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坐有坐相、站有站相，意思是無論幹什麼，都有一個約定俗成的規則。誰違背了這個規則，就是不合常情，就要受到公眾的側目而視。比如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在公眾的眼中就是打仨挾倆、歪扭邪胯的小痞子形象。依此類推，吃也應該有吃相才是。然而實際情況是，對大多數不拘小節的人來說，講究站相、坐相是吃飽了撐的，至於吃還要相，那更是荒唐可笑極了的事情。

本來，一個人如果關起門來自家吃東西，則無論他是趕火車般狼吞虎嚥，還是像老牛倒沫似的細嚼慢嚥，那都是他個人的自由，就像人權一樣，是神聖不可侵犯的。不過，倘若八九個人圍在一桌，於大庭廣眾之下，吃相不雅，除了有礙觀瞻，嚴重的還有可能倒人胃口。

有一次，我與一夥不相識的同事聚於金陵集體備課，會後便是吃飯，是沒有小酒的真正意義上的吃飯。因為緊張了半天又水米不曾沾牙，而食堂規模小、人手少，每上一道菜，總要間隔十分八分鐘的，弄得老闆娘很不好意思地一再提醒大家慢慢吃。但哪裡慢得下來，人人都想趕緊吃完好休息一會。於是餐桌上一片刀光筷影，熱鬧非凡。內中有一位仁兄，身高體胖，脂肪多於肌肉，為人十分豪爽，吃飯也十分豪爽。一道菜上桌，他總是以主人身份勸大家“吃，吃”，同時以身作則先搛一箸送入口中，等大家都吃了一輪之後，他意猶未盡，還沙裡淘金似的在盤子裡扒拉來扒拉去的，大約生怕留下遺珠之恨。這倒沒什麼，問題是在等下道菜的空閒時間裡，他總是喜歡將筷子含在口中，且咂得嘖嘖有聲，間或還吐一口吮出的唾液。而當下道菜在等待中上桌時，那雙筷子便從口中抽出，依然當仁不讓地發揮帶頭作用，只是其餘的筷子跟風的速度明顯放慢，甚至完全停止，想來是看到了那雙筷子上溼漉漉的唾液併產生了豐富的聯想，由此可見榜樣的力量並非都是無窮的。更讓人幾乎不能容忍的是，每人面前本來有一隻牛眼般的小碗，供盛湯之用，可一盆湯上來，他老兄偏打破常規，簡化程式，用小匙子直接從湯盆裡舀出，直接倒進口中，而且一氣喝了十幾勺。大概湯太熱，因此每次把勺子從嘴裡拽出來，他都要模仿廚師放味精的動作，在湯裡攪幾下，這個動作徹底破壞了大家的胃口，結果那盆湯成了御膳房的作品，他也當了一回老佛爺，自個享受了一盆“專湯”。

最有意思的是吃分手前的最後的晚餐時，這位急性子的老兄下定決心，信誓旦旦地表示，無論多久，也要等到最後一道菜上桌。果然，這頓飯他吃得格外斯文，咀嚼的速度明顯放慢，但筷子和匙子在嘴裡吮吸的時間也明顯放慢。於是大家又希望他別賭氣，還是趕快起席離座，也好讓別人眼不見為靜，能不作聯想地吃幾口飯。果不其然，當最後一道菜上桌時，不僅那位仁兄不見了，就是盼他早點離開的人也已不見了蹤影，只有我一人忠於“吃”守，獨自看著一桌殘羹冷炙。全不是因為我好吃，真實的原因是這中間我打了一個盹，雖然沒做黃粱美夢，但比做黃樑美夢的那位卻幸運多了，他是夢醒小米飯還沒熟，我則睜開眼菜已熟，還是獨自享受，只是沒做一回美夢，不管是黃金屋的還是顏如玉的，稍微令人有點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