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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疆時空」何元國 中西文明的差異和互鑑:從語言文字到思維方式

2023-01-04由 邊疆時空 發表于 歷史

「邊疆時空」何元國 中西文明的差異和互鑑:從語言文字到思維方式

何元國

武漢大學歷史學院教授,主要從事古希臘經典著作漢譯及研究工作,從中西比較的角度研究古希臘史學、政治、法律、經濟、體育競技、倫理思想、哲學等等。

摘 要:

當今世界,中華文明與其他幾大文明的差異最為明顯。文明之間最深刻的差異是思維方式的差異,而語言文字是其載體。西方文明的思維方式是概念思維,中國傳統思維方式是“象思維”。兩者不是對立關係 ,而是互補關係。理論上,中西方文明可以互鑑;現實上,也有其必要。

關鍵詞:

中西文明;互鑑;語言文字;思維方式

文明的定義和分類眾說紛紜。就地域而言,亞洲主要有中華文明、印度文明和伊斯蘭文明,非洲有北非的伊斯蘭文明和撒哈拉以南的本土文明,歐洲、南北美洲和大洋洲各有自己的文明。每個大洲又可細分出一些地域文明。我們應該看到,今天的這些文明雖然各具特色,但早已相互影響和交融,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

在文明的演進中

中西方差異逐漸顯現

從歷史上看,四個大河流域(伊拉克等地兩河流域、古埃及的尼羅河流域、巴基斯坦和古印度的印度河和恆河流域、中國的黃河流域和長江流域)的文明和希臘克里特、邁錫尼文明最為古老。公元前3000年到公元前1000年,居住在今烏克蘭和俄羅斯南部的草原地帶的古印歐人向外遷徙,來到伊朗高原、土耳其、古印度、中亞、古希臘、中歐、西歐和義大利等地,逐漸主導了這些地方的歷史程序。他們自稱“雅利安人”,意思是“高貴的人”或者“統治者”。因為他們馴化了野馬,又掌握了青銅冶煉技術,設計出戰車,於是對其他民族有了軍事優勢。

公元前8世紀,說印歐語的古希臘人借鑑腓尼基字母創造出希臘字母,這對西方文明影響極大。我們說出來的話 雖然千變萬化,但分析起來都是由少數音素構成(句子—語詞—音節— 音素)。如能用符號記錄這些音素,就能記錄所有話語,這些符號就是字母文字。古希臘語有24個音素,故用24個字母表示。這對於動輒需要成百上千符號的象形文字而言,當然具有一定的優越性。公元前4世紀,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率軍東征,開啟了“希臘化時代”。他把以希臘字母為代表的古希臘文明帶到了古老的兩河流域和古埃及,這些地方的人們逐漸使用統治者的文字,說起了統治者的語言,慢慢地忘記了自己的文明。亞歷山大的大軍還抵達了中亞和印度河流域。

至此,古老的兩河流域、古埃及和古印度的文明之間有了某種統一性。唯獨中華文明,由於高原、戈壁和沙漠等自然屏障,孤懸於東亞,形成獨具特色的文明。因此,在上述的四大文明中,差異最大的還是中西文明。

西方文明中的概念思維是一種

既深刻又片面的思維方式

古希臘文是當今絕大多數西方字母文字的鼻祖。我們知道,古希臘人長於思辨。他們的語言有利於思辨。比如說,無論何種事物,我們都可以列出它的種屬性,如蘋果是紅色的、球狀的、有香味的、可以吃的等,這裡的“是”將事物與其屬性聯絡起來。如果此屬性是本質屬性,那就形成一個定義。如“人是理性的動物”。說到“理性”,希臘語叫“logos”,本義是說出來的話。說話要守規則,即不能違反同一律、排中律和矛盾律。此規則也叫“邏輯”(譯自英語的“logic”)。

我們對一個事物下定義,就得到這個事物的概念。有了概念,可以下判斷,進行推理,加上分析和綜合,就是概念思維,或者叫邏輯思維。古希臘人最擅長的就是概念思維,這就是狹義的理性。這種理性成了後來西方文明的兩大元素之一。

西方文明的另一大元素是希伯來宗教,它包括猶太教和基督教。基督教本是猶太教中的異端,是下層人的宗教。但是,基督教不斷吸收希臘哲學思想,不斷提升自己,逐漸達到純粹精神的層次。在亞里士多德那裡,已經有了“理性神”,它是推理出的精神存在,宇宙萬物的起源和演化從而得到邏輯上的說明。中世紀的神學有大量希臘哲學的成分,形成理性與信仰的奇特結合。在我們中國人看來,信仰上帝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但在西方人看來,恰恰是符合邏輯的。

2016 年,我曾到牛津大學訪學,參加過那裡傳統的彌撒,也觀看了現代式的佈道,後者體現了教會的“與時俱進”。人們彈奏現代樂器,唱著歌頌上帝的經文。在現代西方人的心裡,理性與信仰既是一對矛盾,也是相互依存的。沒有理性的信仰,是愚昧;沒有信仰的理性,沒有依歸。

然而,這種理性有利有弊。概念思維是用抽象的方法對物件做出規定,能把握到物件的本質屬性。這對於科學研究是至關重要的。概念思維越發達,越有利於探求知識。亞里士多德開創了許多學科,是第一位百科全書式的學者。概念思維加上弗朗西斯·培根提出的實驗主張,成就了西方近代科學。科學威力巨大,足以讓人們頂禮膜拜。一說到科學,就是正確的,毋庸置疑的。

概念思維追求的是規定性,但是規定即否定。比如,人是理性的動物 ;人的本質是自由 ;人的本質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等。這些都是先哲們關於人的定義。但是,人的本質具有幾乎無窮的豐富性,一旦給人下一個定義,那麼人的本質一方面得到深刻的揭示,另一方面卻固化了、僵化了。

中世紀和近代早期,受這種思維方式支配的西方曾爆發慘烈的宗教戰爭,人們為了信仰而殺戮。 19世紀,一些打著科學旗號的理論、學說和主義紛紛出現。達爾文的進化論(應譯為“演化論”) 被匆忙運用於社會領域。所謂“優勝劣汰”“弱肉強食”一套“叢林法則”,被公然用在國與國之間,引發了兩次世界大戰的慘禍。優生學被納粹歪曲,成了種族清洗的理論依據。這些固然跟很多因素相關,但它們之所以一時間大行其道,也是因為其理論在邏輯上站得住腳。等到這些理論的矛盾之處被人發現時,人類社會早已付出慘重的代價。20 世紀以來,西方理性主義(所謂現代性)帶來越來越多的嚴重問題,究其根源,仍然與西方人概念思維形式有極大的關係。

中國傳統“象思維”

與西方概念思維是互補關係

反觀中華文明,漢語屬於漢藏語系,漢字有形、有音、有義。從古老的甲骨文到小篆,漢字象形的特徵明顯,隸書的出現是一大變革,但其象形性並沒有被徹底顛覆。以形象化的漢字為載體的中華傳統文化走上了與西方迥然不同的道路。中國傳統思維方式叫“象思維”(王樹人先生提出),其特徵是整體性和直觀性,以內省和體悟為主要方式,特別重視經驗。概念思維在中國古人那裡也存在,但遠不及西方發達。這對於科學發展是很不利的。我國古代的發明創造總是處在經驗的層次,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中國古人對於自然、人生和社會種種看法,往往流於空疏。這些是我們至今還要好好向西方學習的地方。

“象思維”強調整體各部分的和諧與統一,中國自秦漢以來,能夠長期維持大一統的局面,與這種思維方式有著莫大的關係。在信仰問題上,中國人因為講求實際,思考往往不如西方人那麼深。儒教、佛教、道教、法家、基督教、伊斯蘭教等在我們看來,不是非此即彼 的。看起來都信,嚴格說什麼都不信。這有個好處,就是我們一般不會強迫他人改變其信仰,更不會為信仰而去殺戮。

從理論上說,“象思維”與概念思維不是對立關係,而是互補關係。它所反對的是概念思維帶來的僵化。概念思維對於整體的把握,是在主客二分的思維框架中,進行物件化的把握。“象思維” 與此相反,它的把握是不受任何僵化的把握。它讓人回到對現象的生動直觀認識,從而觸發聯想,做出創造。它是人類思維最根本的源頭活水。西方一些哲學家(如海德格爾等人)獨具慧眼,早就從中國傳統思維形式中汲取智慧,以克服現代性帶來的危機。

文明之間的差異有外在和內在之分,最深刻的差異是思維方式的差異。不同文明中的人們如果懂得了對方思維方式的長處,自然會取人之長補己之短,自然會尊重對方一切優秀的文明成果。中西文明之間在理論上完全可以互鑑,在現實中也有其必要。

【注】文章原載於《人民論壇》2019年第33期。為方便手機閱讀,註釋及參考文獻從略。

責編:李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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