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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平:豆腐腦

2022-02-04由 太原道 發表于 美食

爹黑悄悄就走了,從南房背了半袋豆子去村西的豆腐坊。

我睡覺還算靈醒,只不過眼睛閉著,繼續裝睡。爹下炕走的時候,媽就吩咐了兩三回,記得端點豆腐腦啊,一出來就給咱熱乎乎端回來。爹應著,知道了,知道了。

每年冬天,新豆子打下來,爹都要做兩三鍋豆腐,一半放在瓷甕裡用現接的涼水泡上,一半,在夜裡放到院子凍掉,凍豆腐燴在肉裡那才叫一個香。辛苦了大半年的莊稼人到了冬天可是要盡情享受了。

磨豆腐必然會喝豆腐腦,大老遠,那一股子濃郁的豆味就撲鼻而來,佔據了味覺系統。因為每次磨豆腐基本都是爹在凌晨三四點就去排隊了,所以我一次也沒有認真觀摩過,但我知道豆腐腦一端回來,豆腐也就快做成了。

爹端回豆腐腦的時候,我還沒有起來。爹放點鹽,倒點醋,再滴幾個油花,媽和二哥就一碗一碗喝了起來,我不喜歡,我嫌它的豆味太重。媽說這可是好東西啊,真材實料的,有營養呢,後來,我經不得她們這樣反覆誘惑,也就勉強喝了一口。結果是我皺起了眉頭,看起來軟溜溜,滑膩膩的豆腐腦入口卻有一種微微的糙澀,餘味之中還夾帶著一點苦,我實在喝不下去了。

趙平:豆腐腦

那個時候,我們就叫喝,而不是吃,因為它沒有經過深加工,沒有現在飯店賣的那種凝固。

媽會說,今天的漿點老了,有點苦。但絲毫沒有影響她們的食慾,她們喜歡的,正是那一股子原始的純正的豆子味。

看它的顏色,似乎還帶著尚未褪盡的豆皮的遺色,不夠清澈,也不夠白淨,然而豆腐腦是豆中的精華這是事實。都說豆腐腦是天津的風味小吃,孰不知,在我們北方,我也是看著大人們吃豆腐腦長大的,人們稀罕著那一道味,那些排隊磨豆腐的人,在豆腐腦一出來的時候,就一勺一勺舀著燙著嘴就喝下去了。

現在,村子裡的豆腐坊很少再做豆腐,不知不覺就和那些老房子一起變老了,有氣無力的,自然,人們對於豆腐腦的那種急切與喜歡,也漸漸淡了下去,已經有更多的吃食豐富了人們的飯桌,取代了它的地位。

可能隔得實在是有些久了,記憶中的那些情景隱隱綽綽,時常就辨不清是夢還是現實了。算算,十多年沒聞到那股子豆味了。

倒是進了城裡,開始慢慢喜歡吃豆腐腦了,原因是早點鋪的豆腐腦更細滑,更爽口,而且配以滷汁,如同錦上添花。一個小碗盛著,白白滑滑的,一看就有食慾。

可是,人是多麼奇怪的物種啊,以為一輩子都不會留戀的東西卻突然像衝破河堤的水流一樣,直瀉而下,我竟然讓心有了一種深深的懷念。還是那股子濃郁的豆子味,還是那未褪盡的豆色,居然沒被時光重覆,而是不經意冒出了頭角。

看著面前經過細琢的豆腐腦,記憶被毫無預兆地彈回到了兒時。大清早,爹一撩門簾,然後一縷濃濃的豆味就竄到了鼻間,他戴著大棉帽,手上套著笨厚的棉手套,眼看著,盆裡的熱氣就弱了下來,他催促我們快點起,快點喝。

現在,我用小勺把滷汁和筋顫顫的豆腐腦慢慢拌均勻,又倒了醋,滷汁是怎麼製成的我不知道,但這麼講究的吃法與記憶的樣子可謂天壤之別。我該用一個什麼比喻來形容它們呢?是山雞變鳳凰?還是同出一宗的兩個親兄弟,一個鄉間布衣,默默無聞,一個華貴典雅,光宗耀祖?

不,好像都不太妥。然而它們的確是都叫豆腐腦,是豆中的精華。

《故都食物百詠》中稱:“豆腐新鮮滷汁肥,一甌雋味趁朝暉。分明細嫩真同腦,食罷居然鼓腹舊。”光看這詩句就讓人垂涎三尺了,不得不說,這加工後的豆腐腦更香,更容易被人接受。

我喜歡吃現在的豆腐腦,但相對來說越發懷念記憶中的那縷味道,糙是糙了些,但那味道純粹。

高建群先生有一段話,他說:如今我們這軟綿綿的秦腔,少了那種原始的粗糙,少了那種赤裸裸的感情的宣洩,少了那種“大江東去”式的豪唱,已經被世俗化和媚俗化,已經被現代氣氛荼毒的面目全非。

不知豆腐腦和秦腔之間是否有著某種雷同的境遇?

行文至此,對於記憶中那一縷原始的味道,我也不明白是一種對樸素本真的懷念,還是一個時到中年的有著固執的鄉愁情結的人,對於兒時生活深切的緬懷,然而那個時候一盤大大的火炕,一家人睡在一起,你挨著我,我貼著你,兄弟姐妹緊緊圍繞著爹媽,都是一條心,真的好!一家人圍在一起喝豆腐腦,很溫馨。

我想,現在再喝一碗豆腐坊現磨出來的豆腐腦還是會有一種淡淡的苦澀,但我一定不會再皺眉頭,而是用這幾十年在歲月中磨礪過的一顆心平靜地品嚐那股子深沉的味道。

作者介紹:趙平,山西應縣人,自由寫作者。生來散漫而隨性,最羨做天地間一朵自由行走的雲。常自喻塵埃,不求在塵埃裡開出一朵花兒來,只願高擎自己獨特的美麗。喜歡一句話:謙卑地存在,高傲地活著!

作品散見於各大網路以及《中國地名》、《朔風》、《文化江陽》、《芙蓉江》、《雙月湖》等。著有散文集《風吹來的沙》、《歲月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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