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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襄:到了李莊,在飯攤上第一次嚐到清炒豆苗

2022-06-13由 文匯 發表于 美食

我自幼及壯,從小學到大學,始終是玩物喪志,業荒於嬉。秋鬥蟋蟀,冬懷鳴蟲,韝鷹逐兔,挈狗捉獾,皆樂之不疲。

王世襄先生在《北京鴿哨》的自序中如是說。這位研究明式傢俱的大家,“無論是放大鷹、摜交、種葫蘆,還是烹飪、火繪、漆器、竹刻,以及書畫、古琴等等,無不涉及,無不精通”,且樣樣式式都玩出了“大俗大雅”的學問——黃苗子先生說他是“玩物成家”。

1944年的正月,王世襄隨梁思成先生搭乘從重慶去宜賓的江輪,來到李莊。李莊的夜晚,倘若要出門,是不用燈籠或油燈,更沒有手電的,只用火把。王世襄有天去鎮上買椒鹽花生、炒胡豆,返回時天已大暗,他便花幾分錢買了兩根火把,沒想到剛出鎮子,火苗就越來越小,竟至熄滅,用火柴也點不燃。接下來,果然一腳踩空,跌入溝中。

他由此感嘆:

天下許多小事物看似簡單,其實也蘊藏著道理和技巧。

今天是王世襄先生(1914。5。25 - 2009。11。28)的誕辰。在這夏天要露尖尖角的時候,來讀一篇“大玩家”筆下的豆尖兒吧!

也正是在李莊,王世襄第一次吃到“炒豆尖兒”,即他曾幻想過的整整一盤豌豆嫩尖,直接當主角,清油素炒——從前在北京,菜農舍不得掐,怕妨礙豆莢生產,沒得賣的。

王世襄:到了李莊,在飯攤上第一次嚐到清炒豆苗

王世襄,號暢安,祖籍福州,1914年生於北京。1938年畢業於燕京大學文學院國文系,1941年獲燕京大學文學院碩士。曾任中國營造學社助理研究員、南京國民政府教育部清理戰時文物損失委員會平津區助理代表、故宮博物院古物館科長、陳列部主任。1948年赴美國、加拿大參觀考察博物館一年。1953年到民族音樂研究所工作,擔任有關音樂史方面的研究。1961年在中央工藝美術學院講授《中國傢俱風格史》,此後回到文物部門工作。1986年被國家文物局聘為國家文物鑑定委員會委員。

摘自《京華憶往》

(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10)

豆苗

文|王世襄

和朋友在香港餐館吃飯,如問我要什麼素菜,我一定點一盤“清炒豆苗”。

我生長在北京,從小就愛吃豆苗。北京的豆苗和香港的不一樣,在沙土中密植,長到四五寸高,連根拔起,下面還帶著圓圓的豆粒,捆成小把兒賣,莖細而白,苗葉淺綠,併攏未舒,只能靠上切一刀,吃一寸多長的頂尖,餘棄而不用。因所得無多,不堪一炒,只能作為菜餚羹湯的配料。諸如滑溜裡脊,汆小丸子,汆生雞片,榨菜肉絲湯,雞湯餛飩等,碗裡漂上幾根,不僅顏色俏麗,而且清香撲鼻,湯味更鮮,增色不少。

抗戰期間,來到四川,才吃上炒豆苗。記得很清楚,農曆正月,田埂上的豌豆秧已長到一尺多高,掐尖炒著吃,真是肥腴而又爽口,味濃而又清香,鄉鎮路旁賣豆花飯的小攤,都可以吃到。坐下來要一碗“帽兒頭米飯”(“帽”音同“貓”,一碗飯上面又扣上一碗,頂圓而高)和一盤“炒豆尖兒”(“尖”音同“巔”),真是美哉!美哉!

我因愛吃豆苗,也曾查過書。李時珍《本草綱目》卷27講到的豆苗均取自野生豌豆,並有“大巢菜”、“小巢菜”之分。前者通稱野豌豆,“蔓生,莖葉氣味皆似豌豆,其藿(即葉)作蔬入羹皆宜”。後者又名“翹搖”,因柔婉“有翹搖之狀,故名”。而“巢”字的來歷則因蘇東坡說過,“故人巢元修(名谷,眉山人,是東坡的老鄉)嗜之”,故稱之曰“巢菜”。

曾讀到孫旭升先生髮表在1993年第11期《烹調知識》上的一篇題為《大巢與小巢》的文章,錄引陸游的《巢菜》詩序,才知道原來李時珍云云是以放翁的詩序為主要依據的。孫先生還提到他去年在富陽新登吃到開紫花的野豌豆苗,當為“小巢菜”,“鮮甜柔糯,滋味特別好”。不禁使我垂涎三尺!

王世襄:到了李莊,在飯攤上第一次嚐到清炒豆苗

豌豆

清·吳其濬《植物名實圖考》

看來可供炒來吃的豆苗至少有三種,其一:取自一般食用豌豆的秧,即家豌豆苗;其二:取自豌豆秧,即所謂“大巢菜”;其三:取自莖蔓柔婉翹搖的另一種野豌豆秧,即所謂“小巢菜”。當年在四川吃到的我認為是第一種。香港餐館供應的豆苗,應當是用精選的家豌豆種出來的,也屬於第一種。據聞乃用溫室培育,水肥溫度控制全部自動化,不多天即可生產一茬,及時割取,故十分鮮嫩。香港人一年四季都可以吃到,可謂口福不淺。現在北京幾家大酒店偶爾也能吃到香港運來的豆苗,雖空中飛來,已割下兩三天,殊欠新鮮。作為中國首都北京,似應早日修建現代化的溫室,使豆苗和其他時蔬能經常在餐桌上出現。

如果有人問我哪一種豆苗味道最好,我沒有發言權,因為兩種野生豆苗還未嘗過。若只就四川田埂的和香港溫室的評比高下,那麼還是四川田埂的好。因溫室速成,莖葉水多於質,雖鮮嫩而口感香味均遜一籌。這可能和不少動植物一樣,人工培育越多,越不如天然生長的好。

炒豆苗,尤其是炒溫室生產的豆苗,一定要掌握火候,稍過便稀爛如泥,不堪下箸了。藏拙之法只有少炒。一次量少不夠吃,何妨炒兩次。曾見一大盤端上筵席,不出所料,色香味均受損,未免可惜。還有豆苗只宜清炒,加任何東西都是畫蛇添足,弄巧成拙,不敢恭維是“知味”。

春天已經來臨,當年蜀中生活清苦,也足使神馳,真想坐在路旁飯攤上,來一盤“炒豆尖兒”。

王世襄:到了李莊,在飯攤上第一次嚐到清炒豆苗

編輯:李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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