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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不去的故鄉之:抓螃蟹

2022-05-14由 高飛銳思想 發表于 美食

家鄉江南,在水裡繁衍生息的動物,我只怕兩種:螞蝗和螃蟹。

螞蝗很陰柔,那種怕是內心深處的恐懼,它經常神不知鬼不覺地附在你腿上,吸飽後扭動著身子跑開了。被它咬過的地方,血流不休不止。

螃蟹很剛硬,那種怕是浮於表面的,沒有進到心坎去。螃蟹很霸蠻,橫著身子,高高地舉起那對強壯有力的螯,要麼亢奮地跟人對峙,要麼警惕地逃逸,讓人望而生畏。

小時候,第一次抓螃蟹,就被一隻大的夾住了食指,驚慌失措之下,甩是甩脫了,可螃蟹那隻螯與身子斷開了,身子掉進了河裡,螯留在手指上,仍被緊緊地夾著,費了很大勁才取下來。被夾的地方出現了一道深深的印痕,還滲出了血,疼痛難忍。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此後,對螃蟹沒什麼好感。本來在系列鄉土散文寫作中,螃蟹沒能進入我的法眼。現在動筆,純粹是螃蟹沾了一位同齡老鄉的面子,是他命題,我作文。

都在江南水鄉,山水差不多,但從螃蟹上講,生長在水裡的東西差太多了。湖南鄉下的螃蟹,身上很光滑,沒有毛,很少有人吃,也沒衍生出一套講究的吃法來。江蘇的螃蟹,以中華絨蟹為主,兩隻肥大健碩的大螯上長滿密實的毛,吃法也特講究,除了配料生薑、紫蘇、黃酒,還要藉助小方桌、腰圓錘、長柄斧、長柄叉、圓頭剪、鑷子、釺子、小匙等“蟹八件”,整出墊、敲、劈、叉、剪、夾、剔、盛等各種動作,讓人覺得高深神秘,很有門道,很有文化淵源。

回不去的故鄉之:抓螃蟹

正宗陽澄湖大閘蟹是最讓人垂涎欲滴、流連忘返的美味了。每年中秋前後,橙黃橘綠時節,都要或主動或被動地吃上幾回,以提醒自己美麗的秋天來了。那大螯裡的嫩肉,那雄蟹的膏,那雌蟹的黃,簡直就是鳳髓龍肝,讓人唇齒留香,三月不知肉味。

正兒八經地喜歡上吃蟹,是2006年6月,北漂到北京後才開始的;之前在廣東,大如巴掌的海蟹我都不吃——在我32歲之前的人生中,總覺得螃蟹那廝看起來面目猙獰,影響胃口,揣摩著其味道也好不到哪兒去。這種心理與“天下第一個吃螃蟹的”有點兒類似。

魚米之鄉的故鄉,溪流湖泊縱橫,魚蝦鰍鱔眾多,螃蟹被人遺忘,很難登上大雅之堂,被認認真真地吃上一回。即使偶爾抓了數只螃蟹,拿回家來,也是給鴨們改善伙食,或者撕碎了逗螞蟻玩。在記憶中,水裡的東西,螃蟹是最沒有味道的,生硬的殼,少得可憐的肉,吃起來麻煩,肉殼難分,滿口殼渣。

到北京那年秋天,中秋前,朋友送來一件陽澄湖大閘蟹。看著大螯上生長著一撮密實的毛的大閘蟹,總覺得不乾淨,有心理陰影。記得第一次做,對那撮毛深惡痛絕,拿著刀剪,又是剪又是刮,卻始終剃不乾淨。因為有毛在,怕藏汙納垢,希望高溫消毒,於是多蒸了一會,結果肉不鮮嫩了,吃起來,味道一般,一時覺得陽澄湖大閘蟹徒有虛名。第二年中秋前,恰好在蘇州出差,在陽澄湖被朋友宴請,跟著主人學吃螃蟹,地道的做法,講究的吃法,才知天下竟有如此美味,竟有如此眼花繚亂的吃法,讓人歎為觀止。

回不去的故鄉之:抓螃蟹

故鄉的螃蟹,大小不一,種類也多,有硬殼的,也有軟殼的。硬殼的,大小都有;軟殼的,只有小的,沒有大的。軟殼螃蟹透明,看得見肉,血管和五臟六腑。硬殼的螃蟹,很少被當菜吃,因為即使在一窮二白,餓得頭暈眼花的年代,也很少有人惦記。軟殼螃蟹,是吃過一回,不用吐渣,全部吞嚥下去,味道不錯。

螃蟹對生活環境極其挑剔,有潔癖一樣。不流動的水,如池塘,稻田,是沒有螃蟹的;只有流動的,乾淨清澈的水裡,才適合螃蟹生長。距村莊一里左右,有一條潺潺流過的小河,河水清澈見底,看得見魚蝦游來游去,水底的石頭下,或者岸壁上的洞穴裡,就有大大小小的螃蟹。

悶熱的夏天,我們洗澡有兩個去處,一是村頭的池塘,一是村外的小河。男人和已經發育了的少年,或為避嫌,或因害羞,愛到小河裡洗澡。我們那群還沒長大的孩子,喜歡呆在村口的池塘裡。偶爾到小河裡洗澡,都是奔著捉螃蟹去的。

掀開淺水下的石頭,就看到受驚的螃蟹,高高地舉著那對大螯,誇張地張開,橫著身子,驚慌失措地逃跑。看見螃蟹,夥伴們興奮得大呼小叫,勇敢的,伸出手,摁住螃蟹,將其拎出水面,扔到岸上。被螃蟹強壯有力的螯夾過幾回,大家就學乖了,捉螃蟹抓後部,那是螃蟹的視線盲區,也是那對螯夠不著的地方。被捉的螃蟹,拼命掙扎,張開螯,在空中揮舞,很嚇人。

岸壁上的洞穴裡,經常棲息著大螃蟹,大的塊頭跟陽澄湖大閘蟹差不多。蟹洞不深,伸進手去一摸,就夠著螃蟹了,再往外一拉,螃蟹就夾著手指被拽了出來。夥伴被夾得一邊喊痛,一邊興奮得手舞足蹈——那種痛並快樂著的體驗讓人著迷。聰明一點的,不把手伸進洞裡捉螃蟹,而是摘來一根手指粗細的樹枝,伸進蟹洞,一陣鼓搗,讓螃蟹感覺到痛了,內心恐慌了,它就用螯死死地夾住樹枝,把樹枝拉出來,螃蟹也被拽出來了。

回不去的故鄉之:抓螃蟹

捉螃蟹,只為好玩,因為螃蟹很難像魚蝦鰍鱔那樣成為桌上主菜。所以,沒人願意大規模地捕捉。但這不等於我們不吃螃蟹,夥伴們喜歡生吃,尤其是那對大螯裡的肉。把螯從螃蟹身上卸下來,用石頭把殼敲碎,就露出來雪白的蟹肉,抓起那肉塞進嘴裡,嚼起來別有一番滋味。那肉帶絲兒鹹味,味道比醉蝦好。被卸掉雙螯的螃蟹,被我們重新放回河中,螃蟹不會死,它的身體修復功能極強,過一段時間,一對新螯又慢慢地生長出來了。

記憶中只有一次大螃蟹被做成菜,端上桌了。順著村裡那條河往下游走三五公里,就到了姨媽家。那兒正是幾條小河的交匯處,來到此處,小河已經變大河了,聲勢浩大。河上有壩,壩下有潭,潭岸被波浪衝擊,深深地凹了進去。那凹進去的地方,棲息著成群結隊的大螃蟹。這個秘密是與我同年的表哥告訴我的。放暑假了,總要找著藉口去姨媽家呆幾天,實際上就是為捉螃蟹。下了水,我和表哥張開雙臂,伸進凹槽,將臂從兩邊往中間漸漸合攏,螃蟹就被趕到中間,走投無路了,就從裡面出來。拳頭一樣大的螃蟹張開雙螯,高高舉起,一幅“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樣子。捉這種大螃蟹,不能硬來,硬來是要吃虧,受傷害的。我們跟螃蟹鬥智鬥勇,瞅準時機,捏住屁股後面,將其拎出水面,放進桶裡。一個下午,能抓幾十只,把小桶裝個半滿。姨媽家喂有鴨,那些螃蟹,大多成了鴨們的美食。僅有一次,在我強烈要求下,姨媽用青椒炒螃蟹,做了一頓菜,那份菜只有我一個人吃。我也不知道怎麼吃,只有靠著牙好,咔嘣咔嘣的殼和肉一起嚼,自以為把肉吃光了,再把殼渣吐出來,說不出什麼味道來。

回不去的故鄉之:抓螃蟹

小時候,也吃過一頓美味的螃蟹,是那種軟螃蟹。距家往邵陽方向十多里,有一群山,山中間有水庫,水庫下有小溪,溪裡有螃蟹。那年高考完,大家都覺得解放了,班上十多個關係好的,成群結隊,到處串門,有的也借這種方式試探愛情。有位女生家就在水庫下面,到了女生家,大家拎了桶,到小溪裡捉螃蟹去了。溪水清澈見底,清涼清涼的,是螃蟹最適合的溫度和環境。每搬開溪裡的石頭,就看到三五隻小螃蟹慌不擇路地四散奔逃,伸手即可捉,就像在海灘上撿貝殼。軟螃蟹的螯也是軟的,沒有力氣,談不上傷害和威脅。大家手舞足蹈,捉得不亦樂乎,兩三個鐘頭就捉了滿滿一桶。軟螃蟹個頭不大,軟綿綿的,溪水一樣透明,看得見肉,看得見臟腑。捉的時候,我們小心翼翼,生怕它受傷了。

晚上,好客的同學媽媽耗費了半鍋油,把螃蟹炸了,端上桌來做菜。油炸的螃蟹黃澄澄的,香噴噴的,沒有骨頭,那透明的殼也接近沒有,不用吐渣兒,味道鮮美。由於時代久遠,記憶有些模糊,我至今分辨不出到底是陽澄湖的大閘蟹味道鮮美還是那故鄉那碗軟螃蟹味道鮮美。

2020年6月30日北京右安門內

回不去的故鄉之:抓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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