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7月的一天，陸步軒像往常一樣早早起了床。早飯後，開始一天的忙碌：擺放案板、打掃衛生、整理器械、給豬肉剔骨……

此時，一輛紅色麵包車，悄悄停在豬肉攤不遠處，車裡的人鬼鬼祟祟，不斷打量陸步軒，遲遲不下車。

妻子閒暇間隙，突然發現紅色麵包車，感覺異樣後走到案前，推了推正在忙碌的丈夫。

陸步軒停下手裡的活兒，往對面看了看，發現對方一直盯著自己，他被盯得有些不自在。

他本打算過去一問究竟，可心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又開始忙碌起來。

不知過了多久，車上的人終於下來，徑直走到肉攤前。

從此，陸步軒的命運被徹底顛覆……

01

32年前，陸步軒大學畢業。面臨就業，他想當一名公務員。而早幾年從北大畢業的陳生，在這年卻因公務員工資太低，辭職下海。

陸步軒做夢也想不到，他的後半生將和這個男人繫結在一起。

因歷史原因，學校對陸步軒進行二次分配，將派遣證發回老家——西安市人事局。二次分配在當時不看能力，只看背景。

陸步軒家境清貧，只能聽天由命。

一開始，陸步軒被分配到市教育委員會，接著又被市教委分到了區教委，最後到某中學教書。

教書並非陸步軒所願，他曾親手撕掉西安師專的錄取通知書。

“現在兜了一圈又回來了？那何苦費勁復讀考北大？”他覺得自己不該屈於老師，應成就一番事業。

他把想法委婉地告知人事局後，對方只丟下一句話：那你自己聯絡吧！

陸步軒沒其他辦法，只好騎著腳踏車，穿行在西安的大街小巷，十幾天裡，風雨無阻。

結果卻不盡人意，得到的答覆都是：代表單位來歡迎，個人前來概不接待！

儘管每次他都給自己打氣：“再努力一次，也許距離成功僅一步之遙。”可一次次的失望讓他漸漸沒了底氣。

報國無門，走投無路之下，他退而求其次要求從市改派到縣。

誰知到縣城依舊困難重重，託關係送禮定好的事兒，等再去就變成一次次“過幾天再來”，最後乾脆一口否決。後來才得知崗位給了關係更硬的人。

接著輾轉得知：計經委倒是有人員空缺，可是沒編制。

陸步軒心想找到落腳點才是重要的，編制不編制他壓根兒沒搞清是什麼。

陸步軒終於進入夢寐以求的機關單位，可命運又跟他開了個玩笑。

他滿心歡喜地去計經委報到，可竟被借調到長安縣柴油機配件廠，這紙調令像一盆冷水，讓陸步軒心生寒意。

領導看出他的失落，許諾他：一有指標，立即再調回機關。陸步軒只得答應。

下放到工廠後，他不被重視，不僅端茶倒水的粗活是他做，編制更跟他毫無關係，連單位福利房之類也跟他毫不沾邊。

更氣憤的是，單位明明說沒有編制，可後進的新人卻有。

而調回機關的承諾也成了空頭支票，陸步軒忍不住跑去問領導，領導卻一臉懵得迴應：“我什麼時候說過這話了？”

陸步軒只能無奈感嘆——這皆是命！

不公正待遇，不被人尊重和鬱郁不得志，陸步軒心生憤懣。

而遠在廣州的陳生卻正好相反，他辭職下海後襬過地攤、運過蔬菜，後來發現種反季蔬菜大有可為，就承包了100畝菜地，不到一年就賺了將近70萬。

1992年，計經委局長響應國家號召下海，陸步軒毛遂自薦欲放手一搏。

局長帶領十幾人浩浩蕩蕩成立了小組，可老的老，小的小，能跑腿的就陸步軒一人，加上資金不足，還沒開始就宣告流產。

看大部分人開始打退堂鼓，陸步軒思索了下：“回去依舊，不如打拼試試！”

於是，他跟隨局長開始了化工廠的籌備。

可一頓操作下來還不到一年，政策又變了，從原來支援機關辦企業變成了全面禁止，加之資金困難、銷路困難、局長退休等一系列問題，使化工廠被迫轉到了裝修領域，時有時無的裝修活計，也並非陸步軒所願。

他欲回原來崗位，可一沒關係，二沒門路，讀書人又自命清高，只好作罷。

而妻子也因他一事無成，選擇了離婚。

長久以來，事業的困頓，家庭又沒了著落，前路茫茫，一下子把陸步軒擊垮了。

他開始自暴自棄，破罐子破摔，又羞於見人大門不出，每日只吃一餐，整日癱在床上，蓬頭垢面，每天消遣便是直愣愣盯著電視，直到滿屏雪花，才關掉電視，接著陷入輾轉反側……

又是一夜無眠時，陸步軒忽聽一陣麻將聲，他想反正也睡不著，何不下床去觀賽？

誰知他剛到就碰上三缺一，接著應聲入座，沒成想小試牛刀後運氣極好，一會功夫面前就堆起一疊鈔票。

人生不公，可麻將桌上，輪流坐莊，人人平等，陸步軒心中甚慰。

於是，麻將成了他唯一寄託，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胡亂填飽肚子，便直奔牌局，直到午夜，才回家養精蓄銳，以便來日再戰。

直到和現任妻子成家，與麻將為伍的日子才算終結。

02

1997年，一個飲料品牌橫空出世，全民都陷入到吃飯就喝醋飲料的熱潮裡，這個品牌是天地壹號，而創始人正是陳生。陳生憑著獨特超前的頭腦，已積累了雄厚的實力。

這年，陸步軒再次成家，他想給妻子一個穩定的家，可裝修活時有時無，難以維持生計，女兒的出生，讓日子越發難過，買房的願望何時才能實現？

某天丈母孃提議：可開一家小商店。於是陸步軒向親戚借了三萬塊錢後，小商店正式開業。

可誰承想小商店生意冷清不說，利潤又太薄，一箱泡麵才賺一塊，一捆啤酒才賺幾毛錢……

就這樣小店經營三個月，虧了一萬多，夫妻兩人著急得茶飯不思，想著如何應對？

一個月光迷人的晚上，商店早早打烊，夫妻二人走在附近的小河邊，陸步軒望著潺潺的流水，看到水流到有石頭阻擋的地方，停頓一下，轉個彎又向前流去。

他突然一個激靈對妻子說：窮則思變！為何我們不能像水遇石頭一樣，轉個彎另闢蹊徑呢？

妻子認為有理，隨即發覺：我們這附近似乎沒賣肉的，每次買肉都要到很遠的地方，不如將商店改成肉鋪？

陸步軒勸自己對新行業要慎重，可又一想，自己做的哪行是開始就精通的呢？

開肉鋪，投資小，當天投入，當天回報。

想好後，就開始著手準備。

首先，得做市場調研。陸步軒厚著臉皮，去就近的肉攤前觀摩學習，一站就是好幾個小時，也不買肉，也不說話，搞得肉店老闆以為他是神經病。

其次，得請一位有經驗的師傅，在妻子姊妹的幫助下，很快找到合適人選。

最後就是置辦工具和裝置，花幾千塊沒幾天也搞定了。

1999年8月9日，隨著鞭炮聲的噼裡啪啦，肉店正式開業。炮聲未絕，就有顧客聚攏過來：

“這家剛開業，肉挺新鮮，我要一斤”

“我也來一斤！”

“我來兩斤”

……

師傅切肉，陸步軒加工，妻子收錢，大家忙得不可開交，臨近十一點，一頭半大肉銷售殆盡。

第二天，同樣如此。

一開始就迎個開門紅，陸步軒和妻子十分高興。可晚上一算賬傻了眼，刨去房租、水電開銷成本之外，不僅沒賺錢，還虧了些！

“這怎麼回事？難不成肉賣便宜了，利潤不夠？”陸步軒疑惑地問師傅。

師傅淡定地迴應：“今天不掙，明天不掙，待明天生客變熟客，後天就該賺他們的錢嘍！”

“將欲取之，必先予之。”陸步軒琢磨後直嘆：“薑還是老的辣！”

可接下來幾天，銷量大減，肉賣不完也沒盈利，再加上各種開銷，讓陸步軒沉不住氣又跑去問師傅。

師傅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陸步軒並不苟同，他說道：“即使吃不了熱豆腐，凍豆腐也行啊，總比餓肚子強。”

話一出口，師傅嫌他犟嘴，兩人不歡而散。

後來，陸步軒長了個心眼，一次大肉買來，他並沒急於出售，而是先復秤，結果101斤變100斤，問師傅，師傅說秤不同有誤差也正常。

接著每售出一刀肉，陸步軒都清楚地記在賬本上，最後相加竟意外發現，100多斤的肉，最後才賣到85斤。

中間15斤哪裡去了？

陸步軒忙去找師傅校對肉秤，可並沒發現什麼問題，最後師傅只得自圓其說：風吹日曬折耗了！

這說法陸步軒打死也不信！

於是經他細細觀察後才發現：原來師傅每次在切肉時，習慣切些零散的小肉塊做高稱，比如一斤五兩的稱起得不高，師傅就添上一小塊，給個高稱，這麼算下來一斤八九兩也是有的了。

雖說不起眼的一小塊，禁不住日積月累啊！這麼下去，虧損會越來越大。

當時正好出現電子秤，價格雖貴，陸步軒還是咬牙花一千塊買了一臺。自從有了電子秤，奇蹟出現了，肉店開始多少有盈利了！

漸漸地，陸步軒摸出了一套自己的生意經：

首先，進的肉質量要好，豬要健康，皮色不好、有毛病的免談。

其次，生肉要當天宰殺，不要隔夜，不新鮮。

再者，肥瘦適中，過肥過瘦都不行，並且要無血無毛，屠宰乾淨。哪怕進價貴一點，也要質量好一些。

最後，絕不缺斤少兩。

陸步軒自詡文化人，飽讀詩書，深受孔孟之道影響，在他看來，做生意當以誠信為本，不坑不騙，貨真價實，童叟無欺。

就這樣，生意慘淡的小店漸漸變得小有名氣，回頭客越來越多。

肉店生意逐漸走上正軌，可一麻煩事兒從天而降。

03

2001年9月，因城市規劃，肉店拆遷，陸步軒又陷入失業的困境。

“是重操舊業做裝修？還是換地賣肉？”

“裝修已有兩年沒碰，再拉起班子實屬不易。可換地賣肉稅費高風險也大……”

陸步軒陷入矛盾中，可老天爺很快給了他答案。

一日，陸步軒上街偶遇一老顧客，對方說：你不賣肉，害得我們都沒地方買放心肉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陸步軒心中一喜：自己賣肉在那一帶本就小有名氣，既有現成資源何不重操屠刀？

2002年元旦前夕，陸步軒找了新門店，簡單裝修後，肉店重新開業。

第一個月，熟客稀少，生意意料之內的慘淡，除去稅錢，賠了一千多塊。

第二個月，為了扭轉局面，陸步軒從屠宰場進來下水、豬蹄、肉等做滷肉加工，以拓寬品類。

大部分滷肉店，為節約成本肉做得生硬。而陸步軒卻反其道行之，將熟食做得好吃放心。

有位退休老者買了豬肚，吃著舒心又來買，還買走腸子回去慢慢享用。

就這樣口碑相傳，小店生意日漸紅火起來。第三個月扭虧為盈，接著月月創新高，就連“非典”時期都異常火爆。

人們衝的就是這份貨真價實，可其他肉販卻不以為然，均以為地理位置好，結果很多肉店都搬到這條街，從開始的一家到後來二十多家，儼然成了賣肉一條街。

可“眼鏡肉店”成了這條街最靚的仔。

因陸步軒戴著眼鏡，大家皆稱呼他“眼鏡”，再者眼鏡也與文化沾邊，故他給肉店起名“眼鏡肉店”。

04

儘管日子一天天好起來，可成為公務員的願望時刻縈繞在心。他瞧不起自己和這份職業，堂堂北大學子，淪落至此當真丟臉。

他害怕被鄉親發現，更害怕被老父親發現，每次見到熟人都避之不及。

這事兒還是傳到老父親耳中，父親聽聞急忙奔來，望著操著屠刀黝黑瘦弱的兒子，不禁老淚縱橫……

此後，鄉親們開始拿他做反面教材，連小孩子都會反駁家長：考大學有什麼用，還不一樣去賣肉！每每聽到這話，陸步軒都心如刀絞。

“北大”成了他的枷鎖，他開始逃避，從此不看任何書和報紙，對於“北大”更是隻字不提，就連相處多年的鄰居，都以為他無異於其他屠夫，大字不識幾個。

2003年，天地壹號大獲成功後，陳生偶然到湛江美食節閒逛，突然發現一個檔口的隔水蒸雞賣得相當火爆，不由感嘆了句：做雞不錯。

於是陳生開始思考養雞的問題，他想大規模養殖土雞。

這年，也成了陸步軒的命運轉折年。

2003年7月的一天，一輛紅色麵包車出現在肉店門口，從車上下來三個人，他們便是西安電視臺的記者，接著“北大學子當街賣肉”的新聞一出，輿論大譁。

許多媒體對陸步軒進行了採訪，他一夜之間成了名人。

從此，肉店門前車水馬龍。

雖然很多人是來看熱鬧的，但讓肉店名聲大噪，生意異常火爆，當時市場平均日銷售量是1-2頭，而眼鏡肉店的銷量則到10-12頭。

令人更驚喜的是，有許多機關單位屈尊降貴，三顧茅廬，向陸步軒丟擲橄欖枝……

最後陸步軒選擇去了長安縣檔案局，進行縣誌編撰工作。15年的掙扎，他終於成了一名正式公務員。

2006年，陳生在土雞事業如日中天時，把目光轉到了豬肉上。

他突然想起北大校長對陸步軒賣豬肉的迴應：北大的學生可以賣豬肉，也可以當國家主席。

陳生想賣豬肉是可以，但不能總在一個檔口裡賣吧，既然賣就得賣出北大水平。

接著，陳生在調查後開始土豬養殖，自產自銷，“壹號土豬”誕生。短短時間，就建立了百家連鎖豬肉店。

這時，陳生又產生了一個想法，他想創立一座“屠夫學校”，專門為連鎖店和社會培養專業屠夫。

05

2008年，陳生邀請陸步軒到廣州，參觀自己的連鎖肉店，這趟廣州之行可謂讓陸步軒大長見識：原來肉店還可以這樣幹！

陳生說出欲創屠夫學校的想法，並大力邀請陸步軒加入，兩個賣肉佬一拍即合，陳生出資辦學，陸步軒編寫教材等。

陸步軒重拾信心，更重要的是，他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職業。

2010年，屠夫學校正式招生，陸步軒用時四個月，完成一套完整的課程體系——《豬肉營銷學》。內容涉及市場營銷學、營養學、禮儀學、烹飪學等學科。

另外還規定：每位學員必須到飼養場，去了解生豬的科學飼養。

屠夫學校立志培養出通曉整個產業流程的人員。到今天，已經有一萬多名行業精英從屠夫學校走出。

2013年，陸步軒受邀到北大演講，開頭第一句便是：我給母校丟了臉，摸了黑。

此話一出，他成為眾矢之的。

網友批評：賣肉不丟臉，你這麼想才丟臉。

可很多人不知，他並非貶低學校和自己，而是一種自嘲和謙虛。過往的自卑和不甘早已被成就感和熱愛代替。

過去的種種，他已坦然接受。

06

2016年，陸步軒辭掉了來之不易的體制內工作，決心全力和陳生合夥經營“壹號土豬”。

這年，陸步軒剛好50歲。

人生已過半百，可陸步軒覺得才剛啟程。

2018年，壹號土豬成立了天貓旗艦店，同時連鎖店遍佈北京、上海、廣州、深圳、杭州等城市。從養殖到銷售，年產值已高達18個億。

2019年，陸步軒釋出網路短影片，分享賣肉佬的生活日常，和挑選好豬肉的經驗分享，第一條就突破千萬點選量。

影片中陸步軒熱愛這份事業，並享受其中。

剛出名時，有記者問他：你以後什麼打算？

陸步軒回答：沒什麼打算，命運幾乎不掌握在我手裡。

故作玩世不恭的話裡，透露出深深的無奈。

而現在陸步軒卻認為：“賣豬肉開始是一種無奈，可這份無奈恰恰成為命運轉折的開始，福禍雙依，把困難放在時間的長河裡就會發現：現在，遠遠不是結束！”

一時的困境誰說不會是轉機呢？

人生不到迴光返照，就別言最後。

人生未到乾坤已定，就不言結局。

何必給自己那麼早下決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