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李淑雲

在我們家，母親是唯一一個對二十四節氣比較重視的人。而她又是一位對吃頗有講究的“廚師”。母親自編的有關吃的節氣的順口溜很長：“穀雨香椿立夏苦（苦，苦菜），五臟六腑是大補。冬至餃子夏至面，來年時節好相見。冬至餃子數九暖，夏至涼麵消烈炎……”我只記得這幾句，後面的忘得差不多了。

每當母親念她的順口溜時，我們大家都知道，家裡又要改善伙食了。而印象最深的便是冬至吃餃子。

剛立冬，就迫不及待盼著冬至的到來，幾乎每天都問：“娘，哪一天包餃子？”問煩了，母親便嗔怒道：“早著呢，別盼了！”往往頭一天剛說了這句話，第二天中午放學回家，看到滿滿的一大一小兩蓋簾餃子，摞在風箱上。我們一個個乖乖的有序地圍坐在小飯桌前，等著胖嘟嘟的餃子“涅槃重生”之後，與之“親密相見”。

那個年代物資匱乏，面不是經常吃，吃上一頓餃子的感覺非同尋常。往往餃子不是吃進胃裡，更像是泡吸在海面裡——那香味彷彿從內往外溢滲，至使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無盡的香味。

記得有一年，離立冬還有五天，我就迫不及待地去問母親哪一天吃餃子，母親說還早著呢。久盼不來，就在我快失去耐心的時候，它便出現了。

清楚地記得那天是週末。早晨我睜開眼睛，外間屋就傳來母親剁餡的聲音。刀與菜板碰撞發出的有節奏的聲響，像一曲嘹亮的起床號，把我從睡夢中叫醒。我一骨碌從炕上爬起來，快速地穿好衣服，趿拉著鞋就去一探究竟。撩開門簾，眼睛投向菜板，嘴裡不自覺驚訝地“啊”了一聲，接著便急切問母親：“娘，咱家今天來客人？”

“一個個都大驚小怪的，咱家今天不來客人，包羊肉餃子過冬至。”母親依舊忙著，也不回頭，只是緩慢的語速裡帶著慈愛的笑意。

那時候我還沒有學會包餃子，但是眼睛卻全程跟隨，一個鏡頭也未曾落下。母親對吃有著獨特的見地。她認為，吃，儘量以原汁原味為主，我家做菜、調餡從來不放味精。

母親調餡亦很簡單，將切碎的蔥、姜以及剁好的羊肉、白菜放在盛餡的盆裡，倒入適量的油和醬油，放了不滿的兩湯勺鹽，又倒入一小袋十香面。母親的餃子格言是：餃子好吃不好吃，全憑攪餡的功力。可見在母親這裡，攪餡是調餡中的重頭戲。

母親手裡拿著一雙筷子，順時針沿著一個方向開始攪餡，一圈又一圈，比飛奔的車軲轆轉得還要快，看得我眼花繚亂，好像無數個圓圈疊加在一起，組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大概想把什麼網在裡面。

也不知攪了多長時間，我在旁邊看得都不耐煩了。母親坐著小馬紮攪餡，我把眼睛帖著母親的後背，藏著的眼睛跟著母親的雙手，似乎又走了很長一段路，母親才停下來。這時盆裡已分不出哪些是菜，哪些是肉，它們混在一起，像親密無間的朋友，彼此間無意識的滲透與融入、吸附與粘合，形成一體，像薄暮下天邊被樹枝刮落下的一塊晚霞——既養眼又走心。此時，那禁不住誘惑的味蕾像少年一樣——早已心旌盪漾。

“真好吃！”吃著熱騰騰的餃子，一個個嘴裡不停地大聲念叼著。母親笑了。她說：“冬至餃子數九暖。”

母親知道，僅是吃餃子就已經把我們高興壞了，吃羊肉餃子實屬罕見，又豈止是數九暖？她任由一個個從早晨起床就“瘋瘋癲癲”的大呼小叫，她只負責把冬至這頓罕見的羊肉餃子做成人間至上的美味，永遠地留在我們的記憶中。

母親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