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旅論

宋代詩人，北宋蘇東坡，南宋陸放翁，除了詩詞成就非凡，兩人還都是純正的吃貨。

蘇軾的食譜裡，東坡肉、東坡豆腐、東坡河豚魚、東坡涼粉、梅菜扣肉、東坡饊子、東坡炸牡丹……蘇東坡甚至還寫了首《豬肉頌》。《山家清供》披露了一個秘方：“東坡豆腐：豆腐蔥油炒，用酒研小榧子一二十枚，和醬料同煮。又方純以酒煮，俱有益也。”陸游也是如此，東門彘肉、胡羊酥、醯醬和蒸雞，美味蒸騰，光聽這名兒就嘴饞。

蘇東坡和陸放翁簡直就是頂流的名吃IP，因為名人效應故而有名頭，因為歷史沉澱和文化馥郁故而有嚼頭。兩人宦海沉浮多年，仕途坎坷，吃的是親情、愛情、友情，以及身處逆境時的釋懷與曠達、樂觀與才情、沉鬱與悲涼，還有他們豐富而有趣的靈魂。（馬牧青）

陸游是南宋有名的愛國詩人，他的詩詞裡常常流露著憂國憂民的情思，讓人為之震動，深受鼓舞。但他也是一個離不開煙火俗世的凡人，他的筆下，除了家國情懷，個人情感，同時也不乏對於食物的描寫，讓人看到了大詩人接地氣的另一面。

新津韭黃天下無，色如鵝黃三尺餘。

東門彘肉更奇絕，肥美不減胡羊酥。

——《蔬食戲書》

新津的韭黃天下第一，顏色是嬌俏的鵝黃，又長又鮮嫩。東門的豬肉更是美味，又肥又美，一點兒也不比胡羊酥遜色呢。又是韭黃，又是豬肉，葷素搭配，真是相得益彰啊。

美食，讓平淡的生活也變得有滋有味，令人嚮往。

東門買彘骨，醯醬點橙薤。

蒸雞最知名，美不數魚蟹。

——《飯罷戲作》

吃得飽飽的，寫下關於美食的詩作，詩人的生活真讓人羨慕啊。在東門買豬大骨，醋和醬油製做的肉醬。最有名的是蒸雞，而數不清的美味要數魚與螃蟹！這是什麼神仙日子？有雞有肉，還有河鮮，真是豐盛得很吶。怪不得詩人心滿意足，寫詩以讚美。

但詩人可不僅僅鍾情大魚大肉，其實他也很愛時蔬，鮮美的蔬菜，未必比不過葷腥。

溪友留魚不忍烹，直將蔬糲送餘生。

二升畲慄香炊飯，一把畦菘淡煮羹。

——《山居食每不肉戲作》

釣魚的朋友好心為詩人留了一條魚，他卻捨不得吃。還是天天用粗茶淡飯裹腹。香噴噴的米飯，加上清水煮的白菜，可別覺得寒酸，這滋味甚美呢，詩人也吃得十分滿足。至於那條魚，先養著吧。

陸游不僅愛吃，自己也會動手一做，這同樣是吃貨的樂趣之一。

今日山翁自治廚，嘉餚不似出貧居。

白鵝炙美加椒後，錦雉羹香下豉初。

箭茁脆甘欺雪菌，蕨芽珍嫩壓春蔬。

平生責望天公淺，捫腹便便已有餘。

——《飯罷戲示鄰曲》

每每吃了飯，陸游總是要打個報告。今天我親自下廚了呵，雖然日子過得貧苦，但做出來的飯菜豐盛又美味。燒烤白鵝肉，加上花椒，就十分的美味，野雞燉成湯，加上調料味道更好。越州剛剛冒出頭的脆筍，比雪白的蘑菇還要鮮嫩，蕨菜的嫩芽比春天的菜蔬還好吃。我平生也沒什麼追求，只要吃飽喝足，每天飯後摸一摸肚子，也就心滿意足了。

陸游對於食物，充滿了熱情，而且頗有心得。葷亦可，素亦可，只要是好吃的，就來者不拒。

霜餘蔬甲淡中甜，春近錄苗嫩不蘞。

採掇歸來便堪煮，半銖鹽酪不須添。

——《對食戲作》

種過菜的人都知道，經霜後的蔬菜分外味美，有一股淡淡的甜味。春天將近，蔬菜又嫩又鮮肥。從菜園裡採了回來，煮了就吃，既不必加鹽，也無需其他調料，吃的就是蔬菜本身的好滋味，也是季節的味道。

用蔬菜做成羹湯，也是棒棒的。

老住湖邊一把茅，時話村酒具山餚。

年來傳得甜羹法，更為吳酸解作嘲。

——《甜羹之法以菘菜山藥芋萊菔雜為之不施酼醬山》

老年時住在湖邊，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一邊飲酒，一邊以就近採來的原料做食物，自然充滿了山水的氣息。我已經摸索出了甜羹的製作法子，其實也就是一鍋燉，把白菜，山藥，芋頭什麼的統統放進去煮，也不用加調料，就又香又美，讓人食指大動了。

世間美食數不勝數，哪裡僅僅是肉與蔬菜呢？

初遊唐安飯薏米，炊成不減雕胡美。

大如莧實白如玉，滑欲流匙香滿屋。

——《薏苡》

詩人初次吃到薏米飯，十分喜愛，覺得它可以和雕胡媲美了。薏米有莧實那麼大，而且潔白如玉，滑溜溜的，很容易從勺子裡滑落，清香早已瀰漫滿屋。

古人沒有零食一說，但他們也同樣有消遣時光的吃食呢。

齒根浮動嘆吾衰，山慄飽燔療夜飢。

喚起少年京輦夢，和寧門外早朝來。

——《夜食炒慄有感》

詩人牙齒已經有些鬆動了，不由得感慨自己老了。夜裡睡不著，炒了栗子聊以解飢。一邊吃著熱乎乎的栗子，一邊想起了年少時的京都時光，意氣風發地走在和寧門外，準備參加早朝。吃栗子，也就吃出了時光的味道啊。

當然，美食承載的東西太多，不僅僅是美食本身。說到鄉愁，總也離不開美食。

鱸肥菰脆調羹美，蕎熟油新作餅香。

自古達人輕富貴，倒緣鄉味憶回鄉。

——《初冬絕句》

鱸魚肥美，茭白脆嫩，用它們做出的調羹十分美味，用蕎麵和新榨的油做成麵餅，香得惹人饞。自古以來，灑脫的人並不看得榮華富貴，卻常常因為故鄉的味道，而陷入鄉愁不可自拔。

生活總是平淡，但並不是無味無趣。

幸是元無了事痴，偷閒聊復學兒嬉。

午窗弄筆臨窗帖，夜幾研朱勘楚詞。

山暖已無梅可折，江清猶蟹有堪持。

舊交乖隔音塵斷，安得歌呼共一卮。

——《冬日》

俗世之中，沒什麼好執著的，閒來無事像孩子一樣無憂無慮地玩樂。中午在窗戶下練字，夜裡在桌子上讀書。山氣暖和，已沒有梅花可折，而江水清清，螃蟹卻觸手可及。老朋友們都沒有訊息，什麼時候才能相聚痛飲呢？螃蟹是管夠的。

美食，最宜美景。秀色可餐，胃口也會大增。

藥物扶持美食眠，鏡湖仍遇素秋天。

一年強起歸猶健，百口相看喜欲顛。

碧瓦朱甍無傑屋，烏篷畫楫有新船。

道山頂上雖清絕，萬頃煙波始是仙。

——《歸三山入秋益涼欣然有賦》

吃藥，也不能忘了美食。來到鏡湖，正值美麗的秋天。身體還算過得去，精神更是飽滿歡喜。這裡沒有華麗的建築物，卻有嶄新的烏篷船。道山頂上雖然清靜優美，但詩人更喜歡萬頃煙波上，一葉小船自在來往。

沒有人能拒絕美食，更沒有人能拒絕熱情的相邀。

莫笑農家臘酒渾，豐年留客足雞豚。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簫鼓追隨春社近，衣冠簡樸古風存。

從今若許閒乘月，拄杖無時夜叩門。

——《遊山西村》

不要笑話農家臘月釀的酒渾濁，豐收之年準備好了豐盛的飯菜招待客人。山巒重疊，水流曲曲，好像已沒有了道路，前面柳暗花明，又出現了村落。吹簫打鼓春社的日子已臨近，村民們穿著簡樸猶存古風。詩人完全受到感染，並且笑道：如果今天晚上漫遊，有大好的月色，我一定會拄著柺杖敲開你的家門！

小吃雖算不得什麼，卻十分接地氣，也是詩人所愛。

春前臘後物華催，時伴兒曹把酒杯。

蒸餅猶能十字裂，餛飩哪得五般來。

——《對食戲人長》

臘月之後，春節將近，時光催人。經常一邊陪著孩子們，一邊喝酒。美食也不含糊，蒸餅被大家搶得裂成十字，更不要說美味的餛飩，已經被搶成了五塊啦！真是又熱鬧又溫馨啊。

天下美食無數，但懂得養生之道的詩人，最愛的還是一碗普通的粥。

世人個個學長年，不悟長年在目前。

我得宛丘平易法，只將食粥致神仙。

——《食粥》

世人總是想學得長生之道，其實最好的養生，也是最簡單的。詩人介紹道，我就像宛丘那樣，多吃粥，自然也就能延年益壽，如同神仙。

是啊，懂得知足，有熱愛，也有節制，隨遇且安，哪裡無美食，哪裡無歡樂呢？

矮缾煮粥猶難繼，小甑蒸糕豈解常。

偶得鹽醯便豪侈，晨餐滿舍野蔬香。

——《村居書事》

矮瓶難以煮粥，小甑裡蒸糕倒是尋常。偶然得到鹽和醋就覺得很奢侈了，清晨煮了野菜，滿屋子都是清香。對於這樣的生活，詩人很滿意，也很享受。正所謂，人間有味是清歡嘛。

陸游的這些關於美食的詩作，讓我們看到了更接地氣，更飽滿的詩人形象。他不僅心繫天下，也同樣關心柴米油鹽醬醋茶。生活雖然繁瑣，便更多的是趣味。一日三餐裡，藏著一個人對生活，甚至是人生的態度。而熱騰騰的食物，足以撫慰疲憊的身心。一縷炊煙升起，那是溫暖，是熱愛，更是實實在在的希望。

作者：禾雨

原題：陸游：關於美食，我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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