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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昌與福州,美食“雙城記”

2022-03-12由 魚滿艙 發表于 美食

2002年,我從湖北麻城調到江西南昌工作。全家頭一回下館子,慕名去了鐵路二村的一家“蒼蠅館子”。木板上用紅油漆歪歪扭扭寫了“兩室一廳”,算是店招牌,屋裡幾張桌子擠得滿滿當當。

牆壁黑乎乎、地上油乎乎,我點了蓮花血鴨、三杯雞等贛菜中的名菜,沒想到菜也是黑乎乎、油乎乎的。

既來之則吃之,把心一橫,吃!

乖乖!贛菜的辣是真辣,是幹辣,是又鹹又辣,4歲的女兒吃了沒幾口,就被辣得吧嗒吧嗒掉眼淚;

南昌與福州,美食“雙城記”

來南昌沒多久,這個“兩室一廳”成了我和南昌哥們姐們兒的“根據地”,我們還以此為中心向周邊輻射,吃遍了方圓10多條街的“兩室一廳”。

2011年,我從南昌調到福州。第一次下館子,充分領略到了閩菜的甜:不分葷素,好像每道菜裡都放了糖,

那種說不清是甜還是鹹的味道,讓味蕾懵了,分不清敵友,在熱情擁抱和拒之門外間糾結。

已經深深愛上南昌菜的13歲女兒,全程皺眉。將就著吃完飯,看到街邊小店有個肉包店,趕緊買來兩個大肉包。一口咬下去,又忙不迭吐出來:肉包子里居然也放了糖,太神奇了!

小丫頭再次抹起了眼淚:“老爸,我們回南昌好嗎?在福州我要麼被餓死,要麼會被甜死的!”

時光荏苒。我在南昌和福州工作、生活分別滿了10年,對南昌和福州的飲食有了一定了解,算是一枚資深吃貨。經常有南昌或福州的本地朋友,問我這兩個城市的人誰更有好口福?我總是回答:各有各的好口福,各享各的好口福。

南昌與福州,美食“雙城記”

01 口味的PK:無辣不歡對無甜不歡

南昌自古以來都不是商業之都,卻長久保持著高度發達的農業文化,而但凡農業發達之地,必出美食;美食雲集之地,則必出吃貨。

南昌人是標準的吃貨:首先是好(四聲)吃。我有一次在南昌郊區一個很普通的人家,看到男主人堪稱豐盛的午餐:豬蹄膀、紅燒魚、溜鱔段和空心菜,三葷一素加一瓶小酒。

那油膩的中年男主人,吃相頗為豪放,右手持肥大的蹄膀,蹄膀的表皮色澤醬紅,拿在手中微顫,有著攝人心魄的美。一大口咬下去,大幅度的咀嚼,漢子額頭的青筋暴起。

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酒入口的同時輕快如哨聲。連吃帶喝,滿臉通紅,泛著幸福的油光,油乎乎的嘴巴一張,蹦出這樣一句話:“別看老區人民窮,好吃好喝臉通紅!”

其次是會吃。南昌菜的食材不論貴賤。最能體現南昌萊精髓的,絕非雞鴨魚肉、海參鮑魚等,而是菜兜皮、大蒜須、柚子皮、西瓜皮等邊角廢料的東西。

南昌與福州,美食“雙城記”

南昌人就是有本事,能把種種外地人不屑一顧的尋常食材,鼓搗成一道道美味佳餚,讓萬千食客口服心服。

如果以人作喻,南昌菜的性格並不鮮明。如果一定要總結特徵,那麼南昌菜的精髓在於味重。

衡量南昌菜好不好的標準有一條:入不入味、下不下飯。

黑乎乎、油乎乎的南昌菜,對所謂的色香味中的“色”是不太感冒的:“色”好有什麼用?又不是自家女子要許配與人。給我閃開,“好恰”(南昌話,好吃的意思)才是硬道理。

南昌菜味濃、油重、主料突出;在口味上側重鹹、香、辣;在質地上講究酥爛、脆嫩;在烹調上以燒、燜、蒸、燉、炒見稱。

為了好恰就要力求入味,為了入味,必須重油重料,醬油與辣椒是必不可少的,兩者相當於南昌菜的靈魂。

以大閘蟹為例,南昌人才懶得清蒸,而是做了本土化改良:開旺火,油燒得狼煙突起,大閘蟹“咣咣咣”剁成幾塊,扔到鍋裡紅燒,紅豔豔的辣椒、白胖胖的大蒜瓣以及生薑、蔥段等猛撒,醬油傾瀉。炒!爆炒!

南昌與福州,美食“雙城記”

出鍋後裝在大缽子裡,“砰”一聲放在桌子上,眾人七手八腳吃將起來。南昌萊的口感是熱烈的、直接的,甚至帶有些侵略性,很容易生出短暫的滿足感和牛飲水的酣暢感。

與南昌菜“入不入味、下不下飯”的評判標準截然不同的是,閩菜的評判標準是夠不夠鮮甜、夠不夠清淡。

福州人做菜,魚、蝦、螃蟹、海蠣等等,就連苦螺乃至苦瓜,都會放糖。老一輩人做魚湯,只需要老三樣:魚、水、糖。而許多福州主婦經常煮給家人吃的“紅鱘煨桂圓”,也就是煮青蟹,配料卻是糖與桂圓。更有甚者用荔枝蘸白糖、蜂蜜吃。

在福州,每逢吉辰喜宴,芋泥多作為壓軸菜品推出。芋泥製作過程並不複雜:將芋頭去皮切塊,蒸45分鐘,碾成泥後加入豬油攪拌。敲黑板:在攪拌的過程中放入大量白糖,復蒸一刻鐘——白糖,才是這道菜的精髓。

南昌與福州,美食“雙城記”

福州人的“無甜不歡”,讓人乍舌,也讓牙齒“十人九壞”。

郁達夫在《飲食男女在福州》裡寫道,臺上演戲的人和左右觀眾,大半鑲著全副的金色牙齒,弄得“我這一向就痛恨金牙齒的偏執狂者,幾乎想放聲大哭,以為福州人故意在和我搗亂”。

在人類有文字的記載中,糖99%的時候都是財富的象徵。照此衡量,福州人無疑都是有錢人:他們惡狠狠地吃甜,牙齒壞掉以後鑲金牙、種牙,然後照吃不誤。

我在福州的朋友,50來歲就成為“無齒之徒”的,還真不少見。有個同事60歲不到,滿嘴的牙齒都已經是“種上去”的,另外一個朋友由於牙床太糟糕,種都沒得種,只能戴假牙。

看來郁達夫所說“福州人的牙齒十人九壞”,應了北方人常說的“小心甜掉你的大牙!”

在福州,有“缺錢不缺甜,缺甜易發癲”的說法。福州菜為何偏好放糖?為何鮮甜、清淡?答案五花八門。比較科學的說法是:福州菜的原料多取自山珍海味,所以用糖以驅除腥羶;用醋實現爽口開胃,適合破解福州悶熱潮溼的氣候;至於清淡,則是為了儲存本味和鮮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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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主打菜的較量:“三板斧”對繡花功夫

南昌的很多名菜,做法並不複雜,在家裡就可以嘗試做著吃。

2009年,南昌組織國內外30餘萬遊客投票,選出了“十大贛菜”,除了鄱湖胖魚頭、廬山石雞的食材相對“高階”外,其餘都是尋常不過。有“天下第一菜”美稱的“四星望月”,也不過是素炒雪豆、竹筍炒肉、涼拌魚絲和醃菜扣肉等四盤菜,加上一籠粉蒸草魚片。

在江西有句耳熟能詳的話:“鄱陽湖的草,南昌人的寶”。

主角是藜蒿和臘肉,輔料不外乎辣椒和蔥薑蒜等,熱油旺火、依次下料、略加翻炒,幾乎人人都能炒得很好吃。

南昌與福州,美食“雙城記”

臘肉金黃、香氣撲鼻,藜蒿青綠、脆嫩爽口。鹹香柔軟的臘肉,愈發襯出藜蒿特立獨行的香氣。南昌人招待外地朋友,藜蒿炒臘肉是首選,近年來更成為“十大贛菜”之一。

蓮花血鴨也好,三杯雞也罷,南昌菜的烹飪技法有些像程咬金的三板斧,簡簡單單的招式,卻很實用。與之相比,福州菜的烹飪技法則如繡花般,更加精細、繁瑣。

先以刀工為例:福州菜更加註重刀功,有“片薄如紙、切絲如發、剞花如荔”之美稱。廚師苦練多年的刀功,並不單單為了好看,而是一切都圍繞著“味”下功夫,透過刀功來凸顯原料的本味和質地。“淡糟香螺片”是此中代表:它透過精妙的刀功處理和恰當的火候,使菜餚猶如盛開的牡丹花,既賞心悅目又脆嫩可口。

再以食材配置、加工和烹飪技法為例:閩菜之首“佛跳牆”,原名福壽全,素有“壇啟葷香飄四鄰,佛聞棄禪跳牆來”之說。動用30種山珍海味等高檔食材,主輔料分別加工調製後,一層層裝進壇中,

就像一部野心勃勃的賀歲片,大腕薈萃

自然不同凡響。

南昌與福州,美食“雙城記”

佛跳牆的煨器,多年來一直選用紹興酒罈,壇中有紹興名酒與各種食材調合。煨佛跳牆講究儲香保味,裝壇後先用荷葉密封壇口,然後加蓋,旺火燒沸,再用微火,煨五六個小時而成。吃起來軟嫩柔潤,濃郁葷香,又葷而不膩;各料互為滲透,相互成全,味中有味,同時營養價值極高。

營養價值高,自然售價也高。正宗佛跳牆可不便宜,往往要提前三天預訂,論位收費。

正所謂一分錢一分貨,佛跳牆的品質,讓食客們口服心服,結賬時往往會讚一聲:值!

佛跳牆是福州菜最閃亮的名片,製作繁瑣、精細,費時、費力,當然也“費錢”,普通人家、尋常日子是不吃的。

聰明的商家推出價格便宜的簡易版“佛跳牆”,實際上是喚作“壇燒八味”的大雜燴,不吃也罷,嚐嚐也無妨。

論食材之名貴、製作之繁複、名氣之盛隆,南昌菜沒有哪道菜可與佛跳牆相比。

如果把佛跳牆比作身價不菲、難得一見的“維密超模”,南昌的主打菜則如“紅高粱模特隊”,兩者各有各的妙處,也各有各的擁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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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早餐的對決:拌粉瓦罐湯對拌麵鍋邊糊

南昌人調侃:“在北京地圖上點三下,可能點中一個廳局級單位;在上海地圖上點三下,可能點中一個世界500強在滬分公司;在南昌地圖上點三下,則可能戳中10個拌粉店和瓦罐湯店!”

拌粉和瓦罐湯,是南昌人的早餐“黃金搭檔”。我是“老太婆十字街拌粉”的“粉絲”,每次去南昌出差,不管多忙,總要去吃一次。她們家的牛肚拌粉是我的最愛,牛肚軟爛入味,薄厚恰好,只需輕嚼,便可暢享美味。一碗牛肚拌粉、一罐雞蛋肉餅湯,區區20元錢,可以吃到心滿意足扶牆出。

南昌街頭大大小小的湯店門口,大都屹立著一口或幾口碩大的瓦罐,儼然透著鎮店的氣勢。牌匾上大都標著“繩金塔煨湯”或“正宗南昌繩金塔煨湯”等字樣,以示血統的純正。

南昌與福州,美食“雙城記”

360行,行行出狀元。南昌的拌粉和瓦罐湯店多得像米,在激烈的競爭中,高手輩出。簡簡單單的拌粉和瓦罐湯,各家店面的味道卻有著微妙的不同。這也是拌粉和瓦罐湯可以久吃不厭的密碼。

鄭衛東是地道的南昌人,奶奶從上世紀50年代做瓦罐湯,三代人接力,至今已做了70年左右,譚詠麟、何炅、鄧超等明星也是店裡的常客。

李波是“南昌豬血王”的第三代傳人。新中國成立前,爺爺從山東逃荒來到南昌,每天拖板車在十字街、三眼井附近靠賣豬血粉為生。爺爺自創了一個秘方,可以做出口感“絕煞”(南昌話,很厲害的意思)的豬血。從爺爺用板車拖著賣,到現在遍佈全城的10多家連鎖店,生意每天都很跑火。

南昌與福州,美食“雙城記”

與南昌比起來,福州的小吃數量也很多,味道固然不錯,但短板也非常明顯:可以當作早餐來果腹、又能讓人產生飽腹感、愉悅感的並不多。

以福州的鍋邊糊為例:距今已有400多年的歷史。做法非常簡單:用大米加清水磨成濃漿,均勻攤在鍋邊,半熟後鏟入湯中,加芹菜、蔥、蝦米、花蛤等。

老福州對鍋邊糊情有獨鍾,我卻始終不太感冒,即使配以油條、蠣餅等,仍然有吃不飽的感覺,過一兩個小時便飢腸轆轆。

能頂餓的、能跟南昌早點PK一下的,只有拌麵、鍋邊糊了。拌粉、瓦罐湯和拌麵、鍋邊糊,分別是南昌、福州的早點“一哥”,兩相比較,我更喜歡南昌的拌粉和瓦罐湯。

南昌與福州,美食“雙城記”

不管是沙縣小吃、尚幹還是“阿肥發”的拌麵,口味都比較單一,除了花生醬就是蔥油。清口清湯的拌麵倒是可以加入牛肚、羅漢肉、大腸頭等配菜,味道略豐富,但奇怪的是牛肚、羅漢肉等往往嚼不動:入口後,頗似心不甘情不願的小媳婦,扭扭捏捏不肯“就範”。當然,“撈化”裡面的牛肚、大小腸等,十有八九也是不太嚼得動的。

南昌、福州的早餐,各有千秋,難分伯仲。像我這樣為生活奔波的糙人,比較頭疼福州的早餐:品種固然豐富,但是沒有比較扛餓的。或許,早餐吃個半飽,有利於保持身材。

南昌與福州,美食“雙城記”

蔡瀾的美食觀是:美食往往都是從犧牲一點點健康開始的,對此我非常認同。

福州人的身材普遍不錯,莫非得益於早餐只能吃“半飽”?若果真如此,犧牲一些口福,換取好身材,值了!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從人文意義上來說,人世間的最美好在於“不一樣”。一種食物和當地人的思維、生活是緊密相關的,這種參差多型才是妙趣橫生的。

南昌與福州,美食“雙城記”

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總導演陳曉卿,聊起《聖經》時曾說道,上帝為了不讓人類修建通天塔,就讓大家說不同的語言: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他一定是個很粗心的人——因為,食物仍然能

讓大家彼此相通”

感謝上帝的粗心,讓每個地方的百姓各有各的口福、各享各的口福,讓或遠或近的人們因人間風味而彼此相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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