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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智慧」獨善兼濟:中國士子的律己精神

2021-12-30由 立根有道 發表于 歷史

獨善兼濟:中國士子的律己精神

胡立根

「中國智慧」獨善兼濟:中國士子的律己精神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語出《孟子》,意思是,在不得志的時候要潔身自好,保持自身的品德修養,在得志的時候要使天下受到恩惠。

慎獨修身,達志兼濟

獨善兼濟,是孟子在他的著作《孟子·盡心上》中提出來的,原文是“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後來人們將兼善天下改成了“兼濟天下”。這句話雖然由孟子提出來,但這思想應該還是源於孔子。或者說,獨善兼濟應是儒家思想發展的必然。

儒家之學,《論語》之學,是修身之學。整本《論語》,就是在討論讀書人怎麼修身,怎麼治國。孔子反覆強調,“吾日三省吾身”,要求君子“食無求飽,居無求安”,安貧樂道;要求君子無論世道如何,都要保持自我品格,不可不擇手段追求富貴,君子愛財也要取之有道。要求君子見賢思齊,見善思及,要以仁為己任,居家則獨善,在鄉則孝悌,一旦有所作為,就要弘道,就要不辱君命。

儒家由獨善自然就提出了慎獨。“慎獨”一詞最早見於《禮記》的《大學》和《中庸》兩篇文章。《大學》裡說:“所謂誠其意者,毋自欺也。如惡惡臭,如好好色,此之謂自謙。故君子必慎其獨也。”《中庸》裡說:“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莫見乎隱,莫顯乎微。故君子慎其獨也。”慎獨的意思用今天的話說,就是“在獨處時能謹慎不苟”(《辭海》),實際上就是獨善其身的意思。所不同的是,慎獨之說,告訴我們,獨善是有難度的,要慎之又慎。當人在眾目睽睽之下,除非大奸大惡之人,一般總會表現出其善的一面,這是監督的作用。人一旦失去監督,往往就有可能為所欲為。這樣的善,實際上是偽善,是做給別人看的善,不是發自內心的善,因此,在《大學》裡就提出了一個“三綱八目”,其中“八目”就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誠意、正心”為“八目”之二。誠意是真善,真善就要慎獨。

說到慎獨,在《論語》裡有顏回的例子,《論語·雍也》裡面說:“賢哉回也!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這還可能只是“獨善”,東漢有一個更典型的“慎獨”的例子。據《後漢書·楊震傳》記載,東漢時候,有一個叫楊震的讀書人,他到東萊去當太守,赴任途中,路過昌邑縣,這天深夜,這個縣的縣令王密,懷揣十斤黃金,到驛館前來拜會新任太守楊震,當他拿出黃金時,令楊震大吃一驚,楊震嚴肅地說,你怎麼能這樣做呢?不料這王密說,“夜深人靜,誰人知道?”仍然一個勁的將黃金往楊震懷裡推,這時,楊震義正辭嚴地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怎麼說無人知道?”王密只得慚愧而歸。這個歷史故事應該體現了“慎獨”的真實含義,為我們樹立了“慎獨”的典範。可以說,楊震的道德修養已經真正達到了“慎獨”的境界。

儒道修身,目的有別

但是,在儒家,修身不是目的,目的在齊家,在治國,在平天下。“獨善”、“慎獨”,最終要指向“兼濟”。

可以和道家做一下比較。

道家的人,也許更偏重自然的人,儒家的人更偏重社會的人。道家更重視自我的保身與舒泰,儒家更重視的是社會責任。道家做人,在乎一個真字,不妨率性;儒家做人,在乎一個“仁”字,或者一個“忠”字,強調責任。

比如,儒家和道家都強調“安貧樂道”,但是仔細分析這安貧樂道,在儒道兩家卻有很大不同。道家的安貧是絕對的安貧,是骨子裡的安貧,是反對物質享受,是要回歸原生狀態,他們認為那才是快樂的。儒家的安貧,本質上不是安貧,孔子說:“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儒家心中是想著富貴的,只是君子愛財須取之有道。所以只要有機會,只要合乎正道,富與貴不妨大膽爭取。在思考“獨善兼濟”的時候,也需要想想“兼善”或“兼濟”的“兼”字,兼是同時兼顧,兼顧的一邊是天下,那麼另一邊呢?應該是自身。所以,所謂兼濟天下,就是在自己富貴在自己得意的時候,你要考慮天下,你不能只顧自己快活,所以儒家的兼濟天下實際是孟子的“推己及人”思想的體現。可見,儒家的兼濟天下是有取富貴的意思,只是要以正道取富貴而已,只是在取富貴的時候,你不能只是為了自己去取富貴,你要兼濟,你要同時使天下的人也得到富貴。所以儒家的“安貧”是暫時的,是有條件的,是為了保持自己的品德修養。不像道家的安貧,是永遠的,是徹底的,是無條件的。在道家看來,貧就是快樂,所以他們要絕聖棄智,要使人“復結繩而用之”,要回到原始狀態去。

那麼“樂道”呢?其實二者也有很大差別。道家的“樂道”,樂的真是“道”,就是那個自然之道,是回到一種人生的自然的狀態,初始的狀態,然後自得其樂,在這種狀態下去享受生命的真正快樂。在道家看來,物質是外加的,文化是外加的,都不是人應該追求的真正的快樂,真正的快樂是生命的自我體驗,是人與自然的和諧一致,是順其自然的通泰的生命狀態。而儒家的“樂道”,實際上是樂“仁”,是以體驗“仁”為快樂,是以實踐儒家的道德規範為樂趣,這種樂是為“人”(他人)的樂,所謂“仁者愛人”。所以,儒家之樂是樂“人”之樂,道家之樂是樂“己”之樂。從社會的角度說,儒家是偉大的,儒家始終在為他人而活,為社會而活,是為建立一種倫理的秩序,所以,儒家也為自身之憂而憂,為自身之樂而樂,但正如范仲淹說的,這種為己的憂樂必須是“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如果說儒家是偉大的,那麼道家是可愛的,如果說,儒家的樂是“倫理之樂”,是“他人之樂”,是“社會之樂”,那麼道家的樂,是“生命之樂”,是“自己之樂”,是“率性之樂”。所以,道家是生命哲學,儒家是倫理哲學。道家的安貧樂道,一定是迴歸自我,迴歸真我。儒家的安貧樂道,目的為回饋社會,影響他人,所以,兼濟天下,一定是儒家的必然選擇,或者說“獨善其身”的目的還在“兼濟天下”。所以,自強不息,慎獨兼濟,仁者愛人,等等,是儒家的必然。為什麼社會的主流會是儒家?為什麼民間偏向道家?當然是有原因的。儒者剛健進取、積極入世;道家遁世退隱、消極出世。各有得失,互為補充,表裡相輔,古代知識分子常常表現為外儒內道,以儒兼濟,以道修身。

孔偏獨善,孟重兼濟

這是說儒道的區別,如果從儒家本身來說,在孔子那裡,談個人修身談得更多,更偏重於獨善,也許是孔子所處的春秋這個封建制土崩瓦解的時代,這時代相對更黑暗,孔子的理想到處碰壁,周遊列國卻始終如喪家之犬,最後不得不退而授徒,在那個時代,兼濟的平臺太少。孟子的時代,雖然也還是黑暗的,但畢竟已是戰國,是封建制逐步建立的時代,所以孟子雄心勃勃,非常自信,在獨善的同時,有更多兼濟的機會吧,所以他提出了獨善兼濟的主張,他提出:“故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己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澤加於民;不得志,修身見於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而且在獨善與兼濟兩者之間,他似乎更偏向於兼善,讀孟子處處都能感受到他的自信、他的大氣磅礴,他的浩然之氣。在他看來,什麼叫大丈夫?“居天下之廣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與民由之,不得志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謂大丈夫。”大丈夫不是得志便猖狂的人,不是有權有勢、攪得天下不安寧的人,而是澤被蒼生的人,行天下之大道者。讀孟子之文,總能受到一種鼓舞,總能讓人熱血沸騰。

修身養德,興亡有我

儒家的獨善兼濟,應該是鼓舞激勵了一代又一代的讀書人。

且看看這些眾口傳頌的名言:

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曹植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杜甫

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須生入玉門關——戴叔倫

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范仲淹

位卑未敢忘憂國——陸游

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臺——陸游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顧炎武

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林則徐

還有兩段大家熟知的名言。

一段是諸葛亮的《誡子書》:

夫君子之行,靜以修身,儉以養德。非澹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夫學須靜也,才須學也,非學無以廣才,非志無以成學。慆慢則不能勵精,險躁則不能冶性。年與時馳,意與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將復何及。

在這裡,靜以修身、儉以養德,是獨善,淡泊寧靜是獨善,但是獨善的目的是明志,是致遠,諸葛亮所擔心的是“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窮廬”,可見目的就在於兼濟。讀書人獨善之時,在幹什麼?他不僅在“勵精”,不僅在“冶性”,更在讀書,更在廣才,更在成學。所以,諸葛亮傳說:“亮躬耕隴畝,好為《梁父吟》。身高八尺,每自比於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博陵崔州平、潁川徐庶元直與亮友善,謂為信然。”獨善是為兼濟做準備。果然,你看當劉備三顧茅廬找到孔明,你看那隆中對,一個年紀輕輕的讀書人,竟然對天下大事瞭然於胸,分析精微。可見他在茅廬的獨善是做好了充分的兼濟的準備的。

另一段文章是劉禹錫的《陋室銘》: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可以調素琴,閱金經。無絲竹之亂耳,無案牘之勞形。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這篇文章,無疑表現了劉禹錫不慕名利、安貧樂道的高潔志趣與精神追求,但是,仔細讀讀文章,你當會發現為什麼“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聊友都是文化名人,所交殊非泛泛之輩。尤其是“南陽諸葛廬,西蜀子云亭”,諸葛亮,三國傑出謀士;楊子云(楊雄),漢代辭賦大家;一武功,一文治。劉禹錫在獨善之時,仍然不忘其兼濟之志啊。

這,就是中國的文人,這就是在獨善兼濟的文化薰陶下的文人,他們一方面不斷完善自身修養,另一方面,永遠不會忘記自己的社會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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