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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食之遙憶

2022-02-22由 濁嗓清音 發表于 歷史

粉食之遙憶

我曾真切地目睹並參與了一次粉食製作的全過程,是那種極具特色的生榨米粉,在五十多年前。

這平生的唯一,發生在“破四舊”的旗幟下,所有傳統節日幾乎被一刀切了,剛剛流逝了一個全然無感的中秋,就迎來了特殊年代的第一個國慶節。

此前數日,梨花坡的村民們(即人民公社社員,亦即我祖籍地的本家們)便有相約,為一次群聚性的制粉活動分頭做著前期預備。

剛剛領著我兄妹一起被從城市掃地出門遣送返藉的父母,對農事鄉俗其實也認知有限,那麼,我對這事兒的認知,就有如在一張白紙寫字兒。

麻利幹練的堂姑阿玉下的米,總有那麼三五斤吧,這已經包括了我家的量,玉姑把大米用水浸泡了,隔日淘淨撈起瀝乾,放進一個埋在地上的石搗臼中,然後由年齡與我相仿的玨叔和我幫襯著,兩個未成年人用光腳踩動粗大的槓桿搗臂,帶動搗頭將石臼裡浸軟的溼米反覆舂搗,搗頭在玨叔和我兩人合力的腳下咚咚有聲,玉姑拿塊竹板條棍利索在搗臼裡翻攪,得有半個多鐘點吧,溼米被搗舂得綿爛起漿,然後刮出,在一個大簸箕裡揉成若干個直徑五七寸的半固體的粉團,再將一囗奇大鐵鑊中的水煮至開心,玉姑藉助一個巨大的笊籬小心奕奕地將粉團放入水中,煮至小半熟,撈出,冷卻,用一些奇大的樹葉或者荷葉裹住了,隨意置於一個地方,注意不讓老鼠搗亂就好。

就這樣過了一兩天,或者兩三天?總之,植物葉子裹著的小半熟粉團飄出了氣味,好聞嗎? 說不來,那是一種混雜了醙與酸的氣味,其中的醋酸味佔了大半。

還是玉姑牽的頭,將裹著粉團的樹葉荷葉類剝去,又放進搗臼裡,還是玨叔和我相幫著踏動搗臂,把曾經煮得半熟又發酵有日的粉團來重新舂搗。那過程啊,伴著搗棒咚咚做響,搗臼裡的粉團嗞嗞有聲,未幾則綿爛起漿又上了一個境界,直至臼槽和搗棒幾乎被膠起,終於告一段落——這就到了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六年十月一日的早晨。

真正自發的群體合力的操作這就開始了,聚居於梨花坡坡的廖姓宗親,總有個三幾十戶吧,就在玨叔和我家共有的祖屋的庭前即院子裡,稍為疏堂的田叔和齊叔等人用磚塊合力壘起一個巨大的臨時火灶,垛上一口與之相稱的巨大鐵鑊,良叔和黨叔扛來一架簡易卻不輕巧的槓桿榨機,也收拾停當了,那小桶形的榨槽就正對著大鐵鑊的正中,娟姑挑來一擔清冽的井水,正好把大鐵鍋注到相宜的深度,把火燒旺了,一切準備就緒。

再接下來,這不算寬闊的庭前就逐漸熱鬧以至人滿為“患”了,也就三姑六婆八大嬸為主,更兼有玩耍看熱鬧的童孩。各家主婦抱來了柴禾,也提來經過粗加工的粉團,既先後有序,又分工合作,隨著有如技術總監的良叔一聲開始,最先塞進榨槽的粉團在槓桿動力的擠壓之下,隨著嗞嗞之聲,透過細細的榨孔直接墜入開心的水中,粉絲擠出一定長度,大概有個一兩尺吧,槓桿稍歇,良叔就用手中一雙碩大頎長的筷條中的一支將槽底刮一下,粉條的長度告一小段落後,如是而再,而三,直至將槽中的粉團榨完。此時,巨鑊中因生粉條注入而一度停止開心的水又回覆了沸點,沉入鑊底的粉條漸漸浮起,良叔操動手中的特長的巨筷輕輕攪動,讓下入鑊中的粉條均勻受熱,俄而說了聲好,灶下減火,就有六嬸雙手拿了個長把的笊籬將煮熟的米粉一手手地撈出,在一個裝著清冽井水的大瓦缽過一下,瀝乾,放在自家帶來的大簸箕上,並且整理成一綹一綹的樣子,簸箕裡的米粉的成品便有了一些條理。

以上操作如是而再,而三,而……一個上午過去,各家各戶的米粉加工便告完成,我記得,作為屋主,玉姑兼有我家份額的半生粉團是放到最後才完成了形成粉條的過程的。

本家的叔伯姑嬸孩童們捧著這並非得自一個晨朝的成果即一託託煮制完畢的生榨米粉欣然散去,我的祖居那不算太狹窄的庭除就清靜下來了,唯飄蕩有時的“酸餿”之味久久沒有散去,可就是這“酸餿”之味,既是一時的嗅覺依賴,也成了我一生的清新且雋永的美好記憶,何況,那製作純正邕味生榨米粉的全過程,我算是實時歷練了的,即便只親歷了唯一的一次。

記憶中,自打父親的公職被開,母親獨自撐起五口之家的生存重擔而始,我的童年、少年、乃至青年,有如餓鬼託世,時時都是一副喉嚨伸出手的饞相不說,公元一千九百六十六年的十月一日,地處僻鄉一隅的我的祖籍地,一個沒有一株梨樹卻叫做梨花坡的廖姓族群聚居點,隨著傳統節日的一時隱去,國慶節的氣氛的在這裡獲得了應有的弘揚,生產隊放了假不說,全族聚集製作生榨米粉的傳統與新式節日自然而然地結合了起來——這些對我來說或許都不重要,玉姑珏叔家與我家合在一塊兒加工而成的鋪滿了兩個簸箕的一綹一綹散發著些微酸餿之氣聞來卻十分受用的生榨米粉,讓我獲得了一份堅定的淡定——今天的牙祭是絕對有著落了。

這一天,這個平生第一次在鄉下過的國慶節(說不定對當年稱為社員即今之村民們來說也是第一次),就同族中與我家血緣最近卻也已界五服的玉姑珏叔一家合席而慶了。

玉姑還劏了一隻麻鴨,整隻用水煮熟了切塊蘸以檸檬醬汁的鴨肉美味自不必說,即便今時看來腥味頗濃大抵倒掉的煮鴨子的湯水,拿來拌了生榨米粉,雖與今日商家已成規制的搭配諸如肉末、牛腩、叉燒……之屬絕不可同日而語,但足以讓當年餓鬼託世般的我大大極盡了朵頤之樂!

粉食之遙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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