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迪淼

冬日之樂何處尋，青菜蘿蔔天地心。這話說得真好。蘿蔔水靈瓷實，拒絕冬天的衰敗和蕭寒，吸足了天露地水，清脆、薄涼，微微的辛，一筷入口，真正是妙不可言

蘿蔔，古已有之。我國最早的詞書《爾雅》喚為“蘆菔”。唐代把它稱為“溫菘”。早期的蘿蔔、青菜不分彼此，像從《詩經》裡走出來的心思純淨的美女姊妹。蘿蔔名與實相輔是在宋代，王禎在《農書》就直書了“蘿蔔”一詞。至明代，《本草綱目》《隨園食單》《閒情偶寄》等名著都對蘿蔔情有獨鍾，蘿蔔一名才沿用至今。

“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可見蘿蔔在中華民族飲食文化中的“當家地位”。蘿蔔天生樸實，直來直去，清清白白，貌似普通，價格低調，但貼著百姓人家菜籃子長，是真正的平民菜。

蘿蔔篤實是我們的主菜，在我們浙東紹興老家，莊戶人家每戶必種。“幹種蘿蔔溼種菜”，蘿蔔好種， 只需買些蘿蔔籽向翻鬆的地裡一撒，用鐵耙一摟，不久，蘿蔔苗就在微風中自由自在地搖曳了。一個蘿蔔一個坑，間苗是種蘿蔔關鍵一環，不然蘿蔔苗太擠，是長不大、長不好的。間苗需要給蘿蔔苗灑些水，拽著蘿蔔纓一拔，根部白白細長的小蘿蔔就被間出了。新鮮的蘿蔔纓，細嫩、生脆，是做涼拌菜的好食材。

一句話，種蘿蔔“地宜肥，土宜松，澆宜頻，種宜稀”。每一種菜蔬莊稼事都有自己的生產經。

CFP供圖

秋冬，“蘿蔔上市，醫生沒事。”蘿蔔在民間素有“小人參”之稱。這是老百姓對蘿蔔的最高美譽。醫學家李時珍在《本草綱目》中竟也一口氣寫下蘿蔔的九個“可”：“可生可熟，可菹可醬，可豉可醋，可糖可臘可飯，乃蔬中之最有益者。”帶著清甜香味的蘿蔔是萬能搭配好手，清炒、入煲、油炸、做小吃，清炒蘿蔔絲、涼拌蘿蔔絲、大燉蘿蔔塊、紅燒蘿蔔條、生吃蘿蔔……百姿蘿蔔菜，傳統和創新在舌尖上並存。

“劃粥斷齏”是最有勵志意味的蘿蔔菜典故。范仲淹少時家貧，借寺廟苦讀，以稀粥度日。每至隆冬，一盤白粥，凍得硬實。范仲淹卻以苦為樂，把凍粥劃為四塊，佐以蘿蔔乾、醃菜輔之，邊拿書邊有滋有味地吃著白粥蘿蔔乾，直至學有所成。真是這種蘿蔔佐凍飯的簡樸日子，磨練了他“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之志，終成我國曆史上憂國憂民、勤政愛民的典範。

“東坡羹”是另一道與蘿蔔有關的名菜餚，《山家清供》記曰：“東坡一夕與子由飲，酣甚，槌蘆菔煮爛，不用他料，只研白米為糝。食之，忽放著撫幾曰：‘若非天竺酥酡，人間絕無此味。’”蘆菔，就是指蘿蔔。此道蘿蔔羹做法極其簡單：將蘿蔔搗碎，與白米同煮，不加任何作料，煮爛即可。但它的原汁原味的竟然被東坡奉為“至味”，真是簡單、清雅之極。或許，清雅、本色、 自然是古人的飲食方式，風雅中透著一份知足。

近現代的大師們的蘿蔔情也瀰漫了生活史。

去徽菜之鄉績溪，曾吃過一道蘿蔔菜餚叫“胡適一品鍋”，至今記憶猶新。顧名思義，此道菜因與胡適先生的不解之緣而得名。原來，胡適老家就在徽州績溪，無論他在哪裡，每逢貴客上門或宴請同鄉好友，必上“一品鍋”。有一次，他還用“一品鍋”招待了績溪的女婿梁實秋，後梁實秋曾撰文憶道：“一隻大鐵鍋，口徑差不多有二尺，熱騰騰地端上了桌，裡面還滾沸，一層雞，一層鴨，一層肉，一層油豆腐，點綴著一些蛋皮餃。緊底下是蘿蔔、青菜，味道好極。”

汪曾祺不僅愛吃蘿蔔，還寫蘿蔔，他曾別出心裁地創制了插上牙籤的蘿蔔塊蘸蜂蜜的點心來待客，得到眾人的豪贊。

想起農耕時代的日子，那些穿長衫的大師們邀三五布衣知己，任憑屋外雪花亂飛，寒氣砭人，依舊圍蘿蔔火鍋夜話。交談火熱時，主人起身給那些披一身雪花剛進屋的友人，先盛一碗蘿蔔火鍋湯喝入，暖身又暖心。或是霜月夜，清磚瓦屋裡油燈生暖，一書生一碗烹蘿蔔湯，一碗讀書燈，暖老溫貧。此種詩意，也叫今人豔羨。

前些年，在天津呆過一陣子，發現那裡與蘿蔔有關一檔風俗真是叫絕。當地許多居民喜歡泡在熱騰騰的熱水池裡，洗完澡上來，往休息的床椅上一躺，來一盤切開的青蘿蔔，慢慢品嚐，聲響清脆，頗有春冰開裂、積雪斷竹之感。也許，最自然的，就是最美味的。他們真是幸福之人。

小寒時節，母親總要刨蘿蔔絲。將紅蘿蔔或白蘿蔔削去頭尾，洗淨略曬，在長桶裡滾刀切絲，拌上辣椒鋪入曬幾中，陽光下曝曬至金黃貯存。食用時拿出一碗，用芝麻、辣椒粉、香油等料調勻後再吃，再撒一把翠綠的蒜花，與米飯一同上蒸。飯點，“咯吱咯吱地”咬嚼著爽脆的蘿蔔乾絲，與母親做的紅燒肉想和，生活的恬淡和濃烈被演繹得淋漓盡致，可算得大俗大雅的典範。

入秋後，妻子在拼多多、天貓專門購一種叫鳳梨蘿蔔的網紅蘿蔔，她購買理由是讓人垂涎的色澤和銷量日益衝高網路大資料，我卻不以為然，總覺得蘿蔔要親自種和拔，菜油過去唱兒歌《拔蘿蔔》召喚大家一樣“嗨吆嗨吆拔蘿蔔”的感覺，如拔河一樣，情景真是溫暖。這樣子，童年就回來了，鄉愁釋然了。

馬上過年了，打算親自學做一盆蘿蔔燉牛肉，出奇制勝 ，輕鬆烹飪出令人幸福的生活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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