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18日，一場轟動全日本、歷時近五年的性侵案，終於畫上了句號。

伊藤詩織訴山口敬之性侵案 ，東京地方法院作出裁決：

伊藤勝訴，山口賠償其330萬日元，同時駁回山口控告伊藤侵犯名譽的起訴。

勝訴的伊藤眼淚再難抑制：“等了太久了，但一點變化也是進步”。

伊藤詩織勝訴/來源梨影片

她說，判決結果代表著案件結束，但勝訴不代表我受到的傷害就沒有了。

伊藤詩織勝訴/來源BBC NEWS

從2015年性侵案發生，到現在已經過去整整56個月。

2016年7月，檢察院做出證據不充分、不予刑事起訴的裁決。

2017年5月，伊藤以真名親自露面召開記者會，向檢察院提出抗訴。四個月後卻被駁回。

同年9月，她繼續向山口提起民事訴訟……

正如伊藤所說，這遲來的正義，讓她等了太久。

日本之恥

2017年10月，面對案件的毫無進展，伊藤依據自身經歷出版了紀實作品《黑箱》。

次年6月，BBC將故事搬上銀幕，紀錄片《日本之恥》上線，引起軒然大波。

紀錄片名為《日本之恥》，可它掀開的其實是人類文明的又一塊遮羞布。

2013年，伊藤詩織在美國留學，修讀新聞學專業。

她在酒吧打工時，偶然結識了山口敬之——當時日本電視臺駐華盛頓分局的機構代表。

山口敬之與日本首相安倍晉三關係親密，並曾為他撰寫自傳，在日本新聞界頗負盛名。

面對這樣位高權重的前輩，伊藤詩織十分敬重。

山口敬之對她承諾，有任何需需求，隨時聯絡他。

2015年，伊藤在找實習工作時，給山口敬之發了一封郵件，詢問他是否招收實習生。

山口敬之回覆，他們一直都需要實習生，目前還有製片人的職位可以推薦給她，並邀請她面談商量工作、簽證事宜。

會面後，山口敬之帶她到一家日本壽司店，併為她點了一瓶清酒。

期間，他不斷對伊藤詩織細數自己去過的地方，和多少有名的政客相熟，但對工作的事情隻字不提。

伊藤喝下眼前的酒後，感到頭暈，便起身去了洗手間，想借此清醒。

然而，當她嘗試把頭靠在儲水箱時，她失去了意識。

直到一陣劇烈的疼痛感，讓她醒了過來。

她發現，自己正在被山口敬之性侵。

為了脫身，她告訴對方自己想上洗手間。

當她計劃如何從洗手間逃跑時，山口敬之堵在了門口，把她又推回床上。

這之後，山口敬之告訴她：“很好，你被錄用了。”

巨大的羞恥感包裹了伊藤，她沒有辦法把這件事當作沒發生過，然後瀟灑地拿下工作機會。

面對這樣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她選擇訴諸法律，維護自己的權益。

然而，維權之路並不容易。

日本女性從小被教育隱忍順從的品質，表達自己觀點是十分“非女性化”的行為。

資料顯示：在日本，向警察報案的性侵犯罪，每百萬人只有10件，在英國，每百萬人就有510件；日本相當於英國的1/51。

伊藤聯絡過強姦危機中心，但對方只能面談，這讓剛剛接受傷害的她，無法接受。

她打車回家後就洗了澡；然後去婦科診所買避孕藥。她想快速洗刷這段經歷。

但這份夢魘卻一直糾纏著她，直到被性侵後的第五天，她在朋友的鼓勵下到警察局報案。

她告訴警察，她想跟女警官陳述案件經過，經過兩小時的陳述後，女警官告訴她，她是負責交通的，想要立案，需要去找男警官。

這就是現狀。

日本警察中，女警官人數匱乏，僅佔1/8，受侵害的女性往往只能尋求男警官協助調查。

伊藤詩織在三名男警官面前，躺在藍色的墊子上，讓假人在她身上來回移動。

警官拍下假人在伊藤身上的照片，問她：“是這樣嗎？”

這種令人作嘔的調查方法，被稱作二次強姦。但她強忍著噁心接受了調查。

經過兩個月的調查取證，警方終於對山口敬之簽發逮捕令，並將此案件定為刑事案件，準備逮捕山口。

可隨後，警官接到上司的電話，命令他不準逮捕山口先生。

案件被交移到東京市警察局，經過一年的調查，警方以證據不足為由，決定不起訴山口敬之。

“首相的朋友”的身份，讓犯罪者逃之夭夭。

伊藤詩織並沒有因此放棄，經過9個月的調查，她決定召開記者釋出會，親自走到大眾面前，陳述自己的遭遇。

隨後，她陷入了輿論的漩渦中。

伊藤詩織的做法招來了巨大的指責謾罵。

“她一定是個妓女。”“賤人。”“她總是為了上位到處和人睡覺。”

家人被人肉曝光，家裡被安裝監聽監控，甚至政府工作人員在電視中公開諷刺她為了獲取工作陪睡。

而沒被提起刑事訴訟的山口敬之，卻在節目中公開慶祝，“重獲新生。”

刑事訴訟就此停止，伊藤詩織提起民事訴訟。

被推到風口浪尖的伊藤，漸漸地收到其他被侵害女性的來信和民間組織寄來的卡片。

“一滴水改變不了什麼，但許多水滴聚集起來，能變成海嘯。”“你不是一個人，別放棄。”“我們總是關注你，我們永遠站在同一邊。”……

2018年3月，日本街頭浩浩蕩蕩的女性，舉著牌子為自己維權。

直到今天，伊藤詩織提起的民事訴訟勝訴，但

山口敬之依舊擺脫了刑事責任。

即使已經勝訴，網上罵聲仍然不斷。

掌權者的權力壓制

紀錄片在開頭，公開了伊藤和山口郵件內容。

對於伊藤想要堅持上訴的行為，山口敬之直接回復：如果你想訴諸法律，去吧，你不可能贏的。

或許是因為雙方權力差距，山口毫不畏懼自己的行為可能帶來的後果。

而在現實中，這樣的案例更是比比皆是。

2017年，著名導演哈維·韋恩斯坦被控訴，在過去的三十餘年裡，對多名女性實施性侵、性騷擾。

哈維·韋恩斯

這早已是好萊塢公開的秘密，可所有人都在默許這樣的罪惡。

作為好萊塢最有權勢的人，他被稱為“金牌製作人”，親手捧出許許多多的奧斯卡影帝影后。這樣地位，讓他能夠毫無顧忌地實施侵害，能壓下媒體的報道，用自己的人脈、手段讓受害人不敢發聲。

直到演員艾什莉站了出來，在《紐約時報》講述了哈維的罪行，才讓無數女性有了公開指責的勇氣。

這些受到侵害的女性，不乏在社會上早有名望地位的女性，比如格溫妮絲、蕾雅·塞杜、安吉麗娜·朱莉……有的出身名門，有的是奧斯卡影后。

格溫妮絲表示，哈維坦以“工作會議”為由把她騙到自己豪宅中，進行肢體騷擾。

她把遭遇告訴當時的男友後，男友去找哈維對峙，她卻遭到哈維更惡劣的威脅。

另一個遭受騷擾的女星全力掙脫後，時常遭到哈維用蔑視女性的話語對她評頭論足。

法國女星蕾雅表示，第一次和哈維見面，對方就約她晚上一起在酒店大堂喝酒，隨後邀請她到自己房間喝酒。

儘管心中很清楚哈維的用意，但她不敢拒絕。“我很難拒絕，他太有權勢了，所有的女生都怕他”。

BBC曾製作一部名為《性侵受害者：不為人知的秘密》的紀錄片，揭露了BBC電視臺著名主持人吉米·薩維爾不為人知的一面。

吉米·薩維爾生前不僅是家喻戶曉的大明星，而且還是大眾眼中樂善好施的慈善家，曾獲得英帝國勳章、爵士稱號。

2011年，他去世時，人們紛紛走上街頭送他走上人生的最後一程。

然而，不久後一位網友卡琳·沃德在網上公開自己曾被吉米性侵的經歷。

起初，網友紛紛對事情表示質疑，認為她是為了炒作。

可隨後，有越來越多人加入控訴中，直到最後，有五百多名受害者公開表示曾遭受過吉米的性侵。受害者中，最大的75歲，最小的只有8歲。

也許有人會質疑，為何吉米生前沒有人告他？

其實吉米在生前已經有四項指控，但最後，指控者都紛紛選擇了放棄。

當時吉米位高權重，擁有BBC這樣掌握著英國話語權的後臺，還請到了最好的律師團，警察告訴受害者，一旦上庭，就要反覆揭開自己的傷疤。

BBC廣播的職員道格拉斯曾向該臺的新聞官詢問，是否需要把相關指控刊登出來，但得到的迴應是，不管是真是假，他們都不願意刊登，因為吉米為慈善事業作出了許多貢獻，並且受到許多人歡迎。

一名受害者在受到吉米性騷擾後，告訴了校長，校長迴應說：“別傻了。別再說這樣的事。”

此後沉默了近40年的她，在2011年受到一檔指控吉米性侵節目的邀請，

參與了錄製，但節目最終沒有播出。

吉米的前同事保羅·甘布奇尼表示曾聽到BBC音樂圈公開討論他的行為，但沒有人舉報，“我，一個小小的主持人，怎麼能去舉報說我的上司是個性侵犯？他們肯定會嘲笑我！所以我永遠不會這麼做。”

對於這種現象，人們常常稱為寒蟬效應——被上層權利控制，導致下層階級的人不敢，或者無法發表意見。

當權利失衡，強弱雙方存在性需求和地位的交叉，強權者便能有效地削弱受害者的反擊能力。強權者能夠憑藉自己的身份、地位、人脈、話語權等等，在傷害弱者後，繼續若無其事地尋找下一目標。

而對於弱者，除了本身需要從強權者手中謀取利益，還得考慮到，指控一個比自己地位高的人，需要付出的代價是不可預估。只要稍有失敗，便將遭致猛烈的報復。

“拒絕就是同意”

在日本這樣性產業開放的社會意識下，物化女性成為了部分民眾的潛在共識。

隨處可見的性文化讀物，也讓“性侵”——“No mean yes”成為日本男性的性啟蒙中重要的分支。

在紀錄片《日本之恥》中，一位日本政府女議員義正言辭地指責受害者伊藤：“她作為一名女性有很明顯的問題，在男人面前喝那麼多酒，還失去了記憶。”“所以對於此事，我認為男性才是受到巨大傷害的一方。”

這位女議員的話，無疑是女性的自我矮化。

2015年初的紀錄片《印度的女兒》，講述了印度德里公交性侵案。

女孩喬蒂在晚上八點，看完電影后，和朋友搭順路巴士回家。在車上，朋友被暴打，喬蒂被車上的六人性侵，他們還把鐵棍伸進喬蒂的下體，扯出她的腸子。

事後，兩人被扔在了路上，喬蒂在被送入醫院不久後，便離世了。

罪犯在接受採訪時，毫無悔意。

他們認為，一個體麵人家的女孩，不會在晚上9點還在外面閒逛，所以，女人比男人的責任更大。

受害者有罪論，在發達國家和落後地區竟能達成巧妙的共識。

長久以來，在女性受到侵害的案件中，受到譴責的往往是受害人——“你穿成那樣就是想勾引人”、“晚上和男性出去活該被騷擾”……

將錯誤推到受害者身上，讓施暴者更加心安理得。而輿論的聲討，無疑是對每一個受害者的二次傷害。

我們慶幸伊藤詩織站出來了，並且堅持了下去。

她推動了日本110年未變法律性侵法案進行修改，法定最低刑從三年增至五年，男性也可以作為性侵罪的控告方；

日本成立了全國首家志願性犯罪受害者基金會；

人們開始對於性侵有更深的認知……

就像電影《聚焦》說的，“我們要對付的不是某個犯罪的人，而是整個體系。”

當每個人都願意站出來為受害者發聲，這個社會就進步了。

正義的審判也許要花費很大的力氣，但堅持下去，也許就有改變世界的奇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