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山佳

在陳獨秀20歲時，與革命黨人吳樾相爭刺殺滿清五大臣，竟扭作一團，滿地打滾。之後，兩人疲憊之際，吳樾問：”舍一生拼與艱難締造，孰為易？“

陳獨秀答：“自然是前者易後者難。”吳對曰：“然則，我為易，留其難以待君。”

兩人遂作易水之別。後來，吳引彈於專列，就義，重傷清二臣，時年26歲。

這裡，我們不但讀到吳樾的視死如歸，也感受到陳獨秀的豪邁與倔強。今天的女主陳子美，就是他最心愛的小女兒。都說，女兒像爹，長大後的子美，又有怎樣的人生際遇呢？

陳子美

01

陳獨秀，一生三次婚姻，原配生下三子二女，分別為：延年，喬年，松年及玉瑩，另一女早夭；第二任妻子高君曼，育有一子一女：鶴年，子美；第三任妻子潘蘭珍，收養一女，取名潘蘭仙。

長女玉瑩，在哥哥延年、喬年相繼犧牲後，是她與弟弟松年前往上海收屍。玉瑩性情剛烈，目睹兩位兄長慘死，悲痛過度，患有血崩症，不久便病死於上海一家醫院，只有28歲。

這樣，三個女兒中，只剩子美一人。

1912年，子美出生在杭州。那時，老爸陳獨秀與老媽高君曼，已在那裡定居。此時正逢陳獨秀受安徽督軍柏文蔚之邀，擔任都督府秘書長。人逢喜事精神爽，何況雙喜臨門，於是，陳獨秀為這個旺父的小公主，起了小名“喜子”，報喜的孩子。

在子美一生中，與老爸生活在一起的13年，也是有著幸福記憶的日子。

陳獨秀有一書房，一般人不經允許，不能進去。而子美，生來就享有特權，她不但能進書房，而且還知道書桌下方的抽屜裡，總會有好吃的。於是，她堂而皇之地開啟抽屜，一邊享受美食，一邊接收老爸愛意的目光。

有時，老爸還會心血來潮，主動購買子美最喜歡的小點心，故意放在抽屜裡，等著子美來上鉤。

老爸筆耕不綴，子美坐在小凳子吃個不停，後來，他忘了我，我也忘了他，渾然兩不知。這，就是子美記憶中與老爸相處最美好的場景。

只是，幸福的日子總是很短暫。長期動盪不安的生活，令陳獨秀與高君曼的感情，日漸疏離，兩人分居。

子美與弟弟鶴年，隨著老媽回到南京老宅。說是老宅，其實就是破草屋。陳獨秀透過好友，亞東圖書館老闆汪孟鄒，每月支付高君曼及子女生活費30元。

形勢比人強，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子美與弟弟鶴年，開始半工半讀。子美進了職業學校，開始學習婦產科。

天資聰慧的子美，是個懂事的孩子，她一邊照顧生病的母親，一邊刻苦鑽研醫學知識 ，努力使自己成為一個有價值的人。

1931年，老媽貧病交加，含憤而死。從此，子美與鶴年，就成了沒媽的孩子。一切都要靠自己，這是子美的座右銘。那一年，她19歲。

02

子美像老媽一樣，高挑、白皙，有氣質。偶然的一個機會，她與在南京銀行工作的張國祥相識了。

一見之下，疑為天人，這位張國祥張先生，立馬對子美展開了瘋狂的追求。

此時的子美，老媽過世，老爸又下落不明，上了政府通輯的黑名單。突遇一位男士由衷地對你好，總不能無動於衷吧。還是年輕惹的禍，子美對張先生並不知根知底，一句對我好，就飛蛾撲火，投入對方的懷抱。

1932年，陳獨秀被捕入獄。這下，子美從報紙上得知了老爸的下落，便帶著張國祥一同探監。

當陳獨秀得知，自己的愛女掌握一門實用的產科技術，可以獨擋一面時，他很欣慰。

但陳獨秀從女兒的隻言片語中聽到，這位與子美同行的張先生，竟年長女兒十歲。憑著男人的直覺，再加上行走江湖多年的經驗，他堅持認為，這位張先生，肯定有不實之處。於是，陳獨秀很不看好女兒這樁婚事，斥責子美“年幼無知，後果不堪設想“，要她快快分手。

子美，遺傳了老爸的倔強與執拗，她堅持有情飲水飽，認定這一生的伴侶，就是張國祥張先生了。於是，她毫不妥協。求助於外婆亓氏的支援，子美嫁給了張國祥。

03

畢竟，薑是老的辣，陳獨秀知人觀事的敏銳，實在犀利。這位張國祥張先生，真真是早已娶妻生子。

1936年，子美生下第三胎，次女樹德。張國祥，從老家請來一個”表妹“，說是侍候產婦嬰兒。

而這位表妹，不久就向子美公開了身份，原來她就是張國祥的髮妻蔡氏，而帶來的小女孩，就是她與張國祥的孩子。

這下，子美被張國祥的騙婚傷得千瘡百孔。明明自己是正妻身份，偏偏人家有原配，自己反倒成了妾室。這樣的日子沒法過，子美給張國祥指出兩條路，要麼你與原配離婚，要麼我走人。

結果，是張國祥與蔡氏離婚。但蔡氏要求，離婚不離家，月月還要給她生活費。實際上，三個人還在一個鍋裡攪馬勺。想想看，雞飛狗跳、一地雞毛的日子，還能有多少痴痴深情？

抗戰爆發，子美一家遷居重慶。1938年，陳獨秀一家，也避難江津。子美多次想要前往江津，看望老爸，可張國祥總是百般阻撓。既然你不同意我與子美的婚姻，那麼我也不需要與你再握手言歡，各走各路好了。

此時的子美，正在刻苦鑽研產科學，好讓自己的技能再上一個臺階。看望老爸，總會有機會。

但子美內心，總有一個疙瘩，當初老爸不同意她與張國祥牽手，可她偏偏就是一條路走到黑，結果被啪啪打臉。

自己選定的路，跪著也要走完，這是子美的信念。她想，等她與張國祥感情日漸向好時，再看老爸也來得及。

沒想到，1942年老爸病逝江津，收到通知的子美，竟無顏再見父親最後一面。世上最愛我的那個人走了，從此陰陽兩隔。

最終，子美與張國祥也走入分手的結局。張國祥工作穩定，孩子歸他撫養。

04

抗戰勝利後，子美回到上海，憑著專業的婦產科技術，她在一家醫院謀得助產士一職。緣分使然，子美嫁給李煥照李先生，兩人育有兩子。大的叫寶寶，小的叫毛毛。

上世紀五十年代，子美一家定居廣州。子美，來到居委會當掃盲老師，當各種運動紛至沓來時，子美的身世，也被人查了個底兒透。

家被抄，人被關，子美在看守所，竟足足呆滿了14個月。一年多沒有人身自由，還遭受各種侮辱，子美談及遊街，臉色大變，什麼人都可以對她怒目以待，就是因為她的老爸陳獨秀。

這樣的日子，實在不見天日。就此，子美產生了偷渡香港的念頭。陸路不通只能走水路，子美與幼子開始練習游泳。

在1970年的一個夜晚，子美將五個用於裝食用油的鐵皮桶綁在身上，毅然跳進波濤洶湧的大鵬灣。經過九個小時的漂流，子美平安登陸香港。那一年，她58歲，也是高齡偷渡香港第一人。而留在廣州的李先生，則被抓入牢獄，失去了自由。

子美與先行來到香港的幼子匯合，為了謀生，子美先在紗廠打工，後開起託兒所，因香港盛傳要遣返偷渡客，她決定前往加拿大。

因子美有著產科的絕活兒，她在當地華人開的醫院當產科醫生。等到手頭有了週轉金，子美就單獨開設了自己的產科醫院，深受當地人歡迎。

1975年，子美定居美國，併為幼子辦理了居美身份。1982年，子美買下紐約的一座公寓，那時她已到古稀之年。

從香港，到加拿大，再到美國，這一路走來，子美靠的都是她一手過硬的產科技術，到底藝高人膽大，膽大藝更高。

1991年，在子美即將走到八十關口，在她生病住院期間，她的公寓竟失竊了，一生的積蓄不見蹤影。

難道子美不把現金，存到銀行？也許，人老了，手頭握著現金更可靠。儘管子美從不明說竊賊是誰，但從此一句”我沒有兒子“，事情也就有了眉目。

陷入困境中的子美，只能依靠救濟金生活。吃飯住院，已是省了又省。可公寓每月400美金的管理費，可越積越多，無力繳納。

法庭已受理此案件，眼看就要被逐出公寓。無奈之下，只因”我這輩子屢經磨難，沒想到如今85歲還要面臨遊離失所的困境“，於是子美向媒體透露了自己的身世。

如果不是沒辦法，誰會在風蝕殘年之際，撕開自己的傷口給人看？

子美的身世，在華人圈中引起了強烈反響，也引起中國駐紐約領事館的注意，中國現代文化協會陳獨秀研究會以”中華海外聯誼會“名義募捐9000美金，解了子美燃眉之急。

到底還是藉助老爸的名望，子美走出困境。天若有情，是老爸的在天之靈，保護著自己心愛的小女兒。

獄中的陳獨秀（1932年攝於南京第一模範監獄）

2004年4月14日，子美走完了她坎坷的一生。那一年，她92歲。

由於沒有家人過問，子美的後事拖了一個多月。最後，在當地華僑的幫助下，子美在大陸的公子李大可前往紐約善後。他按照母親的遺願，找出她當年的結婚禮服，為母親穿上後下葬。

也許，那時的子美，在最美的年華，被各種愛所環繞，有濃濃的父愛，有深情的關愛，更有對生活的無限渴望，但命運的大手終究狠狠地為她上了一課，一門永遠無法選擇的悲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