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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勃拉姆斯寫給母親的輓歌

2021-12-26由 我是吳玫 發表于 歷史

一曲勃拉姆斯寫給母親的輓歌

在這場音樂會之前,我對圓號的認識就是交響樂團銅管組的一個分支。聽過那麼多場音樂會,我見識過兩次圓號的驚豔表現,一次是來自大洋彼岸的著名交響樂團,他們的圓號組居然是由8位姑娘組成的;還有一次,出現在上海交響樂團演出柴可夫斯基第六交響曲時。那時,位於復興中路的上海交響樂團還沒有落成,他們的音樂會有時會安排在上海音樂廳舉行。

那一場在上海音樂廳舉行的音樂會,主要曲目是柴可夫斯基的第六交響樂,又名《悲愴》。何以多了一個別名?因為該作品的第二樂章真的是悲從中來。如此蒼涼的情緒,誰來代言最合適?圓號!第一樂章和第二樂章之間短暫的間隙裡,我看見樂隊的圓號首席悄悄離開舞臺來到了觀眾席二樓的一間包廂裡,不一會兒我們聽到,一把圓號與樂隊遙相呼應起來,那悵惘的嘆息聲因此不絕如縷。

由圓號、小提琴和鋼琴組團完成的一場室內樂音樂會,效果會如何?何況,我知道小提琴家王之炅和鋼琴家陳默也的演奏水平,但吹奏圓號的曾韻再晚1年出生就是00後了,由他領銜的“如歌圓號三重奏”組,現場效果會怎樣?猶豫了好一會兒後,好奇心佔了上風。

整場音樂會總共演出4首樂曲,其中,羅伯特·卡恩的《小夜曲》等2首是在中國首演的作品。節目單上這麼一標註,

我以為羅伯特·卡恩是一位當代作曲家,其實不是。

羅伯特·卡恩,1865年出生在德國曼海姆一個猶太家庭,早年在慕尼黑接受音樂訓練。走上作曲之路後,羅伯特·卡恩曾先後受到過當時名重一時的小提琴演奏家約阿希姆、柏林愛樂第一任首席指揮彪羅、鋼琴家克拉拉·舒曼以及作曲家勃拉姆斯的提攜,特別是勃拉姆斯,曾經邀請羅伯特·卡恩到維也納小住過一段時間,這對年輕的作曲家幫助很大。

羅伯特·卡恩的《小夜曲》,創作於1922年,雖為單樂章,仔細聽來這首作品可分成三個部分:優美而節制的第一部分、輕快而充滿活力的第二部分和主題變奏的第三部分。可對不熟悉這首作品的大多數樂迷而言,這就是一首流暢的13分鐘時長的小作品,圓號、小提琴和鋼琴輪番演奏著羅伯特·卡恩為作品安排的音樂動機,猶如掛在樹梢的秋葉,大風一吹就會紛紛墜落,美得叫人聽得心悸。果然是言為心聲,完成《小夜曲》後不久,已經在柏林音樂學院教授鋼琴和音樂理論多年的羅伯特·卡恩,為躲避納粹的迫害在73歲那年不得不逃往英國。

一曲勃拉姆斯寫給母親的輓歌

創作於100年前的作品,何以直到今天才在中國首演?聽過下半場的曲目勃拉姆斯的《小提琴、圓號與鋼琴三重奏》後,我們自然就找到了答案。

1864年,勃拉姆斯31歲。三十而立,大概是針對男人的世界標準,就其已經發表的作品而言,31歲的勃拉姆斯完全具備了躋身作曲家行列的資本,但由於他的藝術追求與彼時的潮流格格不入,始終被當時的同行和藝術評論家詬病。想想也是,

當由藝術家結集起來的隊伍高喊著“向前看,忘掉過去”的口號前行時,隊伍中的勃拉姆斯卻想回轉身去成為歌唱過去、向古典時期音樂家靠攏的作曲家,他怎能不與時代潮流相頡頏?孤獨至極的時候,勃拉姆斯想要對逝去的母親說些什麼。

在古典音樂所有的音樂形式中,室內樂無疑是表現內心彷徨的最佳選擇。鋼琴、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單簧管、雙簧管等等,可以互相配合搭配成二重奏、三重奏、四重奏甚至九重奏,但是,一架鋼琴、一把小提琴和一把圓號的三重奏組合,是古典音樂舞臺上少見的表演形式,所以,特意為之寫作的曲目少之又少,像我們在上半場聽到的羅伯特·卡恩的《小夜曲》,作曲家原本是寫給雙簧管、圓號和鋼琴的,是曾韻、王之炅和陳默也為了這場音樂會,特意用小提琴替代了雙簧管。

31歲仍孑然一身的勃拉姆斯想要向天上的母親傾訴情感困頓時,想到的第一件樂器便是圓號。原來,圓號是勃拉姆斯幼年時的最愛,打從能用圓號吹成曲調的那一天起,勃拉姆斯就喜歡吹奏圓號安慰操勞的母親。

確定用圓號來代言母愛的溫暖和莊嚴後,這首《F大調小提琴、圓號與鋼琴三重奏》的基調也就確定了下來:一首哀悼亡母的悲歌。

整首作

一曲勃拉姆斯寫給母親的輓歌

品共由四個樂章組成。一般而言,作曲家會以“快板”開啟一首室內樂,但這首作品的第一樂章卻是以“行板”速度開始的。

在“行板”中,鋼琴伴奏小提琴先奏響了這一樂章委婉動聽的主題旋律,再由圓號悠然吹響——哪怕在燈光幽暗的音樂廳裡,我們都感受到了勃拉姆斯賦予這一旋律的溫度,真是甜蜜又溫暖。帶著這樣的感情底色進入到作品的第二樂章,勃拉姆斯給“諧謔曲”標註的演奏提示是“歡快而有力的”,三位訓練有素的演奏家們透過天衣無縫的配合,給了我們跳躍的聽感。雖然樂章進行到中段是出現了有些低迴的歌唱性抒情段落,但很快又回到了“歡快有力的”節奏中,

那一瞬間,我不由自主地拿出節目單又讀了一遍作品簡介,《F大調小提琴、圓號與鋼琴三重奏》的確是獻給母親的一曲輓歌,那麼,哀傷呢?最動聽的第三樂章“哀傷的柔板”來了。這是一曲圓號、小提琴和鋼琴的三重唱,三位演奏家或“聯手”或“對抗”地推進著第三樂章安謐、黯然的旋律主題的過程中,我們能聽到激動的片刻,那是勃拉姆斯在創作時回憶起了母親生前的美好時光。昨日再現以後作曲家的情緒更加低迴,緊接而來的樂句,於是更加沉鬱,那失去以後無可挽回的憂傷,奔湧而來。以為勃拉姆斯痛悼母親的作品會在第三樂章營造出來的氛圍裡歸於沉寂,不想,作曲家為末樂章確定的感情基調是“充滿活力的快板”,無比忠於作曲家創作意圖的三位演奏家,就分別用圓號、小提琴和鋼琴呈獻給我們奔跑著的跳動著的音樂,那旋律,讓我們在初冬就嗅到了萬木復甦的春天的氣息——親炙過勃拉姆斯的羅伯特·卡恩為什麼沒能成為一流作曲家?聽他的《小夜曲》時,

我想到了不久前剛剛讀完的塔米姆·安薩利的著作《人類文明史》,在闡述印度文明時作者寫道:“印度河本來由六條支流匯成,但最大的一條支流後來消失了,只剩下五條。所以,雖然河流谷底土地肥沃、生活富足,但這裡的人們恐怕也會有盛極必衰的憂患意識吧”,羅伯特·卡恩的《小夜曲》就是在優美的旋律裡灌注了強烈的盛極必衰的哀鳴。

後來,作曲家也的確在73歲高齡時不得不離開祖國。藝術家以天賦的敏感預見了一個壞時代即將到來,但是,藝術家更應該給芸芸眾生以生活的信念和勇氣,

就好比勃拉姆斯,漫長的生命旅程中他雖總是形隻影單地與不完美的世界拉鋸著,但他從不會忘記替憂鬱的情感記錄新增上甜美的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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