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美食 > 正文

“半空兒”比大花生好吃多了?這可不是“阿Q精神”,而是真道理

2022-02-19由 知識爆料菌 發表于 美食

過年過的是一種情愫,所以每到臨近這個時候,各種童年的回憶就會像潮水一樣漲入腦海:吃完了晚飯,一大家子人圍坐在姥姥家的大房子裡,大圓桌上擺滿了乾果、糖果等等各種零食,大家有說有笑地聊著天,看著春晚,大格子窗戶的外面,噼裡啪啦的鞭炮聲此起彼伏,不時騰起並炸裂的煙花會將黑暗的夜空點綴起一片五光十色的斑斕,望著這樣的場景,心中總是喜悅而又惆悵……

“半空兒”比大花生好吃多了?這可不是“阿Q精神”,而是真道理

齊白石《鼠柿子花生》

我大概是同齡的孩子中情感比較細膩的一個,愈是熱鬧,愈是喜歡尋一個角落安安靜靜地待著,不過這樣有個吃虧之處,就是端上來的瓜子花生總會被表弟表妹們一搶而空。不過我也並不覺得遺憾,因為那時北京的此類乾果的加工方式,似乎以不加任何作料的炒製為主,吃起來沒有什麼味道。老媽唯恐我被冷落,總是抓一把放在我的面前,我一看都是些乾癟的帶皮小花生,未免想起《格林童話》裡關於後媽的故事……老媽卻一個勁兒地催促:“趕緊吃,這是‘半空兒’,最好吃了!”

“半空兒”這個詞,似乎也只在那時聽到過,幾十年過去,它就像許許多多的老北京詞彙一樣,無論本體還是意義,已經無跡可尋,只能在對史料的鉤沉中,尋找到一些殘光餘影。

“半空兒”比大花生好吃多了?這可不是“阿Q精神”,而是真道理

舊時賣花生的小攤

“半空兒”比大花生好吃多了?這可不是“阿Q精神”,而是真道理

乾果店舊影

一貌醜品佳有好味道

北京人愛吃花生,那可真是有歷史的,不僅如此,花生在乾嘉年間的京城可是上得了大臺面的乾果。著名經學家郝懿行在《曬書堂筆錄》裡有記,說京師人士但凡大擺宴席,“必旅陳餚核,名品甚繁,而長生果居其一”。長生果就是花生的別名,古人認為其營養豐富,有滋養補益的功效,因而命名。郝懿行以為,花生並不算什麼珍貴的東西,卻能登堂入室,主要原因就在於“長生果”這個名字吉利。郝懿行說他從乾隆丁未年始遊京師,“友朋燕集,杯盤交錯”之間,總是少不了“落花生”。而《光緒順天府志》上也說,花生盛產於西山一帶,“四月下種,八月成熟,炒作果,極香美,唯忌與瓜同食”。

不過,雖然說花生“忌與瓜同食”,但在農業科技並不發達的古代,這兩樣食物實在是沒有多少“碰面”的機會的,因為瓜的銷售旺季是在夏天,秋風一起很快下市,而花生則主要在秋冬季節上市。老北京對花生的加工,可不像現在這樣恨不得把每種作料都新增上形成各種怪味兒,而是簡單地用大鐵鍋炒制,鍋裡放入花生和細沙,鍋下面點燃乾柴,以鐵鍬時時翻動之,使得花生受熱均勻且無焦糊之弊。雖然煮花生和五香花生也有,但多半用來給成人佐酒之用,至於小朋友,就白嘴兒吃炒花生吧!

所謂半空兒,就是花生篩選後的“篩漏兒”——花生收穫以後,會經過層層挑選和分類,顆粒飽滿的上品會拿去榨油,或者加工成各種美食,不那麼飽滿的則由批發商廉價賣給小販,送入炒鍋,炒得以後,串衚衕叫賣。其中更次者,就是看上去明明是“兩枚裝”的瘦小果殼裡只剩一粒乾癟的果仁,另一半則幹空無仁兒,炒熟後就稱之為“半空兒”了。而售價也往往是最低的,習慣上按照普通花生價格的三分之一出售。上個世紀三十年代,“花一個大銅元即可抓來一大堆花生,如上秤稱量,足夠七八兩重”,後來貨幣改制,兩毛錢依然能買一大兜子,因此特別受到平民百姓尤其是小孩子們的青睞。

老北京一說起“半空兒”,總會念叨一句“比大花生好吃多啦”,這還真不是阿Q似的精神勝利,而是有實實在在的道理。普通的大花生固然豐腴肥碩,但因為富含油脂之故,所以吃一會兒就會覺得油膩腹脹,很不舒服,反倒是“半空兒”,果仁乾瘦,含的油脂少,蛋白質卻多,放在嘴裡柔軟“有嚼頭”,且越嚼越香,而且吃多了只覺得充實,並沒有飽脹感,實實在在是一種“貌醜品佳”的上好食品。

老北京有人把半空兒、凍柿子和海棠並稱為“歲寒三友”,意思是這三樣是冬季最受歡迎的食品,明明是“大路貨”卻叫個風雅名,骨子裡其實透露出的是老北京人那種對“小人物”的禮貌和尊重,連“小事物”也受澤被。

二家家冬夜鬧半空兒

半空兒不僅是窮人的嚼裹兒,也是窮人的生計。

這句話絕非誇張,在老北京,賣半空兒的不是小孩就是老人,再不就是病殘之人,尤其以孩子居多:“隆冬的夜晚,凜冽的北風中,上著露了花的破棉襖,下穿單褲,光著腳丫,約十歲左右的小男孩在叫賣,左肩頭斜挎一舊面袋,裝著半空花生,聲聲凍得打顫,奶聲奶氣地走街串巷吆喝著,論把抓著賣。”

不過不管賣者為誰,那叫賣聲音卻是統一的一句:“抓啊半空兒嘞,真多給!”著名文史學者董寶光先生回憶起此情此景,不由得感慨萬分:“吆喝聲由遠漸近,悠長而悽婉,聞之令人酸楚……無能力的老弱童稚,僅能靠此謀取蠅頭微利,勉強餬口而已。”

買半空兒的人們總是很高興的。一般來說,此物越到晚上,售賣者越多,直到深夜十一二點猶有叫賣聲可聞。老北京人吃過晚飯,往往是一家人聚在一起最放鬆最開心的時候,圍著爐子,沏一壺香片茶,大人們天南海北侃大山,小朋友笑語嬉戲鬧不停,大姑娘小媳婦圍坐在老太太的屋子裡,每人手裡一份針線活兒,盤著腿聊著家長裡短,這個時候,嘴裡要沒點兒東西,還真不好消磨時間。突然衚衕裡傳來半空兒的叫賣聲,往往還搭配著“秋海棠沒有核兒嘞(這裡的核要發“胡”的音)”,家裡立刻就有人冒寒跑出門去。不一會兒,縮著脖子,用棉襖的大襟兜著半空兒、海棠、掛拉棗兒(即去了棗核後烤焦的大棗兒)回來了,一股腦兒地全都倒在炕上。甭管大人孩子,這時候都上來搶著抓著,一陣熱鬧,聰明的專撿最小最癟的半空兒,接著屋子裡響起一片噼裡啪啦的剝殼聲,花生皮是直接往地上扔的,這個時候就要吃他個歡笑盈室,滿口生香,至於掃地之類的,且扔到腦袋後面去,快活完了再說……

這樣由半空兒構成的“小夜曲”,在老北京的冬夜幾乎成了家家戶戶必備的“專案”,甚至專有一詞稱之曰“鬧半空兒”,似乎晚上不鬧上一回,整個冬天都冷冷清清、缺少點兒什麼似的。據說,國畫大師齊白石先生特別喜歡吃半空兒,每年冬季必置半袋於身邊,每當構思作品之際,輒剝食之。

當然,除了沿街叫賣以外,還有些攤位也賣半空兒。前不久筆者購得一本徐元邦先生著述的《長居日下八十年》,就看到這樣一段回憶,說是朝陽門內的馬路邊上,舊時賣各種零食,有花生、瓜子兒、糖塊兒等,質量不一,價格也不相同,比如嫌花生貴,可以買半空兒……其實筆者小時候隨母親去逛菜市場買花生的時候,她會專門挑揀些瘦小、乾癟的花生,那時不懂何以自找虧吃,現在才明白了。

三豆油最出花生味兒

當然,老北京吃花生的方式,絕不僅僅是帶殼幹炒,就說炒制吧,還有農村和城裡不同的做法。

農村炒花生,一般是秋後將地裡的大花生曬乾了,在鹽水中泡一泡,待其入了鹹味兒以後,再曬乾,從河裡撈出點兒白沙子,用清水洗乾淨,曬乾,這時候燒柴鍋,將乾淨的沙子放在鍋裡炒熱了,再把曬乾的鹹花生放入鍋內,跟沙子一起炒,這樣的炒法,其實跟城裡的幹炒大同小異,只是有鹽水浸泡這一程式,就多了鹹香的味道。還有就是去掉殼直接炒花生仁,要把花生仁放到鹹水鍋裡煮,煮到入了味兒再出鍋放在新葦蓆上,上面再蓋一層席子,待其快乾時,入鍋炒熟。當然,如果重味道的,那煮花生仁就不能光用鹹水鍋,鍋裡還得擱花椒、大料、茴香等等,那炒出來的味道別有一種令人嗅之垂涎的香氣。

至於煮五香花生,則要把花生洗淨後,捏開一個口兒,使其入味兒,然後坐上水鍋,放入鹽、花椒、大料,等鍋開了再把花生放進去,這樣的做法在老北京的飯館裡特別時興,尤其客人喝酒時,店家會免費贈送。其實就是到了現在,筆者家裡也經常煮五香花生吃,一煮就是一大盆,放在餐桌上,小朋友們你一個我一個地掰著吃,一會兒就下去半盆,也許是被水煮掉了“火氣”的緣故,這樣的煮花生無論吃多少也不會上火。

還有炸花生仁,雖然在老北京不是“主流”,但論起做法,也很講究。最常見的炸法有兩種,一種是去掉花生豆的紅皮兒炸,一種是帶著皮兒炸,不管哪種做法,“火候”都特別重要。但老北京炸花生仁有個“秘訣”,今人多已不知,那就是必須用豆油炸,最容易出花生味兒。舊京的小酒館裡都賣炸花生仁,而且上桌往往旁邊放兩個碟兒,一碟細鹽花,一碟綿白糖,由顧客自己去選擇蘸著哪樣吃。

至於街邊叫賣的炸花生仁,那比拼的主要是椒鹽的味道。我在民俗學者金雲臻先生的回憶錄裡,看到過一段他讀中學時吃炸花生的故事。他說那時地安門外鼓樓附近有個老頭,家裡本來條件不錯,但後來發生變故,兒子去世,為了養活寡媳和孫輩。不得不賣炸花生仁度日。老北京最好個臉面,為了不讓街坊鄰居笑話,他每天用個很考究的手工編制的竹漆提籃,裝著自己在家裡炸的花生仁,跑到離家門五六里外的西城叫賣,而且直走到背靜衚衕才肯吆喝。萬一路上碰到熟人,就用那個漂亮的提籃做掩飾,說是替人送東西,以掩蓋做小買賣的“不體面”。金先生說,這老頭的炸花生仁不但粒粒飽滿肥壯,炸得酥脆可口,而且配製的椒鹽的確五香俱備,香味宜人。“如果你誇讚他的椒鹽配得好,他便滔滔不絕地說起來:花生是他一粒粒精選,椒鹽要配幾種香料,經過加工,磨粉配製,不是一般椒鹽,如此等等”。那種就算是再多磨難也要一絲不苟地面對人生的精神,讓金先生感佩不已。

近些年來,市面上的半空兒已經很稀見了,人們就像追逐一切華麗的衣服、豪奢的住房和寬敞的汽車一樣,哪怕是個吃食,也要求看上去光鮮,其實那樣的飲食和那樣的生活,多少都有些油膩的色彩,倒不如半空兒質樸實在。人生在世,盈虧滿溢,反倒是“得空兒”最有況味,這番道理,耐嚼得很。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