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怨悲悽、亙古傷感的眼神，是亞美尼亞人一望即知的特色。在他們的眼底深處，閃爍著亞美尼亞人的失土——亞拉拉特山的陰影，無數次大屠殺受害者的幽靈，以及被迫流亡世界各地子民的苦痛。敝國的人們說道，一位亞美尼亞人的眼中永遠帶著哀悽，即使他的臉上綻放著笑靨。

亞美尼亞籍作家葉夫根尼·葉夫圖申科

亞美尼亞帝國的興衰

時代遠去，傷痕依在。對於亞美尼尼亞人來說那個屬於它們的時代，卻如流星一般短暫而又明亮。曾經的榮耀漸漸被人淡忘，如今只能在亞美尼亞的歷史博物館中才能探尋。

亞美尼亞國家歷史博物館

2000年前的亞美尼亞帝國也如偉大羅馬一般閃耀世界。提格蘭二世的軍隊也曾所向披靡，橫掃高加索大陸。亞拉拉特山的福音，猶如天籟一般，播撒四方。亞美尼亞人用自己的文字，讚頌著帝國的繁榮。

提格蘭二世復原圖

但流星劃過，剩下的只是漫漫長夜。強大的羅馬人用自己的鐵騎告訴著世界那是屬於它們的時代，即使有提格蘭二世、米特拉達梯六世、漢尼拔、朱古達這樣的豪傑，也無力迴天。亞美尼亞最後還是成為了帝國的一部分。

亞美尼亞人終究沒有完成自己的帝國夢想，從此走向了無盡的深淵。波斯人、阿拉伯人、塞爾柱帝國、蒙古人，亞美尼亞就如同羔羊一般被佔領與割據，最後俄國人、波斯人、奧斯曼人瓜分了整個亞美尼亞高原。

古亞美尼亞帝國疆域

奧斯曼土耳其最後的瘋狂

在奧斯曼帝國的歲月中，亞美尼亞人活的並不輕鬆。作為基督徒的亞美尼亞人只能享受有限度的自由。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一是改信伊斯蘭教，二是繼續信奉基督教，但只能享受二等公民的待遇。大部分亞美尼亞人堅持了自己的信仰，但是待遇有如二等公民。基督徒及猶太人被禁止攜帶武器或騎馬，他們的房屋與宗教建築也不能高過穆斯林的。此外，他們不能穿綠色的衣服，宗教活動也必須順從穆斯林的規定。假如違反這些法令，輕則罰款，重則丟命。

但對亞美尼亞人來說真正的噩夢才剛剛開始。1914 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 加入同盟國一方的奧斯曼帝國，在德國軍官幫助下制訂了一個龐大的兩線作戰計劃，在蘇伊士運河區反對英國，以奪取埃及、利比亞、突尼西亞、阿爾及利亞；在高加索對付俄國，以奪取高加索、克里木、伏爾加河流域和中亞。結果奧斯曼軍隊在戰爭中連連失利。也是這場戰爭最後敲響了奧斯曼帝國和境內數百萬亞美尼亞人的喪鐘。

失敗肯定是因為有人在搗鬼

奧斯曼三巨頭之一的戰爭部長恩維爾·帕夏為了推脫責任，就指責是國內出了內奸，本就對境內的亞美尼亞人看不順眼，再加上戰爭失利的青年土耳其黨，公開指責亞美尼亞人協助俄國軍隊，導致自己吃了敗仗。

恩維爾·帕夏

為此奧斯曼秘密制定了「十項措施」，其第一條是將亞美尼亞人驅逐到巴格達、摩蘇爾等偏遠省份，並儘可能地在驅逐途中消滅他們。第五條則更加細緻地規定了屠殺物件：殺光 50 歲以下的亞美尼亞男子、牧師和教師，迫使亞美尼亞婦女和兒童伊斯蘭化。

弱小本就是叢林社會的原罪，忍耐沒有換來和平，換來的只是更加肆無忌憚地屠殺。1915 年 4 月 24 日後，土耳其青年黨制定的清洗政策被搬上臺面。這一天是所有亞美尼亞人無法忘掉的日子。政府在拘捕了二百多位君士坦丁堡的亞美尼亞知識分子及社群領袖後，屠殺正式開始，群龍無首的亞美尼亞人迎來了一場血腥的民族清洗。

亞美尼亞大屠殺

仇恨在亞美尼亞人心中激盪，復仇如火焰一般熊熊燃燒。接二連三的刺殺，讓’三巨頭接連殞命。一些激進的亞美尼亞人還成立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恐怖團伙——亞美尼亞解放組織，他們用各種恐怖手段報復土耳其。希望用暴力強迫土耳其承認 1915-1917 年對亞美尼亞所犯的種族滅絕罪行，並要求賠償。更多的亞美尼亞人用另外一種方式默默報復著當年的劊子手，那就是活著。

活下去就是最好的報復。

據統計，大屠殺死難人數在 100 萬-150 萬人之間，而當時生活在奧斯曼帝國內的亞美尼亞人總數不過 200 萬。也就是說，超過一半的亞美尼亞人死於非命。而一切只是猜忌與懷疑。

蘇聯人來了

一戰結束，奧斯曼土耳其和俄羅斯帝國雙雙崩潰。這讓亞美尼亞人看到了復國的希望，為此還短暫的成立了國家，結果奧斯曼變成了土耳其，沙俄變成了蘇維埃。時代變了，但對手沒變，可憐的亞美尼亞高原再一次遭到瓜分。

土耳其人控制了西亞美尼亞，蘇聯人佔領了東亞美尼亞。被土耳其人奪去了西亞美尼亞佔據亞美尼亞高原大部分土地，本地亞美尼亞人已經被清洗乾淨。蘇聯佔領的東亞美尼亞則成了15個加盟國中最小的一個加盟國。歷史又一次輪迴，感嘆命運不公的亞美尼亞人，如今居住的地方只是祖先發源地的邊緣地帶。

蘇俄與德奧簽訂《佈列斯特和約》正式瓜分亞美尼亞高原

亞美尼亞加入蘇聯以後，過了一段表面的和平的時期，但到了斯大林時期，蘇聯當局採用了錯誤的民族政策。

首先是強硬將亞美尼亞、喬治亞、亞塞拜然三個外高加索地區綁到一起。當時斯大林提出自治化方案，但外高三國非常不滿這一政策，因為他們不想以整體的方式加入蘇聯，而是與別的國家一樣，用獨立的身份加入。然後又隨意劃分三國行政區域，在“納卡地區”問題上左右擺佈，1921年把它納入亞美尼亞，到了1923年又重新給回亞塞拜然。最後是特殊的移民政策。將部分少數民族強制遷移，並且在遷走他們之後取消其自治，歸給別的共和國管。在斯大林的一系列操作之下，激化了這三個地區的民族矛盾。

亞美尼亞蘇維埃共和國

總的來說亞美尼亞在蘇聯時期是相對高光的，不僅在於宗教同源，避免了二等公民的待遇。還在於蘇聯政府對其的重點扶持。首都埃裡溫是首批的全面規劃都市，促進了亞美尼亞的經濟發展、提供了大量的石油發展亞美尼亞農業現代化，使亞美尼亞從一個農業國家一躍成為工業化國家。還湧現一批蘇聯的高層幹部。

外高加索的矛盾

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同為外高加索地區國家，也是前蘇聯加盟國，但兩國恩怨已久，幾乎勢同水火。而這兩國的矛盾還得從俄羅斯帝國時期開始說起。

沙俄確立對外高加索地區的控制之後，開始實施分離主義。他發現亞塞拜然民族的宗教信仰是伊斯蘭教，與自己的東正教差異很大，所以就把信仰基督教的亞美尼亞人，大批次的輸送進亞塞拜然，尤其是卡拉巴赫等地，目的是扶持亞美尼亞人為當地的主體優勢民族。

曾經的屠龍少年變成了惡龍

亞美尼亞遷居到卡拉巴赫後，為了打造屬於自己的國家，就將原居民亞塞拜然給驅逐出去，並且認為自己的行為是回家而不是遷居。理由卻是早在公元405年，亞美尼亞民族就在卡拉巴赫建立了學校，這是他們曾經生活在這裡的證據。

納戈爾諾-卡拉巴赫【納卡】地區

這還沒完，沙俄又利用了“納希切萬地區”問題，去挑起亞塞拜然與亞美尼亞的民族仇視。因為他們除了納卡地區的爭執以外，在納希切萬地區也存在著民族紛爭。納希切萬曾是亞美尼亞王國的一部分，在12世紀成為亞塞拜然的首府，到了19世紀才歸給了俄國統治。

俄國佔領這一地區後，不僅大量遷進亞美尼亞人，還將其建成亞美尼亞區，所以原先生活在這的亞塞拜然民族，就常因為領地問題與亞美尼亞起衝突。沙俄正是利用這一點，去挑起他們發動民族大屠殺。據統計，這場屠殺的死亡人數高達3千到1萬人之間。

俄羅斯帝國覆滅後，上文中提到的那個僅僅存在兩年的亞美尼亞共和國，先後與外高加索地區其它兩國發生戰爭，其中與亞塞拜然打的尤為殘忍和激烈，而起因都是民族矛盾和領地。

被趕出亞美尼亞領土的亞塞拜然人

到了蘇聯時期上文中提到的斯大林的一系列操作，激化了外高加索地區的民族矛盾。雖然之後的領導人有為此調整過民族政策，但最後還是沒有解決問題。所以蘇聯在經濟危機爆發，以及民族化浪潮席捲的情況下，走向瞭解體。

蘇聯解體後的納卡問題

歲月靜好的日子，總是短暫的。80年代末長期與美國冷戰對峙的蘇聯遇到了經濟危機。戈爾巴喬夫上臺後一系列的改革，讓本就糟糕的經濟，雪上加霜。經濟不好，人心散了，隊伍不好帶了。原本浮在臺面下的問題也漸漸浮了上來。

戈爾巴喬夫與葉利欽

1987年8月，納卡地區亞美尼亞人向莫斯科提交一份要求與亞美尼亞統一的請願書，理由是亞塞拜然推動強迫該地區亞塞拜然化，這遭到了莫斯科否決。幾個月後的亞美尼亞首都埃裡溫舉行了納卡與亞美尼亞統一的聲援活動，這引發了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兩族的衝突。當年沙俄埋下的種子，這一刻徹底引爆。

戈爾巴喬夫的改革讓蘇共漸漸式微，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的地方民族勢力崛起，這進一步導致了衝突加劇。

1991 年 12 月 25 日，戈爾巴喬夫在電視前發表講話，正式宣佈辭職。「我將要終止我擔任蘇聯總統這一職位所履行的一切行為。」說完，他把講稿勐地一扔，扔給了西方人一個最開心的聖誕節大禮包，也把蘇聯作為一個歷史名詞扔進了故紙堆。

納卡戰爭期間的亞美尼亞士兵還穿著簡單修改過的蘇聯軍服

另一邊，亞美尼亞和亞塞拜然因為納卡地區宣佈獨立，由衝突正式變成了戰爭。由於俄羅斯的支援加上蘇聯時期的工業底子，亞美尼亞擊敗了亞塞拜然的軍隊。但納卡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因為蘇聯解體後，由俄羅斯領銜的獨聯體國家禁止成員國單邊改變國界，所以亞美尼亞無法吞併納卡而亞塞拜然也無法管理納卡。納卡問題也就成了歷史遺留問題，至今懸而未決。

亞美尼亞是幸運的，肥沃的土地、豐富的礦產滋養著每一代亞美尼亞人。但也是不幸的地處歐亞大陸的心臟地帶，重要的地緣價值，成為兵家必爭之地。

曾經偉大的亞美尼亞帝國一去不返，聖潔的亞拉拉特山早已易主。唯有那大屠殺的紀念碑訴說著苦難的日子、塑造著全世界亞美尼亞人共同的民族記憶。

時代在前進，但亞美尼亞的命運卻總是在輪迴。如今納卡硝煙再起，強敵環伺。而這一次，亞美尼亞人的命運又將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