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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餛飩的裡應外合

2022-05-17由 拾味之家 發表于 美食

一碗餛飩的裡應外合

一碗餛飩的裡應外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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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人的記憶裡裝著一碗無敵小餛飩。

吃餛飩一定要吃小餛飩,純肉的小餛飩。俏薄的皮,抿在嘴裡可以忽略不計,絕對不會搶肉餡的戲。盛在碗裡的小餛飩,嫣紅的肉餡直接透過麵皮,肉眼可見。

揚州人的會吃是出了名的,還會來事,小餛飩在淮揚菜中有個很講究的名字:“縐紗餛飩。”縐就是有皺紋的絲織品。絲織物當然很有韌性。韌性極好的麵皮很有責任心,無論在鍋裡怎麼千滾萬沸,也不會將肉餡拋棄、出賣。忠誠的麵皮將肉餡一路護送到碗裡,再到你眼前,再到你嘴巴。

一碗餛飩的裡應外合

吃餛飩一定要在冬日的夜晚。北風呼嘯,寒氣侵人,本來就瘦筋筋小人兒,此刻縮成一團,又小了一號。一碗滾湯沸水的餛飩,絕對的護身利器。

吃餛飩一定要趁熱,須臾不讓地趁熱,嘴唇被燙得不要不要的。一湯抵三鮮呢。再說了,你不是正冷得直抖麼,正需要這股子熱乎勁。而且,餛飩涼下來,哪怕是溫吞的,浮在湯上像死魚,就不是那個味兒了。

一碗餛飩的裡應外合

吃餛飩一定要連湯帶水,湯汁在腹腔裡四處漫浸,才能實現身體內外的春風浩蕩。然後,小小的鼻尖上沁出小汗珠,粒粒在目。凍僵的地方活泛了,空虛的角落充實了。

吃餛飩一定要有豬油和蒜花。它們一唱一和,共同塑造了一碗餛飩的靈魂。蒜花如毛茸茸的柳眉,嫻靜地小舒,白得一點雜質都沒有的豬油就是漂浮著的美玉。如果沒有蒜花在碗麵漂零,如果沒有油花在碗麵閃爍,這餛飩和吃的人都寡淡得六神無主。

一碗餛飩的裡應外合

吃餛飩一定要有白胡椒。白胡椒是美味的重要調動者,是熱力的起鬨分子。沒有白胡椒,身體的加熱速度會大大降低。這經驗是吃出來的。最初,對於孩子來說,白胡椒就是個搞事的——幹嘛要來湊熱鬧,把一碗鮮湯弄得那麼辣火,小孩根本扛不住;但是碗裡有誘惑啊,你不是吵著鬧著要吃餛飩的?於是只好壯起膽來,將人間最美的味道與那霸道的辣火勁一起舀進嘴裡。餛飩好吃可不要怕辣哦。咦!一碗餛飩,倒像是給孩子上了一堂哲學課、人生課哩。

吃餛飩一定要吃紅湯的。紅紅的醬油湯,像液質的紅翡翠,又像被晚霞映紅的春江水。嫋嫋娜娜的熱氣,將豬油和蒜花共同醞釀的濃香送到鼻翼邊,勾引你的魂魄,撩拔你的腮幫。鄉下醬油金貴,難得一見,如果花一毛三分錢還看不到醬油,就是混瞎了,白搭了。那個鮮啊!上海老餮作家沈嘉祿《老上海美食》替我們說到了:“一口喝了,得摸摸額頭,眉毛是否還在……”

一碗餛飩的裡應外合

吃餛飩一定不能三下五除二,要一隻一隻數著吃。雖說要趁熱,但不是整咽活吞。吃一次餛飩多不容易啊,怎麼得也要將那一小團可親可愛的肉餡放在嘴裡,用牙尖兢兢業業地嗑,用舌尖慢條斯理地攪,直到嚼無可嚼再嚥下。還有什麼比肉的味道更鮮美?還有什麼比餛飩裡的肉餡還鮮美?什麼味道都沒有嚐到,就讓它滑進胃裡,這一碗餛飩算是白吃了。那就呆了。

吃餛飩一定要有一樁脫胎換骨、意義非凡的熱身活動——在浴室泡得過了癮。洗過澡出來,吃一碗熱氣蒸騰的餛飩,絕對是錦上添花啊!錦上添花的事誰不喜歡?洗一次澡就很難得了,再錦上添花吧,索性,幸福得上一回天。關於洗澡,多說一句。絕大多數小孩對洗澡又恨又愛。恨呢,主要是受不了那裡面的憋悶,悶得透不過氣,偏偏大人還要把孩子往滾燙的池子裡拖、捺,更可怕的是,用粗糙得不講理的絲瓜筋拼了命地給孩子搓背上和耳後的垢。那種疼,估計只比剝皮好一點。大人有大人的算盤,難得進一回澡堂,總得把七分錢澡錢洗回來啊。終於,小孩疼得受不了了,抗議、拒絕甚至逃避了。爺爺說,乖,出去我們下餛飩,頓時,搓澡的疼就可以心愛了。至於愛呢。畢竟是上街,上一趟街是可以在小夥伴面前榮耀好幾天的。對於上街這件事,孩子是樂此不疲的,一天跑三五趟也樂。一天到晚在泥土裡跌打滾爬,在各種“力所能及”(老師教我們用這個詞造過句)的家務裡逆來順受,總希望遠離,遠離這土得掉渣的家前屋後,然後遠行。誰的心中沒有遠方?街,就是我們的遠方啊……恰好,季市浴室的對門就是吃食店,還是國營的。從浴室出來,頭上冒著熱氣,“局氣好呢,”爺爺摸著我的頭,“店裡還有人。”沒等爺爺把話說完,我頭一滑,甩開他的手,走了進去。“街上人洗澡暖和一夜[yā],鄉下人洗澡暖和到家[gā] 。”(爺爺語)一碗餛飩入肚,我這個鄉下人也可以暖和一夜了。

一碗餛飩的裡應外合

吃餛飩一定要買籌子,這是必要的儀式,儀式裡飽含著對一碗餛飩的尊重。買了籌子,我就會覺得這碗餛飩吃得很正經。竹片籌子,不到一拃長,沾滿了油汙,那是籌子的資歷。

吃餛飩一定要親眼見識包餛飩的場面。國營吃食店的師傅穿著印有“國營”兩個字的白大褂,站在案板前,一手託麵皮,一手持竹籤。竹籤在盆裡飛快地刮一下,再飛快地捺到麵皮上,然後左手飛快地一團,一隻小蝴蝶就飛進了從前餐飲店最經典的鋁盤裡。我目不轉睛眨也不眨,也沒看清楚師傅的動作,更不可能像我們的體育老師分解第五套廣播體操那樣,將師傅的動作分解給親愛的讀者。那一隻只蝴蝶令我十分自豪——這些蝴蝶是我的呀!鄉下孩子對蝴蝶一點也不稀罕,但再怎麼五彩繽紛的蝴蝶,哪有這些白蝴蝶可愛?我有兩種心理。一是希望師傅將刮肉糜颳得多一點——可是,又怎麼可能呢?師傅包過的餛飩何止成千上萬只,手上都快裝上計算機程式了,絕對不可能深一腳淺一腳的。既然如此,那就盼望“國營”師傅手上快一點吧,我的迫不及待已經不可用言語形容了。

一碗餛飩的裡應外合

吃餛飩一定要自己去端。從灶臺到桌邊還有一段路,這段路足夠我思緒萬千。師傅你是“國營”啊,對我這個鄉下人眼皮抬都不抬,可是,你不是照樣給我包餛飩麼?我於是有了一種快意。

沈嘉祿寫過一個故事:酷愛餛飩的妻子生病了,每天下午,弄堂裡傳來餛飩攤的吆喝聲,丈夫就用妻子的絲襪放下一隻籃子買餛飩,給妻子吃。後來妻子不治,丈夫每天還是重複那樣的動作。我是鄉下人,對大上海的腔調有太多的隔膜,但我喜歡紅塵萬丈裡那個小場面。甜蜜也好,悽苦也好,皆刻骨銘心。

一碗餛飩的裡應外合

對我來說,吃餛飩一定要回到四十多年前,少年,家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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