鬥士海瑞：別跟我學，其實“懟人”也是個技術活
對海瑞，大家並不陌生。《明史》對他這麼評價：“
瑞生平為學，以剛為主
。”
套用現代的流行語，“剛”就是“懟”，頂牛，硬“剛”。
海瑞姓海名瑞，字“剛峰”。在明代的官場上，海瑞確實如同一座“剛峰”屹立，來風“剛”風，見雨“剛”雨，特立獨行，以一已之力對抗明朝的官場潛規則。
海瑞畫像
奇怪的是，每“懟”一次，居然還沒事，甚至還會升官，最後竟然能做到朝廷正二品，死後被追授為一品，儘管是個虛職，但做官能夠做到這個級別，說明海瑞其實並不傻。
從剛同僚，到剛上司，最後發展到剛皇帝，海瑞完成了戰鬥人生的完美劇情。
從這一點上說，海瑞的一生，就是“怒懟”的一生。
浙江千島湖上的龍山島海公祠
那麼，海瑞究竟是怎麼“懟”的？
《明史》上記載了至少有四次。
剛入仕途，就“懟”知府
封建時代，官是官，吏是吏。
官員基本上都從
進士
中選拔，起碼也得賜個“同進士”，就像曾國藩。
考不上進士，基本就在“吏”這個層次上打轉，很難當上“官”。
海瑞的最高學歷是舉人，沒有考中進士。但上天還是照顧他的，幾年後便安排到福建南平縣做
教諭
。
教諭，用現在的話講，就是有正式編制的教師，連科級都算不上。
海口海瑞故居
芝麻粒兒大的官。不對，是參照公務員管理的“吏”，儘管是正八品。
學歷低，但並不代表沒有夢想。職位低，也並不代表著不敢懟人。
從此，海瑞的“戰鬥”人生就算開始了。
一次，延平府四品知府來南平縣視察。
這可是縣裡的大事。知縣、縣丞等率縣裡幾十個官吏，前往迎接，呼啦啦跪下一大片。
可是，海瑞，這個在官名冊上連名字都沒有的教諭，卻像鶴立雞群似的站在中間，就是不下跪。
連環畫《海青天》
這就很尷尬了。見面不跪，這不是給知府大人一個下馬威嘛。知縣急了，讓旁邊的人捅了捅他：跪下。
海瑞似乎沒有覺察，朗聲說道：《
大誥
》規定教育官員免跪，這是今朝祖制。
還別說，把明太祖《大誥》搬出來，知府只能幹生悶氣，還得打哈哈：就是就是，說的對哈。
這下，整個南平縣炸鍋了。一個小小教諭，公然不給四品知府面子，這小子真勇敢，佩服，難道就不怕穿小鞋？
吉人自有天相。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海瑞卻升職了，而且跨上了一個大臺階。
海瑞故居
1558年，也就是嘉靖三十七年，海瑞被提拔為浙江淳安知縣。
這對舉人出身的海瑞來說，簡直就是破格式提拔。這一年，他已經45歲。
當了知縣，敢“懟”總督
平臺大了，膽子也就更大了。
七品官海瑞到了淳安後，以身作則，嚴格按朝廷規定辦，否則重重處罰。
於是，全縣上下風氣肅然。
偏偏在這個時候，浙直總督、兵部左侍郎兼都察院左僉都御史，統帥明朝東南五省全部兵力的東南第一號人物——
胡宗憲
的兒子，帶著大批人員和行李路過淳安。
來就來吧，竟然還找茬：不但百般挑剔淳安提供的伙食不好，還索要禮品，不給就打人，連縣裡的二把手——縣丞都給打了。
這還了得。
海瑞立即下令拘捕這位公子哥，沒收了他攜帶的金銀物品，暴打了一頓後，押到總督府。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
海瑞紀念館
海瑞知道這次捅了漏子，思索後隨即給總督胡宗憲寫了一封信。信的內容大致如下：
總督大人，最近有個謊稱是貴公子的騙子來淳安，騙吃蹭喝，肆意打罵驛站人員。聽聞您家教甚嚴，怎會有這樣的不肖之子，更不可能有這麼多的金銀財物，簡直就是汙衊大人名聲！屬下已替大人教訓了他，並沒收了所有財物充公。希望您要保持警惕，千萬別讓這種人鑽了空子。
好在胡宗憲居官善良，明白事理，痛罵了兒子一頓後，便閉口不提此事。
靠著自己的“精明”，海瑞又一次過了“關”。
海瑞故居
這也說明，海瑞這個人雖然有些迂腐，但絕不是個傻瓜。
這不，幾年後，海瑞又升官了。
當了京官，敢“懟”皇帝
按照海瑞的習慣，當教諭時“懟”知府，當了知縣“懟”總督，那當了京官以後，是不是就敢“懟”皇上？
1565年，嘉靖四十四年，海瑞進京，升任戶部六品主事。
戶部主事這個閒差事，困不住海瑞為國為民操勞的心。
到京僅僅一後，也就是1566年，經過慎重的考慮，海瑞向嘉靖皇帝遞上了那道留名千載的“罵皇帝疏”《
治安疏
》。
《治安疏》復原件
疏中歷數了嘉靖的種種過錯，把當朝皇帝從品性到能力，批得一無是處。
最難聽的有兩句：“嘉靖者，言家家皆淨而無財用也。”“天下人不直陛下久矣。”這兩句意思是說，嘉靖就是家家淨的意思，有了您做皇帝，老百姓都成了窮光蛋了；天底下的人早就看您不順眼了。
如同前面的幾次一樣，海瑞還是講究說話技巧的。
罵歸罵，批歸批，該捧還得捧。
疏中他說嘉靖皇帝的天資把漢文帝都甩了幾條街，只要皇上稍微“振作”一下，就可以直追堯舜了。
陳寶國飾演的嘉靖皇帝
好話壞話輪著說，亦捧亦踩，而且字裡行間都是一曲忠誠的讚歌，這才是嘉靖皇帝最終不忍殺海瑞的原因。
海瑞的精明絕對超出一般人對他的印象，絕對稱得上是大師級的“懟”人高手。
良藥苦口利於病，忠言逆耳利於行。
可道理歸道理，這些天嘉靖反反覆覆讀著奏疏，還是時常感到憤怒，一會兒罵海瑞是“畜物”，一會兒又說海瑞自比比干，但我也不能做商紂王。
陳寶國飾演的嘉靖皇帝
嘉靖皇帝沒有給海瑞任何懲罰，只是把奏章壓下不發。
海瑞又一次“懟”成功了。
經過這場風波，海瑞儼然成了大明王朝乃至整個中國歷史上的道德楷模。
史書上寫：“
直聲震天下，上自九天，下及薄海內外，無不知有海主事
。”
而他這個罵皇帝的《治安疏》因為主旨為“直言天下第一事”，故又稱為《直言天下第一疏》。
寂寞如雪，再“懟”天下
“懟”贏了皇帝之後，海大人環顧四周，發現人生如此寂寞。就像一個遊戲通關了之後，連大Boss都被你打敗了，還有什麼可玩的呢？
黃志忠飾演的海瑞
上天不會讓他寂寞。很快，海瑞就找到了比皇帝還令人興奮的目標——整個社會。
海瑞從考中舉人的那一刻起就堅定了自己的理想，那就是天下大同。而他認為實現這一理想的方法就是恢復太祖時的法律。代表做法如下：
1、貪汙白銀六十兩以上，斬。
2、恢復土地廟觀音祠，貪汙官員一律剝皮填草放入其中。
3、百姓可隨意扭送貪汙官員入京。……
戲劇海瑞形象
這些做法，都是完全以“是非”“
善惡
”的道德標準制定的，而不是依據“
合法
”“
不合法
”，惡果無窮。
海瑞沒有意識到這些，當時的大明帝國也沒有意識到。
對當時的海瑞來說，想要實現理想，就必須要有實權，而他出獄後，所任的官職大多是尚寶司丞、南京通政司通政等一些虛職。
所以，他上疏請求退休。他心裡清楚，以他的名聲，朝廷革退他就無異於與天下百姓作對。
這一招
以退為進
十分成功。
沒過多久，71歲的海瑞便被任命為南直隸巡撫，轄區涵蓋浙江應天等明朝最富庶的地區。
他終於可以大展抱負了。
黃志忠飾演的海瑞
但同時，他發現所做的一切似乎與這個社會格格不入。他想要恢復到四書五經中描繪的理想社會，用“禮儀”來統治國家，用“道德”來管理社會，已經完全與時代脫節了。
因此，不久他便又被迫改任正二品南京右都御史這一閒職，幾次遞交辭呈均被萬曆皇帝駁回，最後在任上孤獨終老，終年74歲。
一代“剛峰”，就此落下帷幕。
結語
理想很豐滿，現實太骨感。
有時，夢想只是一個夢而已。
時光不會復返。同樣，社會也不可能“逆生長”。
明代思想家李贄評價他：“
先生如萬年青草，可以傲霜雪而不可充棟樑
。”
海瑞墓
海瑞在臨終前，想起一生的壯志未酬，或許流下過一滴眼淚。
他想要用自己的理想調整歷史的車輪，但他輸了。
但為什麼有些人就實現了理想呢？
有人說，他們不是實現了理想，而是根據時代改變了理想。
有句話說得特別有意思：
我們最後變成的，不一定是我們夢想的樣子，所以我們活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