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菜場，大概是我在這個城市，除了同事和同學之外，“熟人”最多的地方了。

賣烤鴨的大姐，每次看到我去買烤鴨，跟她說今天既不要前脯，也不要後座，單獨要幾隻鴨脖子，她就會一邊問我要幾根，一邊笑眯眯地跟我說：“女兒又回來啦？”她記住了我女兒愛吃烤鴨脖子。烤鴨脖子皮的香脆和耐咀嚼，成了妞的最愛，她每次回來我要專門去買的，賣烤鴨的大姐聽我說過一次，下次見到我專門買烤鴨脖子，就知道一定是我女兒回來了。

她比我還關心我們家人口的變化。

二

那個賣青菜的小夥子，深知“高瞻遠囑”的道理，本身就長得高，腳底下還墊著塊板，就更顯得高。他的菜也堆得比別人的多又高。老遠的見到他，一邊說著順口溜，一邊吆喝著喊：“大（用南京話念do，第四聲）姐，我們家的青菜，你曉得的，從來都不灑水，全菜場最低價，你要買到比我還低的，我來退你差價。”

人家就這麼牛！其實知道他也只是說說而已，多數人像我一樣不會因為幾毛錢的差價去跟他退差價，但是每次看到他賣個青菜像耍寶，你就覺得生活是那麼樣的充滿樂趣，再大的煩惱在這些鮮活的菜之前，在這些鮮活的人之前，都可以煙消雲散。

即便是賣個青菜，也要賣出一腔情懷。情懷這東西不是什麼人都有，但是，賣青菜的人有，你會倍覺其可貴。

三

賣興化魚丸的老闆，長得瘦弱而矮小，看上去卻格外精幹，充分昭示了什麼叫做濃縮就是精華。

每次我往他攤前一站，不用開口，他就知道給我稱上十塊錢魚丸，還是熱的。魚丸稱好後再順便舀上兩勺魚丸湯，手上在忙乎著，嘴上說著，你們家人不多，吃的少，十塊錢足夠了。

這個天的魚丸，配上一根絲瓜，或者幾片冬瓜，放在一起煮，熟透了以後，透明的絲瓜和冬瓜配上鮮嫩的魚丸，白是白，綠是綠，煞是好看，入口即化。營養美味兩不誤。這些，都是這位賣魚丸的大哥教我的。

某一次下班後，也是這樣秤十塊錢魚丸，那時候還沒有開始電子支付，魚丸稱好了，才發現錢包丟在單位了，很是抱歉，跟他說商量忘帶錢包了，能不能下次給他錢。老闆聽了，爽快地拉開他前面的抽屜，取出50塊錢遞給我，說拿去買菜吧，改天有空的時候再還我。

這份信任，就像是遇見了自己家人。

四

所以，當端午小長假的第二天，回老家跟父母在一起吃飯的時候，看到手機上湖北十堰菜場爆炸的推送資訊，那個慘烈的場面，猛地心頭一緊，怎麼都感覺好像這事兒就發生在身邊？

有一家叫彭記豆腐的店，他們家的現磨豆漿，據說在別的地方絕對喝不到的味道，在它的樓上還有賣油條、小籠包和熱乾麵的，爆炸之後看到的爆炸點正好就在彭記豆腐對著的位置，滿目瘡痍的樣子，那個賣豆腐的老闆，他們在哪兒呢？

事故發生之後，很多人在問“鈣骨包”夫妻怎麼樣了？這對夫妻在這條街上經營著一家包子鋪，已經很多年了，周圍的居民都在他們家吃。“鈣骨包”的包子已經成了很多人從小大到大刻在肌肉裡的味蕾記憶，事故發生之後，不看別的，光看一下那空曠的房子，斷垣殘壁，想象著這樣的味蕾記憶也只能永遠成為記憶了。

“鈣骨包”的旁邊是一對夫妻經營的小商店，叫華榮商貿，也在爆炸的範圍之內。

商店由夫妻二人經營，丈夫瘦瘦高高的，寫一手漂亮的字，人溫柔而細膩，妻子則胖乎乎的跟丈夫形成明顯的反差，做事馬馬虎虎，時常手忙腳亂。沒事幹的時候，夫妻倆在店裡聊著閒天。這樣一個小小的店面，不知道多少人曾經光顧過它，下夜班的人買上一包泡麵，口渴的路上買過幾瓶礦泉水，順便經過的人買的一包口香糖，或者周邊居民日常所需的油鹽醬醋。

一陣轟響之後，他們又去了哪裡？

五

菜場上的這些人，換種身份，他們就是我們平常見到的菜場賣烤鴨的大姐，賣青菜的小夥，賣魚丸的大哥。只不過是在不同的地點而已！

而我們更多的人，誰又能確保自己在任何時候都萬無一失，都能倖免？白銀跑馬拉松的運動健將，大連路口過人行道的行人……

六

早上到學校，離上課的時間還早，在學校對面小巷裡的小吃攤，買了根油條，又下了碗小餛飩。等待餛飩出鍋的時候，看到老闆娘費勁巴哈地將一沉重的煤氣罐往房間裡挪，是送煤氣的人剛送來的，應該是備用罐。那裡屋黑咕隆咚，大概是餛飩店老闆兩口子收工後睡覺的地方。

那一刻，突然想起14號十堰菜場的事，我有點後悔，不應該在這裡吃這碗餛飩。想象著那些在意外中瞬間失去的生命的人，不都是在類似的場合嗎？

前段時間看到公眾號上有這樣一篇文章，大意是，這輩子大部分人你見過的都是最後一面了。我們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個先來，我們所能做的，就是儘量遠離是非之地，雖然明知道即便如此也未必能夠倖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