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由武功書院書友會浙江分會推薦刊發。

過了臘八就是年

文

/江 南

臘八節已過，而臘八粥的味道，還在我舌尖縈繞。

在北方，臘八是一個相當有氣氛的節日。集市越來越熱鬧，做臘八粥的食材應有盡有。那沸騰的叫賣聲裡，一碗熱氣騰騰的臘八粥隨時呼之欲出。

但我小的時候，並不是很喜歡吃臘八粥。

渭水沿岸，老家武功一帶，臘八粥的做法高度統一，也不知是誰規定的。若是單單用中粒的玉米碴和豌豆煮成，那我是極其喜歡的，可惜這只是夏天的早飯。臘八粥裡除了加各種豆，還要加上面片和炒好的白菜、胡蘿蔔、豆腐、香菜和蒜苗。我小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不喜歡吃麵，也極其討厭吃豆腐、香菜和胡蘿蔔，更討厭把早飯和中飯混在一起的吃法。

而這種做法，除了臘八粥，還有一種叫“糊糊飯”的，是把做早飯的小顆粒玉米糝煮熟以後加進麵條，再加入鹽和其他不知名的調料就好了，這種菜都可以省掉的吃法，常常是作為中飯吃的。我為此抗議過很多次，小小的身子吊在鍋臺上哼哼唧唧，就是不端碗，結果一大家人沒一個理我的。

我媽最後給出一個辦法：不想吃麵，就把面挑到我碗裡！我說：我要吃甜飯（不加調料的飯），不要吃有味道的飯！飯都做好了提這要求，大概在大人眼裡簡直是無理取鬧了，六個人都端著碗，吃得熱火朝天，沒有一個理我。

大概也是被這種無視刺激到了，我回到廚房，氣沖沖地舀起一碗飯，當著一大家的面又把它恨恨地倒進了豬食桶裡。這個帶有嚴重挑釁性的行為徹底激怒了我媽，她放下碗就過來捉我，我站著不動，昂頭挺胸等著被捉。結果我媽連辯解的機會都不給我，就在我的屁股蛋上擰起了麻花，疼得我只剩下了嗷嗷亂叫。

不過，這場抗爭到底還是起了點作用，後來我媽再做這種飯時，下面之前會給我先舀好玉米糝子。我是滿意了，但卻遭到了兄弟姐妹的嘲笑，一致認為我是個傻子。玉米是粗糧，麵粉是細糧，細糧要比粗糧金貴，而我，簡直就是個不識數的大傻子。

傻就傻吧，誰讓我不但傻，還是犟牛一隻呢？我豈能因為他們說我傻就去吃這種不三不四的飯。我這隻牛的眼裡，早飯容不得中飯瞎摻和，中飯也容不得早飯插一腳。它們就是勢不兩立的死對頭。

而這臘八飯，偏偏就又照著我的禁忌做，讓我不免又頭大一回。

好在臘八飯用的是中粒的玉米碴子，裡面還有我喜歡的豆類，它們雖然和麵條蔬菜同屬一鍋，好在都保持了自己的氣性和尊嚴，誰不黏誰。待到挑出那些不喜歡的，我差不多又把一碗正兒八經的臘八粥變成了普普通通的早飯。

直到現在，我也搞不清楚到底為什麼不喜歡這種吃法，從什麼時候不喜歡這種吃法的。

千思百想中，母親給我講過的一個故事總是時不時地浮出記憶的水面：

我們附近村子有一個怪人，名字叫“拱辰”，原本家裡很富有，他自己也是個有學問的，可不知道為什麼，成年後卻把祖上的財產散給族人，自己整天提著個瓦罐討飯吃。他有個怪癖，特別喜歡喝醋，每次討飯的時候，都央求那些大姨大婆給他加點醋，白天討來吃不完的，晚上在破廟裡混在一起煮一煮，就像臘八粥一樣。

我大概是受了這個故事的影響，覺得這種混搭的吃法很不體面，從心理上起了牴觸，甚至疑心他的名字“拱辰“就是”拱陳”，意即過著豬一樣只能拱吃剩飯的生活。後來讀到北宋仁宗朝有一位狀元叫“王拱辰”的，思及“拱辰”之意乃是“拱衛北極星”，才意識到他的家人曾是對他寄予了多少厚望，卻不料他的人生如此叛逆，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我終究也無法得知。

到了慈溪，單位常吃的早飯中有一樣叫“年糕泡飯”，就是把吃剩的米飯和年糕煮在一起，加點炒好的白菜，甚至加入一些麵條。我不禁啞然失笑，這不就是南方版的“糊糊飯”麼，逃了兩千裡，還是沒逃出“糊糊飯”的如來神掌。

人到中年，最大的變化就是與過去的各種彆扭和解。在故鄉的時候，雖然日子不富裕，不喜歡吃的東西還是有很多，離故鄉越遠越久，那些禁忌反而成了摯愛。

來浙江後，有好幾年不方便回家，一過小寒，就越來越想念母親做的臘八粥。到市場遍尋不到中粒玉米碴，就索性放棄。沒有玉米碴的粥，怎麼能叫臘八粥呢？大中華的臘八粥做法各種各樣，我獨認武功版本的玉米碴臘八粥為正版，記憶使然，誰也沒法改變。後來隨著超市遍地開花，網上購物成為風尚，做臘八粥再也不是什麼難事，我於是年年像模像樣地過起了臘八節。

跟慈溪的同事聊天，他們說印象裡沒有過臘八節的傳統，這句話在我聽來，臘八節似乎成了獨家胎記，於我又多了一重意義。那一鍋純正武功風味的臘八粥裡，麵條有了老家鍋案的味道，不再讓人討厭；豆腐裡深埋的記憶也突然甦醒了：有一年快過臘八時，母親帶我去買豆腐，她從還熱乎的豆腐上掰下一小塊放進我的嘴裡，說這就是滷水豆腐的味道，越吃越有味道，那一刻豆腐的味道似乎發生了神奇的變化；曾經那麼討厭的香菜和胡蘿蔔，也曾在一個雨後的下午，用它們的一望無際的嫩纓纓教會我兩個詞，啥叫“鮮綠”，啥叫“美好”，還有那個讓我猜測了三十多年卻怎麼也猜不透答案的怪人拱辰……

在感慨唏噓中，我的臘八飯如同加了濾鏡，一切曾經百般嫌棄的，而今都成了無可媲美的滄海之水，巫山之雲，讓我甘之如飴，回味無窮。

“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臘八粥喝幾天，哩哩啦啦二十三……”臘八節已過，轉眼已是大寒，年味已在悄然醞釀著。原來，臘八就是給過年埋下了伏筆，給那些團聚、喜慶的日子作鋪墊呢。

—文中圖片均選自網路—

【作者簡介】

江南：

女，70後，陝西武功薛固人，現居浙江慈溪，中學高階教師，工作之餘偶爾寫點小文章自娛自樂。對古詩詞尤感興趣，讀讀寫寫，聊以遣懷，無多追求。

宣告：文中觀點僅代表作者立場，文責自負，和本平臺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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