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萬歡，授權平臺釋出

外婆走了，當我們都認為她身體還好的時候，她平靜地離開了這個她深深眷戀的人間。

7月9日一大早，在弟兄姊妹微信群裡，媽媽看到小舅舅發的外婆離開了的訊息，眼眶裡馬上就噙滿了淚水，喃喃地說：“不是好好的嗎，怎麼這麼快就走了呢？”

然後，媽媽就給一早出去晨練的老公打電話，喊他快回來，說要儘快買高鐵票回岳陽。

老公於是馬上就跑回了家。

情緒激動的媽媽挨個給她的弟兄姊妹打電話，說怎麼老孃走了，還不快點去看看。因為姨媽和舅舅們都在岳陽，彼此住的地方離得都不遠。外婆走的時候是在三舅舅家裡。

在電話裡，二姨媽說要先安置好孫子了過去，媽媽就提高了嗓門說，快去看老孃啊，老孃的身體還是熱的呢，孫子等一下再看也可以啊。

看著激動的媽媽，我和爸爸都不知道說什麼好。

向來沉默寡言的爸爸手腳麻利地把早餐做好了，媽媽胡亂扒了幾根麵條，放下筷子，怔怔地望著牆壁，精神有點恍惚。

老公吃完早餐，趕緊給爸爸、媽媽買了上午11點多的高鐵票，因為考慮到早高峰堵車，加上還要收拾行李，就買了稍晚一些的票。

由於老公這幾天還有工作安排，不能一起早回去。

而我本來這幾天還安排了課程，結果也不得不與對方溝通延遲幾天。

我們就計劃，等爸爸媽媽回岳陽了告知喪事開始的時間，然後再一起回去。

爸爸媽媽回到了岳陽鄉下的鐘家灣，這時候舅舅們和姨媽們都已經到了那裡。

族裡人馬上就合計好了，一起安排喪事。

喪事定於14號正式開始，延請僧道做兩天法事，然後16號出殯。

7月14日上午，我和老公帶著寶寶一起乘坐高鐵回到了岳陽。

6個多月的寶寶袁子墨向來都習慣了坐車，表現得很乖，在高鐵上也是蹦蹦跳跳的。老公把她放在座位上，她居然也安靜地坐穩了。

我跟老公說，總感覺外婆她還在，我們只是回去看看她。

想想看，3月30日，我們才一起陪外婆過了88歲的生日，那時候一大家子幾十口人聚在一起，吃著由小舅舅精心準備的家常大餐，然後一起吃蛋糕。

比我們還小一輩的娃娃們，都搶著吃蛋糕，然後互相給對方塗抹搞怪。

那一天，外婆笑吟吟地看著熱鬧的一家子，然後媽媽和姊妹、兄弟們又擁過來和她合影，然後我們這輩的也過去和她合影。

那一天，大家都是快快樂樂的。那一天，外婆吃飯也正常，喝了雞湯，也吃了很多菜。

6月中旬，聽小舅舅說，外婆吃了飯之後會吐出來，媽媽幾姊妹就說要帶外婆去醫院檢查。

去了醫院之後，外婆說那護士姑娘在她身上摸來摸去，問她痛不痛，外婆覺得護士好像是要偷她的錢。其實外婆身上沒帶錢，媽媽說外婆年紀大了有些迷糊了。

住了一星期院之後，小舅舅把外婆接了出來。

外婆說，打針的時候，那護士姑娘打的不好，好幾次在她手臂上扎針，都扎得她好痛，抱著雙臂看著護士說：“你們再給我打針，我要哭了”。

外婆年紀大了，想家，不願意呆在醫院。

不過，這次出院之後外婆吃飯還是不好，才過了一天，外婆又開始吐了，於是二舅舅又把外婆送到醫院裡住著，這次依然又住了一星期的院。外婆說，這次安排的護士姑娘打針不疼。

第二次住院出來，小舅舅去接外婆，還特意讓外婆站好了，然後拿手機拍了一段小影片，錄下外婆從醫院走出來的影片，外婆很聽小舅舅的話，慢慢地踱著步，走出了醫院。

按照大家的看法，外婆這段時間似乎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了，精神健旺，完全不像病人模樣，哪知道，她老人家就在睡夢中走了。

當然，按照旁人的說法，外婆這樣的離去，也是最平安喜樂的一種方式，沒有經歷病痛的辛苦難堪，走得很有尊嚴。

小舅舅說，她走的頭一天晚上10點多，他去看的時候，感覺外婆還睡得蠻好。一早去看時，外婆就沒有呼吸了，只是身上還是熱的。

外婆走得太突然了，突然得媽媽和兄弟姊妹們都有點手足無措。喪事期間，當執事們喊孝子、孝女哭的時候，媽媽失聲痛哭，一聲聲喊著“姆媽，快回來哦”，大姨媽也哭得兩眼通紅。

出殯前一天傍晚，按照老家習俗，要給外婆燒靈屋。

靈屋搭在一塊撂荒的地裡，人們提前把野草給處理了，把靈屋擺在一堆秸稈上，僧道帶著孝子們跪拜了之後，靈屋就點燃了。老公和幾個年輕的表弟們手裡揮舞著桃樹枝，繞著熊熊燃燒的靈屋轉圈跑。幾個人跑得飛快，這樣做是為了不讓別的魂靈來搶房子。火勢兇猛，大家跑的時候深一腳淺一腳的，有個小表弟還摔了一跤。在一片嗩吶聲、鑼鼓聲和悲鳴聲中，兩棟靈屋很快就燒成了灰燼。

表妹普普後來說，燒靈屋的時候她帶著兒子晨宇一起在旁邊跪拜，晨宇當時問她：“媽媽，我死了之後，會不會也有人給我燒屋子啊？”本來強忍住不哭的普普，被兒子的這個問題問哭了，眼淚止不住地就下來了。

由於袁子墨還小，喪事期間我都站在遠處，遠遠地看著，畢竟喪事儀式太過嘈雜，香火繚繞，還有燒紙錢，嗩吶聲鑼鼓聲電子炮聲時不時就響起來，媽媽也怕嚇到寶寶，就讓我帶著寶寶遠遠地看著，或者是在旁邊的屋子裡休息。不過，當僧道把嗩吶吹起，把鑼鼓敲響時，我的心也跟著起伏波動。

出殯當日，天氣一改前幾天的火熱，變得有些陰沉，天空甚至還依稀灑下了幾點細雨，似乎是要刻意映襯這悲慟時刻的到來。

當大家都吃過早餐之後，在執事的帶領下，族裡的二十多名勞力就把棺材用繩索捆好了。然後執事一聲號令，勞力們就大喊一聲，一起抬著棺材往前走，一直走到了山前。

勞力們一喊，孝子、孝女們哭聲一片，一時間嗩吶、鑼鼓聲大作，電子炮也一直轟轟烈烈地響著，整條村子都瀰漫著悲情。

山前沒有大路，只有一條在窄窄的田埂上踩出來的小路，一群人簇擁著，用力地，拼命地往前抬著棺材，有的人甚至麻溜地脫了鞋子，在水田裡互相扶持著，硬是通過了這段田埂路和水田路，爬上了一段小坡。

緊跟著抬棺隊伍的，是一長隊披麻戴孝的親人們，大家慢慢地走著，哭著，悲痛著。

伴隨著一聲聲轟隆，一聲聲悲鳴，外婆的靈柩入土了。

但是，我還是感覺外婆還在呢，似乎她還在用慈愛的眼神注視著我們，注視著她的晚輩們呢。

有人說，母親這個角色，或者說奶奶、外婆這個角色，才是維繫一個家族的精神紐帶。

當家裡的長輩——母親走了，作為被生活壓力催逼往前走的兄弟姊妹們，由於少了母親柔情、和藹的滋潤，也都會慢慢變得剛硬起來，親情也會被時空撕扯得淡漠，關係也都漸漸地生疏起來。

不過，我依然覺得外婆還沒走，她就坐在那裡，充滿愛憐地看著她的晚輩們。

我們目送外婆遠去，她的靈將長存鍾家灣，和外公一起，靜靜地守護著這片土地。

其實，當我們有了下一代的時候，就應該聯想到，我們的父輩，我們的祖輩也都無可挽留的越來越老了。

此前，媽媽最喜歡唱一首《燭光裡的媽媽》：“噢媽媽燭光裡的媽媽，您的腰身倦得不再挺拔；噢媽媽燭光裡的媽媽，您的眼睛為何失去了光華”。

每次聽媽媽唱起這首歌時，大家就都會被媽媽的投入所感動，現在回想起媽媽唱這首歌的情形，再想想已經離去的外婆，心裡也是五味雜陳。

二十多年前，當我們家和舅舅們一起住在大家集資建的房子裡時，我感覺那時候的外婆是最幸福的。

那時候，大家都住在同一棟樓裡，外婆是大管家，每家的鑰匙她都有一把，每天都把一串鑰匙掛在腰間。

親人們就在樓上樓下，串門也方便，我們上學時玩耍靠喊就可以結對成群。

幾年前，集資房所在的地段被徵收改造，媽媽和舅舅們也都在各處安了家。

從那之後，三舅舅就把外婆接到了自己的住處，安排了房間給她常住，不過各弟兄姊妹也牽掛外婆，於是外婆就在這裡住一段時間，又到那裡住一段時間，不過外婆似乎總感覺住得不習慣。

去年，媽媽請外婆到家裡住，外婆硬是不願意，媽媽幾乎是連哄帶騙，才把老人家弄到了家裡。但住了沒幾天，外婆就鬧著要回去，於是小舅舅就把外婆接走了。

我剛結婚那年回家過年，外婆拉著媽媽問：“歡伢崽是不是坐喜（懷孕）了啊？”媽媽回答她：“還冒哦，還要等一等。”

今年3月30日，外婆過生日時，第四代的幾個娃娃在一邊鬧騰得厲害，在小舅舅家裡追逐打鬧，普普的兒子被追得急了，跑進房間裡，把門一把砰地關上，磊哥哥家的兒子在外面就生氣了，然後普普就教訓兒子說不能這樣。外婆看到了，就跟普普說，對孩子要多和顏悅色的說話，不要輕易就訓斥。

記憶中外婆一直是慈眉善目的，還特別注意自己的形象，每次出門都要整理一下衣服、帽子、頭髮，遇到要給她拍照時，她就會謙虛地說頭髮、衣服有點亂，要先整整。當然每次拍了照片，她還是很開心的。

寶寶袁子墨還不會說話，6個多月的她現在每天都會大叫，非常興奮，但還不會喊“爸爸媽媽”、“爺爺奶奶”。

外婆當時抱著她的時候，袁子墨顯得很乖巧，我總算是完成了外婆對我的一個念想，有了寶寶了。

從外婆到媽媽，到我，再到袁子墨，四代人，其中的三代——媽媽、我、袁子墨面對外婆的離去，表現都不一樣：

媽媽顯得很激動、悲慟，哭得喉嚨沙啞；

我則感覺外婆一直都在我們身邊，好像這次僅僅是回家省親、看望外婆；

袁子墨對一群人的聚集很好奇，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然而，外婆終究是已經去了。不管我們願意不願意，承認不承認，感覺沒感覺，外婆的肉身也已經離開了我們。

媽媽讓我和老公整理出外婆的一些相片來，做一個相簿，到時候她們弟兄姊妹們都有個念想。

光陰似箭，歲月如梭。時光易去，容顏易老，有春華就有秋實，有夏暑就有冬寒。

人生路上，我們也將不斷地迎來新生命的降臨，也將不斷地目送老人們的離去。

那些現在看來健康的、活潑的容顏，不知道什麼時候又會被歲月帶走了呢。

面對著這些種種的不確定和不可知，面對著我們平淡而溫柔的日常，我們唯有好好地珍惜，珍惜身邊人，善待親友，珍惜當下的每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