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劇照

近代以來，心學的粉絲越來越多。

從思想家魏源到革命家譚嗣同，從文學家章太炎到哲學家梁漱溟，從民國領袖蔣介石到日本大將東鄉平八郎，無不推崇心學 ，其情景頗為壯觀 ，心學甚至成為許多改良人士和革命人士的強大的心力資源。

可是在宋元明清，心學在政壇上一直被理學牢牢壓制，兩種思想的人互相爭論，蔚為壯觀。明朝有名的大禮議風波中，即墨最有名的文人藍田和王守仁的心學弟子也有一場驚心動魄的論戰，卻不為常人所知。

藍田，字玉甫，號北泉，明代即墨名賢之一，成化十三年（公元1477年）二月初六生於即墨城裡障村，他自幼聰穎，少年成名，同輩無人能及。1492年（明弘治五年）中舉人，1523年（明嘉靖二年）登進士，官授河南道監察御史。即墨藍氏是出仕最早的一家，加之藍田的學問之高深，骨鯁氣節之正直，贏得了即墨士林普遍的愛戴。加之與周、黃、楊家的聯姻，使得他們志趣相投，相互唱和，他們深受程朱理學的薰陶。

大明正德十五年（公元1520年），明武宗朱厚照在南巡遊樂中翻船落水，回北京後於第二年三月故於豹房，因其既無兒子又無兄弟，誰來繼承大統？經大臣楊廷和等商議，居於湖北省的明孝宗朱佑樘之弟的朱佑杬長子，年僅15歲的朱厚璁被認為是繼承皇位最合適之人。嘉靖皇帝朱厚璁是以正德帝的同輩兄弟身份登基，乃是庶出旁支繼任大統，首先應該和先朝皇帝形成一種直系關係，所以，當朱厚璁從湖北安陸千里迢迢來到京城郊區時，大臣們就策劃要在郊外搞一個儀式，即“皇太子即位禮”，也就是朱厚璁過繼給孝宗弘治帝為兒子的儀式。有了這個儀式，他才能繼皇帝位。誰知這個騷年是一位認死理的人，認為自己是興獻王的兒子，不是弘治帝的兒子，怎麼也不肯變通。

很多大臣支援嘉靖認他大爺是他爹、改他親爹為叔叔，其中就有即墨的藍田。

支援嘉靖認他親爹還是親爹的大臣很少很少，其中有一個叫席書，他就是心學領袖王守仁的弟子。

席書，字文同，號元山，諡文襄，蓬溪縣人，明弘治二年（１４８９）中舉人，次年中進士，歷任明代工部尚書、左副都御史、禮部尚書、少保兼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學士等職。《明史席書傳》中說席書遇事敢為，性頗偏愎。

牛人碰上牛人是要頂牛的。頂牛的過程叫做大禮議。

藍田是講禮儀的，席書是講情理的，不過“禮”和“情”可不是一個重量級，“ 禮”從先秦以來就保持著強大的優勢，就如同憲法對其他法律的優勢一樣。

禮在中國古代是社會的最重要要的也是最基本的典章制度和道德規範。明代有六部，最高的就是禮部。它是皇帝和貴族等一切行為的標準和要求。對古代精神素質的修養起了重要作用；禮維持社會、政治秩序，鞏固等級制度，調整人與人之間的各種社會關係和權利義務的規範和準則。如果把《大明律》比作《刑法》，那麼禮就相當於明朝的“憲法”。

表面上看，大禮之議是為了皇帝父母親的名分，但在許多士大夫看來，國家的皇權正統是一個皇朝的精髓，因此他們敢冒得罪皇帝的風險進行抗爭。

支援嘉靖換爹的大臣有250餘人，不過給嘉靖換爹的理論依據不太好寫，一共才寫了80餘篇奏章，但藍田一個人寫了7篇，換著花樣給嘉靖換爹，篇篇不重樣。

由於嘉靖堅持我爸就是我爸，藍田的文章縱然妙筆生花，也不得皇帝的青睞。

後來，支援嘉靖換爹的藍田和不支援嘉靖換爹的席書結下了樑子。

藍田彈劾席書的奏章叫《糾大臣說》，這篇奏章在《即墨縣誌》中很有名，名列藝文志第四篇。《糾大臣疏》中，藍田以他如椽的大筆，猛烈的抨擊席書“侮辱皇帝，欺騙朝廷，謠言惑眾，營私結黨”四宗罪。洋洋灑灑數百言，引經據典，言辭急迫，如長槍大戟，大有不滅掉禮部尚書席書誓不罷休之勢。

席書他們以大禮問幕後的總顧問王守仁，王守仁在與霍兀厓的信中說：“往歲曾辱‘大禮議’見示，……後來賴諸公明目張膽，已申其義。”這個態度是很明確——支援嘉靖不換爹。

王陽明

不但書信支援，還有詩為證：

‘一雨秋涼入夜新，

池邊孤月倍精神。

潛魚水底傳心訣，

棲鳥枝頭說道真。

莫謂天機非嗜慾，

須知萬物是吾身。

無端禮樂紛紛議，

誰與青天掃舊塵？’

又曰：

‘獨坐秋夜月色新，

乾坤何處更閒人？

高歌度與清風去，

幽意自隨流水春。

千聖本無心外訣，

《六經》須拂鏡中塵。

卻憐擾擾周公夢，

末及惺惺陋巷貧。

雖然文字語言不能感化嘉靖，還有肢體語言呢。藍田和他的很多同僚們在紫禁城左順門前伏闕大哭。

嘉靖派太監多次傳話，列為大臣，沒有你們這麼喪門人的，回家吃飯啦，遺體告別儀式也不用這麼哀傷吧，迴應他的是一陣更勝似一陣的哀嚎。

朱厚熜同學徹底憤怒了，媽了個巴子的，我心眼兒有些小，但是不缺；我脾氣很好，但不是沒有！感化不了，就把你們火化了。

朱同學一不做二不休，把所有的人都抓起來！參與這次事件的人一個都不能少，五品以上的扣工資，五品以下的打屁股！可當錦衣衛拿著紙和筆來到大臣們面前準備記錄名字的時候，意想不到的情況出現了。

按照常理，武功在高，也怕菜刀。屁股再厚，也怕捱揍。此時的大臣們應該想到的是屁股開花，痛苦交加，是驚慌失措，隱蔽藏躲。可讓錦衣衛大吃一驚的是，大臣知道他們的來意後卻是大喜過望，立即表示不用他們動手，自己願意主動簽名留念。他們爭先恐後，如同嗜酒者見到酒壺，如同*戀者見到蠟燭。並非這幫兄弟有特殊情結，實在是因為勸諫皇帝被打屁股實在是一件足以光宗耀祖，彪炳史冊的事。

藍田倒底是年富力強，雖說給皇帝換爹的奏章寫得很多，打得也夠狠，但終於挺了過來。《即墨縣誌》卷九就記載藍田：撼門哭，廷杖幾斃。

故事講完了，你問我我是怎麼看的？

藍田和他的同僚們為了維護明朝的憲法，捨生忘死，前赴後繼。他們為了”天理之節文，人心之簡制“而鞠躬盡瘁。他們也知道自己違背了家禮，但他們認為維護了國禮。他們縱使憨直，卻誠然不屈。他們是好樣的。

席書他們認為“聖人緣人情以制禮”的理念，實與心學的思想合。他的“先王制禮，皆因人情”。是有意義的。他們有理想，有見解，他們是好樣的。

太壓抑了，講點有趣的後續吧。

後來有趣的是，嘉靖十分反感王守仁的心學。守仁死後，嘉靖公開說：守仁放言自肆，詆譭先儒，號召門徒，虛聲附和，用詐任情，壞人心術，近年士子傳習邪說，皆其倡導。

當然，嘉靖大概不知道的是他眼皮底下的大臣徐階就是心學弟子。

徐階大概也不會知道，他眼皮底下的張居正就是反對唯心的人…

藍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