中年老友相聚喝茶聊天，到飯點了都想不出要吃點啥。

有人提議，大家聊聊記憶中最難忘的一頓飯，看能不能激發起食慾。於是，有人說起第一次在國外吃的米其林3星，有人說起孩子做的第一頓飯，有人說起遵醫囑吃流食6周後的第一餐……

我在記憶的倉庫裡搜尋，搜出了大山裡那頓香噴噴的農家飯。

表姑家在大巴山下一個小鄉村，獨門獨戶小院子。院子前面有層層疊疊的梯田，後面是長年青翠的大山，左邊是竹林，水井，右邊是豬圈牛棚，典型的川東鄉村風景。可惜我不會畫畫，當年也沒有相機，更沒有會照相的手機，否則一定會把這幅風景帶回城裡。

我從小就饞，對錶姑家印象最深的並不是如詩如畫的風景，而是在她家吃的那頓飯。30多年過去了，唇齒間餘香猶存，芬芳未散。

表姑是我家一位遠親的親戚，我是被遠親一家帶著去她家玩的。鄉下人樸實，不分那麼多，反正來的都是客，沾親帶故的都是親。

大山裡的表姑表姑爺，你們還好嗎？

我們是在太陽落坡時到的表姑家，受到極其隆重的接待，剛坐下接過表姑爺遞上的熱毛巾洗了臉，表姑就說晚飯還有一會，先喝碗糖水填填肚子穩穩心。說完就端出熱騰騰的糖水，不分男女老少，每人一大碗。

天啊，這哪是糖水？碗裡4個雞蛋，還有豬油很闊綽地浮在蛋表面。

30多年前，不需要減肥，更不擔心高血脂，我們都高興地享受了4個白糖豬油荷包蛋。年少的我不知哪來那麼好的胃口，吃完荷包蛋看到屋簷下掛的苞谷又嚷著要吃烤苞谷。表姑爺有點為難地笑了笑，表姑什麼也沒說取下苞谷就放進柴火裡。

烤苞谷還只吃了一半，表姑準備的豐盛晚餐又上席了。

那時山裡平常人家真正可以入席的食物並不多，葷菜就只有臘肉一樣，但這絕對是一頓沒有半點誇張的豐盛晚餐，燉臘肉、炒臘肉、蒸臘肉、燒臘肉……表姑竭盡所能把臘肉做成了很多花樣，每一樣都是大碗大盤裝得滿滿的，生怕不夠吃。素菜就更豐富了，豆乾、蔬菜、野菜、鹹菜，熱的涼的，又是幾大盤幾大碗。

臘肉吃得太多，半夜裡我渴醒了，起床找水喝，聽到表姑爺一聲接一聲嘆息，就有點好奇，想弄明白白天一直憨憨笑著的他為什麼要嘆息，就沒急著回去睡覺，而是踮著腳悄悄來到他們房前，屏著氣偷聽。

一會兒，聽到表姑爺說，你把攢了一個多月的雞蛋，攢了3個月的白糖，攢了大半年的豬油臘肉，全部煮給他們吃，我一點都不心疼。但你不該太將就那個小姑娘，她要吃烤苞谷，你就把做種子的苞谷也烤給她吃了。

“你一個大男人不要小家子氣嘛，誰叫我們是親戚呢？人家也難得來我們山裡做一次客。”表姑的聲音很歡快，摻雜著開心的笑聲。

我記不得後來他們還說了些什麼，年幼無知，也不懂什麼愧疚，回房間一覺睡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我們吃完早餐，一大碗有臘肉有雞蛋的麵條，就下山了。表姑還給我們準備了禮物，記不清是幹黃花還是幹竹筍，讓我們帶回家。

多年以後看馮小剛拍的一部賀歲片，說一個城裡人到鄉下體驗生活，結果把全村的雞都偷吃光了。當時我腦子裡電光火石一般就想起了表姑和表姑家的那頓飯，內心深深感動之餘也有了絲絲愧疚。

時間太久了，很多細節都已經模糊。

大山裡的表姑表姑爺，你們還好嗎？下次見面，讓我為你們做一頓好吃的吧。

文圖：張娓

編輯｜謝兵 郭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