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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有2-4年如寵物狗般奔放,退役後它們去向何方?

2022-01-19由 上觀新聞 發表于 寵物

僅有2-4年如寵物狗般奔放,退役後它們去向何方?

紡雲終於又有了家。

它是一條已退役的導盲犬,黃色的拉布拉多,如今已經14歲。14歲,若以人的年齡來計,紡雲已經年逾九旬。

在上海殘聯的支援下,2008年,第一批導盲犬正式上崗,上海成為全國最早開展導盲犬專案的城市之一。紡雲便是其中之一。

它曾經意氣風發,步伐矯健,繞過障礙,躲過水坑,為視障人士領路,近10年。而今垂垂老矣,耷拉著眼皮,嘴角邊,稀稀疏疏的白毛冒了出來,它拖著略顯笨重的身子,每一步走起來都有些吃力。

12年過去,這批導盲犬紛紛退役。4年前,因為年歲已高,紡雲不得不離開它的使用者,從崗位上退了下來。它曾經被人領養,又因種種原因,最後又被送回導盲犬訓練基地。

半個月前,一條“上海退役導盲犬苦等領養”的訊息衝上熱搜,幾百個電話和訊息湧進了導盲犬訓練基地朱君的手機裡。經過仔細篩選,8月底,兩條導盲犬都確定了合適的領養家庭。

如今,紡雲和它的夥伴塔章,都各自前往新家庭,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僅有2-4年如寵物狗般奔放,退役後它們去向何方?

紡雲和塔章 張凌雲攝

新主人

8月30日一早,浦東靠近臨港的外灶村,玉米地旁的一排小樓前,停滿了車,攝像機架著、人群聚集。這是8月1日,導盲犬的訓練基地剛剛搬來這裡後,第一次如此熱鬧。

一間辦公室、一間犬舍、幾間員工宿舍,300平方米左右,外加門前的一片空地和未完工的草坪,就是目前雲南而行工作犬訓練公司基地在外灶村的全部場地。

辦公室最裡面的觀察室,兩條剛滿1歲,來基地訓練沒多久的拉布拉多,見到少有的人群,異常激動,撲向玻璃,汪汪直叫。

“NO!”朱君轉頭朝向觀察室,給了指令,觀察室裡立刻靜了下來。作為這裡僅有的4名工作人員之一,朱君有些應接不暇。

與此同時,另一邊,主角紡雲和塔章卻格外安靜。經過嚴格訓練的導盲犬,即便在特殊的環境裡,也異常穩定,沒一點聲響。

不到10點,氣溫已經接近33攝氏度。辦公室前,毫無遮擋的空地被烤得發燙。兩條導盲犬剛剛被牽出狗舍,步伐有些緩慢,沒走幾步,便雙雙趴在地上,熱得伸出舌頭,直喘氣。

畢竟是上了年紀。紡雲的領養者廖俊連忙拿來早就準備好裝滿水的隨行杯,喂到紡雲跟前。幾天前,他從朋友那知道了退役導盲犬待收養的訊息,第一時間聯絡了朱君。

廖俊覺得幸運,自己能從幾百位諮詢者中被選中。愛心人士很多,但挑選領養家庭也非輕而易舉。在此之前,朱君跟很多有意向領養的人聊過,大多數家庭都並不合適:沒有電梯的老公房高層,不適合關節已經磨損嚴重,不宜過多爬樓的退役犬居住;許多人工作繁忙,也沒法滿足退役犬一日需外出三次的排便規律。

廖俊說,“如果幾年前,我知道可以領養退役的導盲犬,那我一定在那個時候就把紡雲帶回家。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給它養老,讓它安享晚年。所幸,現在也不遲。”他想領養紡雲的初衷很簡單,導盲犬為人類奉獻了一生,如今,它們應該被善待。

簽完協議,才算真正交接完成。一式兩份的協議上,清清楚楚寫著領養人須知的義務,比如:退役犬不再是導盲犬,這意味著,它們沒法再進入公共場所,乘坐公交車、軌道等交通工具;又比如,簽署完領養協議後,領養人不得拋棄退役犬。

和紡雲、塔章同一批的導盲犬,都已經相繼退役。退役後,使用者能否繼續領養,也需要經過評估。這些已退役的導盲犬,有的已經去世,有的被原使用者繼續領養,有的去往原使用者的親屬家。

在訓練基地的這幾年,紡雲和塔章都被悉心照料,但總有遺憾,訓導員們更多的精力投入在導盲犬的訓練上,沒法24小時陪伴在它們身邊。

僅有2-4年如寵物狗般奔放,退役後它們去向何方?

簽字時,紡雲就安靜地趴在桌邊。張凌雲攝

而今,紡雲和塔章終於有了歸宿。簽字時,紡雲就安靜地呆在廖俊的腳邊。若要細看,紡雲的四肢關節處,毛已經磨光,走起路來,只能看到光禿禿的黑印子。

在退役前,紡雲曾經服務過兩位視障人士。這是長年累月的工作,在它的身上,留下的痕跡。

把信任交付於一條犬

時間推回至2011年。申請導盲犬近2年的劉言,終於等來了紡雲。

在這之前,紡雲曾經有過一位主人,陪伴至去世,它被送回訓練基地。

說是“主人”,其實,更準確的稱呼,是“使用者”。這些視障人士,在導盲犬的幫助下出行,並不是導盲犬真正意義上的主人,在結束使命後,這些導盲犬可能會離開。

20歲那年,劉言因為一場大病失明。但他依稀還能看到一點光,能判斷出白天黑夜,也能在夜晚感受到光亮。

盲校中學畢業後,劉言去過福利工廠工作,也輾轉於上海多個盲人按摩店做按摩。劉言參加過殘聯舉辦的定向行走培訓班,並透過考試。他很早就可以依靠盲杖,獨自出行,坐地鐵,乘公交,對他來說都不在話下,但難免磕磕碰碰。

劉言不敢走人行道和盲道。腳踏車、電瓶車擋住了路,劉言經常會被撞,他寧願選擇靠著人行道邊上走。

他是上海最早一批申請導盲犬的視障人士。但導盲犬的數量有限,申領導盲犬的機會被優先給予完全失明的視障人士。

直到2011年,紡雲來到他身邊。

第一次牽著紡雲訓練,劉言止不住地緊張。之前靠一根盲杖摸索了許多年,現在要靠一條犬來引路。握著導盲鞍的左手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肩膀不經意間就弓了起來,他不敢有絲毫鬆懈。“你一緊張,狗也能感受得到。”劉言說,訓導員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放鬆下來,“否則狗總會側過頭來,注意我有什麼事。”

在訓練基地,2個星期的共同磨合期,劉言從最基礎的口令學起,比如站立坐臥,都是英文,劉言得反反覆覆地念,才能把幾個單詞刻在腦子裡。

劉言沒養過狗,怕紡雲換了使用者,一時半會不接受他。他學著給紡雲戴導盲鞍,給它梳毛、洗澡,陪它一起玩耍,晚上劉言把紡雲帶回住處,就讓它睡在床邊。三四天後,訓導員告訴他,紡雲會盯著自己看,“它開始把我當成它的夥伴了。”

又是2個星期的家庭訓練期,訓導員也得跟在身邊,看人與犬的腳步是否協調,使用者的口令下發是否正確。劉言最常走的路線,每天都要來回走上幾遍。

劉言說,紡雲是條聰明的導盲犬。有一天,劉言牽著紡雲出門,因為紡雲一時分心,沒能及時繞過電話亭,劉言不小心碰到,他連忙叫住紡雲,告訴它走錯了路,它立馬用頭靠了靠劉言。從此,再也沒有出過差錯。

人與犬漸漸有了默契。紡雲帶著他乘地鐵,上樓梯、乘電梯,進入車廂,若有空位,紡雲會領著劉言坐下,再乖乖地鑽進座位底下,一動不動,直到到站。它有時甚至會幫劉言找位子,拿鼻子蹭蹭乘客的腿,提醒給劉言讓個座。

任何一條新的路線,劉言只要靠著導航的指示,告訴紡雲具體方向,走上一兩次,紡雲就記住了路。“出了地鐵站,先沿著馬路直走,再右轉,走過兩個路口後,再左轉。“這是他從地鐵站到家的路線,需要穿過幾條斑馬線,劉言說,他必須有很強的方向感。

劉言和紡雲,幾乎天天24小時在一起。劉言說,“這是把信任完全交付於一條犬。”

成為你的眼

在劉言身邊多年,紡雲沒有亂叫過一聲。劉言曾經把手放在它嘴裡,紡雲也不會去咬。

它也會像孩子一般撒嬌,不工作時,它會蹭蹭劉言,湊過來,意味著它想要玩耍。但一旦給它戴上導盲鞍,紡雲就立刻切換到工作狀態,一絲不苟,聽從劉言的指令。

紡雲和所有導盲犬一樣,有著超乎人想象的乖巧與穩定。

領回家的一週裡,白天,廖俊把紡雲帶去自己開的公司,他專門在辦公室裡給紡雲劃出了一塊地方,鋪了張墊子,紡雲如果累了,趴在墊子上或是廖俊腳邊歇息,也不打擾工作。晚上再帶回家,紡雲就睡在廖俊床邊,不吵不鬧。

有視障人士曾經帶著導盲犬乘坐高鐵、飛機,導盲犬在使用者身邊不吃不喝不撒,超過10小時。

包括紡雲在內,所有導盲犬在上崗前,都經歷過嚴格的訓練。這些“毛孩子”原本或調皮或溫順,從聽懂指令,到最後學會根據複雜路況做出判斷,幫助人避開障礙物,學會抗干擾、抗飢餓和憋尿,在訓練基地,往往需要花上4-6個月。

2018年4月,雲南而行工作犬訓練有限公司成立,正式接手上海本地導盲犬的訓練。朱君在一年多以前,才開始真正接觸導盲犬的基礎訓練。早期,在訓練基地,訓導員要教會狗最基本的口令,上臺階、過障礙,後期,訓練場地則要擴充套件到鬧市區,乘公交、坐地鐵,適應更復雜的路況。

導盲犬,大多都會選擇拉布拉多這樣的中型溫順犬種。在訓練基地,目前,有9條拉布拉多剛剛進入新一輪的培訓。

僅有2-4年如寵物狗般奔放,退役後它們去向何方?

紡雲和塔章被訓導員牽出狗舍。 張凌雲攝

一個月前,基地搬來了浦東。一年10萬元的租金,比之前便宜了10多萬元,這些錢,可以省下來花在導盲犬訓練上。一條導盲犬從訓練到正式畢業,要花費10多萬元。其中包括狗糧、驅蟲、免疫、絕育、訓導員工資等費用。

這段時間,由於天氣炎熱,訓導員們不得不每天5點起床,避開高溫,牽著犬走到最近的地鐵站,來回7公里,早晚各一次實地行走訓練。下雨天也免不了,因為沒法保證日後使用者在出行時,不會突然遇上風雨。

並不是所有犬都能堅持到畢業,從最初挑選幼犬到最終結業,淘汰率超過70%。沒法成功的原因有很多:在朱君的經驗裡,髖關節發育不良,會影響導盲犬長時間的行走狀態;過於調皮活潑,可能沒法被看不見的使用者控制住;太膽小敏感,也會影響日後的適應能力。

訓練基地辦公室的櫃子裡,放滿了資料夾,每一本資料夾裡,都仔細存放了所有現役及正在訓練導盲犬從出生至今的所有資料。從第一張CT片到每一次考核的筆記,和每月一次的回訪記錄,都可以追溯。

訓練的後期,訓導員需要戴上眼罩,模擬視障人士的出行條件,在導盲犬的牽引下行走。朱君理解眾多視障人士第一次牽導盲犬出行時的緊張,第一次戴上眼罩訓練,朱君覺得“度秒如年”,平時5分鐘的路程,在朱君心裡彷彿走了十幾分鍾,終於安全走到路口,他才真正鬆了一口氣。

為申請者匹配合適的導盲犬,也必須慎之又慎。劉言還記得,在申請導盲犬之初,幾位工作人員特意上門,並跟隨著他一路拍下影片,觀察行走能力。他要站在馬路邊上,透過聲音,判斷車輛行進的方向。

朱君說,在上海,目前,只有年滿18週歲上海戶籍的視障人士可以申請導盲犬。申請者的家庭經濟情況、自身定向行走能力、申請者和家屬是否怕狗等,都是他能否成功申請導盲犬的必要因素。

曾經,就有申請者因為在磨合期,沒法克服自己的心理障礙,總覺得自己在牽著一頭狼,最後不得不放棄申領。“如果過不去這道坎,會影響人和犬在行走時的發揮,最後可能會影響安全。”朱君說。

有幸運的視障人士,一兩個月就能匹配到合適的導盲犬,而時間長的,則需要一年甚至更久。“每一個細節都事關安全,容不得一點差錯和將就。”

而上海導盲犬專案推行至今,沒有出現過一起安全事故。

人與導盲犬的路

一條導盲犬,一生之中,有6-8年的時間都在服役,它們能像一條寵物狗自由奔放的時間,通常只有2-4年。

劉言說,紡雲服役的這些年裡,人與導盲犬的路,一點點走得越來越順了。

在導盲犬剛剛推行的那幾年,被拒絕這事,時常發生。每次出門,劉言都會帶好導盲犬的使用證、養犬證、免疫證,把影印好的相關證件放在導盲鞍的口袋裡,以備不時之需。

“狼狗怎麼能帶上公交車?”因為帶著導盲犬,劉言好幾次被司機攔下,甚至衝他吼。有時司機允許上車,乘客又抱怨,“為什麼他能把狗牽上車,我家的狗就不行?”有人也害怕,“這麼大的狗會不會咬人?”

劉言每次都耐心解釋,劉言的愛人常常會勸他下車算了,“別跟人家爭。”但劉言不服氣,“道理在這,該爭的時候就得爭。”

2018年5月,導盲犬國家標準正式頒佈。十年間,國家和地方出臺了多項法律法規,2011年新修訂的《上海犬類管理辦法》、2012年實施《無障礙環境建設條例》、2014年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殘疾人保障法》等均允許盲人可以攜帶導盲犬出入公共場所或者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在上海殘聯和眾多視障人士的共同努力下,劉言明顯感覺到,這座城市,接納導盲犬的人越來越多。到後來,再被攔下,有好心人主動幫他解釋,導盲犬是可以乘坐公共交通的。

也不乏有人過度熱情。朱君說,曾經有使用者牽著導盲犬站在路口,被旁邊的熱心路人直接拖著過斑馬線,他哭笑不得,“實際上這是過度關愛,反而會破壞人與導盲犬正常的定向行走狀態。遇到視障人士,要先問他是否需要幫助,不要想當然認為他需要幫助。”

在上海,目前約有10萬視障人士,而現役導盲犬隻有37條。按照國際導盲犬聯盟的標準,當超過1%的視障人士使用導盲犬,才能視為導盲犬的普及。顯然,距離導盲犬普及,仍有很長一段路要走。

如果一切順利,在浦東的這塊新的訓練基地,今年將會有9條導盲犬畢業,它們在未來,將幫助更多的視障人士安全出行。

把紡雲從訓練基地接走後,廖俊去的第一站是寵物醫院,給紡雲做了全身的檢查。“好在之前紡雲被照顧得很仔細,除了因工作導致的關節磨損,並沒有什麼大問題。”這些天,廖俊每天把紡雲從公司帶回家,都要把它抱上樓。

劉言還記得把紡雲送走前,它漸漸爬不動樓梯。家住6樓,爬樓對紡雲來說成了最困難的一件事。每爬一層樓,它都不得不趴下歇一會兒,走走停停,“我看不見,但能感覺到他喘著粗氣,很吃力。”到最後,紡雲需要花15分鐘才能爬完6樓。回到家,紡雲也得趴好久才能緩過勁來。

把它送去醫院拍片檢查,發現紡雲的關節已經無法再支撐它繼續工作,身體狀態不適合再導盲。“送他走的時候,我哭也哭過。這麼多年,工作時,它是兢兢業業的工作犬,卸下導盲鞍,它就是我的孩子。”劉言說。

他至今還把紡雲之前愛玩的玩具保留著,幾個玩具球,就放在他最方便伸手拿的抽屜裡。家裡的櫃子,裝了整整一大盒,都是給紡雲洗澡用的工具。每次帶紡雲出門回家,劉言都要用溫水,把紡雲從頭到腳,全身擦得乾乾淨淨,每兩週帶他去一次寵物店洗一次澡。劉言看不見,但他知道,紡雲一定得是漂漂亮亮的。

一個月前,劉言曾經去基地“看”過紡雲。它還認識劉言,依然搖著尾巴,湊上來要跟劉言玩耍,只不過,一會兒它便累了。劉言曾經跟殘聯的工作人員說,“如果有一天,紡雲真的到了離開的那一天,一定要通知我。我想去送它最後一程。”

紡雲離開後,劉言很少再出家門。如今,他再次提交了導盲犬申請,這又是一輪新的等待。

(採訪物件要求,劉言、廖俊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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