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嚴肅的金庸社會史

原來

你是這樣的大俠

我們都知道，《射鵰英雄傳》中的洪七公是一個超級大吃貨。

他自己說：“我只要見到或是聞到奇珍異味，右手的食指就會跳個不住。有一次為了貪吃，誤了一件大事，我一發狠，一刀將指頭給砍了……指頭是砍了，饞嘴的性兒卻砍不了。”

在美食鑑賞方面，洪七公也是天賦異稟， 黃蓉給他做了一道叫作“玉笛誰家聽落梅”的肉條，他略一品嚐，就能用舌頭的味蕾分辨出肉條使用了牛肉、豬耳朵、羊羔坐臀、牛腰子、獐子肉、兔肉等食材。

不過，洪七公雖然是吃貨，卻不會做菜。黃蓉才厲害，既是美食家，廚藝更是一流，用幾道菜哄得洪七公將“降龍十八掌”傾囊授予郭靖。

有些熟讀金庸小說的網友感到困惑：黃蓉這麼好的廚藝，到底是跟誰學的？她父親黃老邪固然琴棋書畫、醫卜星相，無所不精，刀工廚藝想來也是一流，但是，“富養女兒教詩書很正常，但教女兒廚藝卻不大可能”。

生出這一困惑的朋友，顯然是不瞭解宋人風俗。

宋朝人家，那可是特別注意培養女兒廚藝的哦。

這一風氣應該是從唐朝傳下來的。唐朝時，嶺南一帶的人家，不論貧富，都不習慣教女孩子“女工”，而是悉心培養其庖廚之藝，這些女孩子長大後，做針線活都不怎麼樣，但燒菜的手藝可不一般，所以上門請求婚聘的媒人非常多，將門檻都踏平了。

女孩子的父母也很得意，常常向人誇口：“我家姑娘，要說裁袍補襖，那可不會；但是，若論燒菜，烹製水蛇黃鱔，即一條必勝一條。”（房千里：《投荒雜錄》）

南宋時，杭州一帶甚至出現了“重女輕男”的風氣：“中下之戶，不重生男，每生女則愛護如捧璧擎珠，甫長成，則隨其姿質教以藝業。”（廖瑩中：《江行雜錄》）

生了兒子，都不怎麼培養；生了女兒，則視為掌上明珠，請老師傳授藝業，其中就包括廚藝。學習廚藝的女孩子，長大後可以被聘為廚娘，即女廚師。

流風所及，黃藥師教給女兒廚藝也並不是什麼不可理解的事情。金庸在書中也暗示了黃蓉的廚藝得自父親。

請翻開《射鵰英雄傳》第十二回，洪七公道：“嘿嘿，你那兩味菜，又是甚麼‘玉笛誰家聽落梅’，甚麼‘好逮湯’，定是你爹爹給安的名目了。”

黃蓉笑道：“你老人家料事如神。你說我爹爹很厲害，是不是？” 菜名既然是黃藥師所取，菜式也應該就是他所創。

宋朝人家既然培養出這麼多廚藝高超的女孩子，這些廚娘最終當然會進入飲食界。事實上，宋代的美食界確實流行女廚師，皇宮的御廚有廚娘，富貴人家的私廚有廚娘，市井酒店的大廚也有廚娘。

這些宋朝廚娘往往年輕貌美，色藝俱佳，氣質不凡，身價不菲，“非極富家不可用”，絕不是尋常人家所能聘請得起的。她們的廚藝，當然也對得起她們的身價，做出來的菜，必是色香味俱全。（參見廖瑩中：《江行雜錄》）

宋朝廚娘的手藝如何個高明法？

我們講幾個廚娘的故事你就知道了。

壹

第一個廚娘是一名生活在北宋的尼姑，法號梵正。

她可以用瓜、蔬菜等素食材，運用炸、膾、脯、醃、醬等烹飪手法，根據食材、佐料的色澤，拼成山川流水、亭臺樓榭等景物。

假如一桌坐20人，每位食客面前，各設一景，將一桌菜合起來，就是一幅微縮版的王維《輞川圖》。

這樣的廚藝，只能用“歎為觀止”來形容。

貳

第二個廚娘是南宋初的宋五嫂。現在杭州菜中有一道傳統名菜。叫“宋嫂魚羹”，就是宋五嫂傳下來的。

這宋五嫂原為開封人氏，在東京城樊樓下賣魚羹，她做的“好鮮魚羹，京中最是有名的”。

靖康年間，金兵入侵，開封被佔，宋五嫂隨著其他宋朝軍民遷居杭州，僑寓西湖蘇堤，繼續賣魚羹。

一日， “太上（宋高宗）遊湖，泊船蘇堤之下，聞得有東京人語音。遣內官召來，乃一年老婆婆。有老太監認得她是汴京樊樓下住的宋五嫂，善煮魚羹，奏知太上。太上提起舊事，悽然傷感，命制魚羹來獻。太上嘗之，果然鮮美，即賜金錢百文。此事一時傳遍了臨安府，王孫公子，富家巨室，人人來買宋五嫂魚羹吃” （馮夢龍：《喻世明言》）。

叄

第三個廚娘是南宋孝宗皇帝的御用廚師，叫作“尚食劉娘子”。

劉廚娘“聰明敏捷，烹調得好餚饌，物物精潔，一應飲食之類，若經他手調和，便就芳香可口，甚中孝宗之意”（周楫：《西湖二集》）。

做出來的菜能讓皇帝百吃不厭，這位“尚食劉娘子”的廚藝肯定非比尋常。

肆

第四個廚娘是宋理宗時某退休太守禮聘的私家廚師，是一位頂級名廚。我們知未其姓名，只知道她年約二十來歲，與黃蓉生活在同一個時代。

她做一道“羊頭籤”美食，只用羊頭的“臉肉”；作為配料的蔥，只要嫩心。每做一席菜，酬勞是二三百貫錢。廚藝若是不高超，又如何叫得起這個價？

伍

我們要介紹的最後一名女廚師，是生活在南宋吳中的一位吳姓廚娘。

她的身世、事蹟俱已不可考，我們今天之所以知道有這麼一位女名廚，是她留下了一本菜譜，叫作《吳氏中饋錄》，裡面記錄了多種宋朝名菜的烹飪手法，有烹飪興趣的朋友不妨將這本菜譜找來，依樣做幾道宋朝名菜。

洪七公曾對郭靖說：“你媳婦兒煮菜的手藝天下第一。” 又說：“我年輕時怎麼沒撞見這樣好本事的女人？”

看來洪七公還是有點兒孤陋寡聞啊。

黃蓉的廚藝確實很不錯，但放在盛產廚娘的宋朝，卻沒什麼特別，燒得一手好菜的宋朝姑娘多的是。而且，跟上面我們介紹的幾位廚娘相比，黃蓉的手藝恐怕還要略遜一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