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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時“金陵”何所指?

2022-02-10由 金陵句容 發表于 歷史

說到“金陵”,人們大概都知道它是南京(唐代先後稱白下縣、江寧縣和上元縣)的古名和別名。但有的人也許不大清楚,它在唐代又曾是治地京口(今鎮江)的潤州和浙江西道(簡稱浙西)的別名,而且是唐代比“南徐”(治地也在京口的南徐州的簡稱)更為流行的潤州的別名。

唐時“金陵”何所指?

“金陵”稱潤州盛行於中晚唐

唐代稱潤州為“金陵”的現象,從《全唐詩》《全唐文》所錄詩文看,最早當是見於初唐駱賓王所作《秋日送閻五還潤州並序》詩,詩序說:“閻五官言返維桑,修途指金陵之地。”序言把閻五所返之“維桑”(家鄉)即潤州稱為“金陵之地”,無論從表達內容還是從表現方式看,都符合稱潤州為“金陵”的現象。

由此可見,這一現象是肇始於初唐時期。不過,由於在初唐其他人作品中尚未發現別的例證,而且在盛唐前期作者的作品中也未發現有關例證,看來稱潤州為“金陵”在當時並不流行。進入中唐以後,這一現象才逐漸流行起來。下面略舉數例,以見一斑。

劉長卿大曆六年(771)作《發越州赴潤州使院……》說:“江南江北春草,獨向金陵去時。”所說之“金陵”是指潤州。

白居易元和二年(807)作《與金陵立功將士等敕書》稱“浙西”為“金陵”。

李紳至潤州作有《將到金陵登北固亭》,“北固亭”在潤州。詩題“金陵”指潤州。

趙璘《因話錄》卷二:“君(李約)初至金陵,於府主庶人錡坐,屢贊招隱寺標緻。”招隱寺在潤州,“錡”指貞元十五年(794)至元和二年(807)為浙西節度使、潤州刺史的李錡。“金陵”指潤州。

張祜《題金陵渡》:“潮落夜江斜月裡,兩三星火是瓜洲。”“瓜洲”在潤州對岸,則“金陵”指潤州,“金陵渡”猶言潤州渡。

周賀《送郭秀才歸金陵》:“南徐舊業幾時到。”“南徐”指潤州,則“金陵”也是指潤州。

李濬《慧山寺家山記》:“金陵之屬郡毗陵南無錫縣,……濬家山也。貞元、元和中,先丞相太尉文肅公(指李紳),……家寓是縣。”文中“毗陵”指常州,無錫屬常州。常州屬浙西,不屬潤州。此處“金陵”指浙西。

《舊唐書·杜審權傳》載杜審權自潤州刺史拜尚書左僕射制書說:“頃罷機務,鎮於金陵。”所說指鹹通四年(863)杜審權罷相為潤州刺史,則制書“金陵”指潤州。

以上數例表明,在中晚唐時期,以“金陵”稱潤州以至浙西,不但多見於詩歌,而且也見之於筆記、小說,甚至朝廷制詔,可見其流行之長久而廣泛。至於此“金陵”所指,就具體地點而言,雖是大多指潤州之京口,但它又不是單純指京口,而是強調京口為潤州、浙西的治地,以京口指代潤州和浙西。

由此看來,前人說“唐人指京口亦曰金陵”(詳下),把“金陵”所指侷限於京口,只是說到了問題的一個方面,並不全面。

唐代為何流行稱潤州為“金陵”

對於唐代稱潤州為“金陵”的現象和原因,宋代王楙《野客叢書》卷二十“北固甘羅”中認為:“當時京口亦金陵之地,不特杜牧之為言,唐人江寧詩往往多言京口事可驗也。……蓋時人稱京口亦曰金陵。”明代林魁《金陵辨》也說:“唐人指京口亦曰金陵。……蓋當時江寧、句容俱隸潤州故也。”這裡雖指出了唐代流行稱潤州為“金陵”的現象及原因,但有些說法卻有待補充和完善。

其一,從歷史地理的沿革說,據《宋書·地理志》《元和郡縣圖志》兩《唐書·地理志》《嘉定鎮江志》等的記載,唐代上元縣,本是楚金陵地,三國時為東吳都城,東晉南朝時它是首都建康所在,又是丹陽郡的治地,隋朝時為蔣州治地,而當時潤州的前身南徐州被廢為延陵鎮(治京口),屬蔣州。不久,置潤州(治地京口)。入唐以後,上元縣屬潤州。這些情況表明,潤州現實中雖轄有“金陵”之地舊治所在的上元縣,但在歷史上又曾屬於治地在“金陵”的蔣州(唐稱上元縣)。基於這兩方面的情況,個人認為,對於唐代稱潤州為“金陵”,既要看到潤州現實中轄有“金陵”之地所在的上元縣,也不能忽視潤州歷史上又曾屬於“金陵”之地所在的蔣州。因此,王、林二人所說,也有可補充之處。再說,他們說唐人稱京口亦曰“金陵”,事實上,如前所說,那是強調京口為潤州的治地,京口本身其實與江寧等還是有區別的。

其二,從唐代文化思想實際說,中國古人在儒家思想的影響下,存在著“好古”“崇古”的思想,往往會以古視今或以古況今,在人名、地名等方面也是如此。例如,唐玄宗天寶元年(742)改天下諸州為郡,就採用了不少州郡的古名或與州郡有關的古名。再如,唐人喜歡稱上元(江寧)縣為“金陵”(李白有《登金陵鳳凰臺》等),也是與唐代的這種文化思想的影響有關。之所以如此說,是因為這種情況從修辭的角度說屬於“借代”,也是“用典”。“金陵”是楚國的城邑,而且曾是東吳、東晉、宋齊梁陳的首都,其歷史之悠久,文化底蘊之豐富深厚自然是潤州所不及;因此唐人依據潤州與“金陵”歷史和現實中的聯絡,稱之為“金陵”,從而賦予潤州以更為豐富深厚的人文底蘊和更高的地位,突出彰顯和讚美潤州的意蘊,並且在涉及與潤州有關人物時,也更多稱美之意,而且顯得典雅莊重。例如,白居易《與金陵立功將士等敕書》稱浙西和潤州為“金陵”,既含有讚美浙西和潤州之意,也含有讚美浙西和潤州將士之意。

說到這裡,論者也許會問:既然唐人有“崇古”傾向,而“金陵”的得名時間早於“丹陽”(“丹陽郡”),歷史地位高於“丹陽”,文化底蘊也豐厚於“丹陽”,那麼為什麼唐代改州稱郡時不稱潤州為“金陵郡”卻稱之為“丹陽郡”?筆者以為,原因當是由於“金陵”是城邑名,不是古郡名,而“丹陽郡”本是“漢郡名”(《舊唐書·地理志·潤州》),當然適宜於用為郡名。

弄清“金陵”所指,應當受到重視

作為一種文化現象,唐人稱潤州為“金陵”,在具體的語言環境下,人們一般不會產生誤解,但在脫離或忽視了具體的語言環境後,卻難免會引起誤解和誤說,從而影響到對相關作品有關內容的理解,以及對相關人物事蹟及歸屬的瞭解,影響到對相關歷史文化的瞭解和傳承。所以,弄清“金陵”所指,看似小事,無關宏旨,事實上卻是“差之毫釐,謬以千里”,應當受到我們的重視。這裡舉兩個例子。

其一,唐代杜牧《杜秋娘》詩序說:“杜秋者,金陵女也。”詩的開始說:“京江水清清,生女白如脂。”詩中“京江”是指流經京口的長江,可見杜秋娘是潤州人。而且,唐末羅隱《金陵思古》說:“杜秋在時花解語,……—片征帆過海門。”“海門”在潤州,也可見杜牧所說“金陵”是指潤州。但《太平廣記》所錄《李錡婢》卻說:“杜名秋,亦建康(今南京)人也。”顯然是誤把“金陵”當成“建康”即江寧。由此可見,對“金陵”的誤解影響到對杜秋娘籍貫以至事蹟的正確瞭解。

其二,從前文所引李濬“家山記”可知,李紳是無錫人。但《舊唐書》“李紳傳”卻說他是“潤州無錫人”,又說他“東歸金陵”;《新唐書》則說他“客潤州”“客金陵”。顯然,兩《唐書》撰者誤認“金陵”為潤州,而說李紳為“潤州無錫人”,卻不知此處“金陵”是指浙西。

這種由於“異名”而引起的誤解和誤說,不但古人有,今人也在所難免。例如,唐代劉長卿《寄別朱拾遺》說“行人一騎發金陵”,《唐才子傳校箋》就認為“金陵”是“今南京”(唐代稱江寧)。其實,從唐代實際看,“朱拾遺”(名放)是住在越州(今浙江紹興),“行人”即朝廷傳遞“詔書”的使者,由長安往越州,中間要由揚州渡江至潤州,而不會繞道到江寧,所以此處“金陵”實是指潤州。諸如此類,都說明,弄清“金陵”所指,應當受到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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