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映透千年的皮蛋

2022-05-15由 姑蘇晚報 發表于 美食

映透千年的皮蛋

這由蛋殼的礦物質和氫氧化鈉形成的圖案真是自然的鬼斧神工,自然與食物的完美結合。

美國人的綜藝節目《冒險家挑戰賽》,皮蛋竟然是挑戰的最後一個關卡,兩名絡腮鬍勇士把蓋子開啟,臺下便發出一陣毛骨悚然的尖叫。

盤子裡放著被切成幾瓣的皮蛋,從橫截面上看好像發黴的藍綠色,外皮剔透有彈性,有點像某種有機玻璃,內芯是淺灰、墨綠、黃褐色的層層年輪,呈半流質濃稠液體狀。

挑戰的內容就是把它們全部吃下去,就像國人討厭外國臭烘烘的乳酪和血淋淋的牛排一樣,在中國人看來司空見慣的食物卻著實難倒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美國人。

美國人懼怕臭豆腐,但他們畢竟會嘗,他們最不能接受的,且絕對不會去碰一碰的中國傳統食物,是我們那美妙無比的皮蛋呀。節目中,需要挑戰的勇士請求支援,說是受不了這樣類似氨水的味道,他拿了個巨大的夾子夾住鼻子才開動,眉頭緊鎖地一口悶了。

皮蛋在英文中叫千年蛋。西方人認為這種蛋是在地下存放了千年才變成這樣的。味道嚇人,造型怪異。尤其是那種顏色,在他們看來好像一塊腐爛到發綠的肉;那種質感,好似一團嚴重變質的乳酪;那種氣味,他們認為只有到石灰岩地質研究室才能聞到。

就這樣,皮蛋一度榮登全球最噁心食物的榜首。但在大部分國人心中,這蛋碧如翡翠,晶瑩剔透,是人民大眾生活改善以後才能享用的無上妙品。那種送飯下酒的過癮,那種超高的鈣質營養,那種說不出的悠然美味,若是沒有千年時光,是很難“發明”出來的。我們國人是經歷了多少兵荒馬亂,才能把蛋變為皮蛋。時間敵不過美味,比不上一道涼拌皮蛋。

猶記童年第一次看見皮蛋時的感受,黝黑髮亮,印著淡淡的白色雪花花紋,光澤度甚高。那是過年的時候,在太爺爺的祖宅裡,在家庭聚餐上出現的一道冷盤菜。對於這個外表看上去確實像發黴了的雞蛋的東西,我遲遲沒有下手。太爺爺告訴我,那是皮蛋,是可以吃的。說著,他欣欣然伸出筷子,夾了一瓣皮蛋,蘸著醬油,美滋滋地送入嘴裡。接著,拿起他的青黑色古董小酒杯,咪口老酒,閉上眼睛,神情悠然自得,盪漾淺淺笑意。

那個場景,直到十八年後,我回想起來還是歷歷在目。而今,太爺爺已經九十四歲了,他依舊硬朗健碩。天晴的時候,喜歡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曬太陽,靜靜地,可以坐一天。來人了,就樂滋滋地打個招呼。他永遠是那麼氣定神閒,處之泰然。

太爺爺十六歲入伍,戎馬一生,並榮獲大大小小戰功,他的腳,就是在戰爭中受傷的。太爺爺喜吃皮蛋,在外人看來那是怡然自得的從心享受,人活得久了,也就不那麼凜冽堅硬了,味道和筋骨都調進了吃食裡。一枚皮蛋,被他吃得有滋有味,兔起鶻落,夾、吃只發生在一瞬。

我腦子裡彷彿打開了一扇窗,打消了之前的疑慮,莫名對這個食物滋生了好感。夾一瓣到碗裡,先試探下它的外皮,嗯,嫩彈爽滑,完全可以接受。而內裡的美麗花紋似圈圈年輪,訴說千年時光。原本是黃褐色的軟心,在閃亮的燈光下成了耀眼的金,似一塊巨大的琥珀。琥珀,原是最美的屍體。

半流質的皮蛋黃味道有一些莫名其妙,當時這樣的味道在我的童年味蕾詞庫裡是找不到合適的詞語來形容的,只能說莫名其妙。現在想來,應該是微酸,微澀,微鹹,並帶有淡淡的鹼石灰的氣味。有的皮蛋心,是柔軟的,有的,是硬邦邦的。我喜歡前者。溏心的口感,一抹凝汁緩緩從舌尖滑過,融入唇齒,絲滑黏滯,那是一種極妙的體驗。滴幾滴麻油,淋些醬油和醋,加少許剁椒,還可以用鮮美來形容。

還有一道冷盤,叫皮蛋榨菜豆腐。雖然是簡單的一個小菜,卻足以令人驚豔,能夠輕易地俘獲人心。內酯豆腐取出,放水裡泡五分鐘,撈出控水。皮蛋切瓣放在上面。生抽、耗油、香醋、白糖調成醬汁,淋到皮蛋豆腐上,滴三兩滴香油,撒一把榨菜碎。

在這道菜裡,豆腐的嫩滑,皮蛋的入味,榨菜的鮮辣,各有各的香氣,活脫脫食材裡都站著一個精靈,他們驕傲地站出來,說,你聞,你看。

松花皮蛋,有著灰色的殼,握在手裡像個灰色的俄羅斯套頭娃娃。輕輕剝開皮,便顯現其廬山真面目了。我一直思考皮蛋的皮怎麼可以長得這樣漂亮,這是最神奇的地方,燜熟發酵了很久,卻剔透,晶瑩,光滑,透明,軟軟的,有彈性。上面還隨意點綴一朵朵銀色的雪花,不知頂級的雕刻師能否雕出這樣玲瓏精巧的花紋。這由蛋殼的礦物質和氫氧化鈉形成的圖案真是自然的鬼斧神工,自然與食物的完美結合。

有的雪花小小的,在黝黑外皮的映襯下像漆黑夜空中的繁星。若是無法透過霧霾仰望星空,倒不如來顆皮蛋嚐嚐。有的雪花稀散,似黑龍江的潔白雪松,一根根針似地插在稀疏黢黑的土地上。有的雪花茂密,如一叢可愛的珊瑚在深邃海洋裡顧盼生姿。

每一朵雪花,都是一個透明的視窗,透過這個視窗,哪怕做了一個世紀的夢,也可以看見外面的世界。

有的人,夢醒了,有的人,夢成了,也有人,還在做夢。

映透千年的皮蛋

文:丁予淇

編輯:小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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