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爺的這片水田是他的命根子。

這片田左邊是條小溪，右邊有口池塘，風水先生看了連連說好，說有左右逢源之勢。這話是真是假不知道，可它從來沒有缺過水卻是事實。而且它的底子很肥，幾乎年年豐收，離家離路離稻場都不遠，好看好運也好打場，這樣的地滿村子可沒幾處。解放前，這片地是陳家的，五爺租來種，雖說每年的租子不輕，但是五爺種地勤快，人勤地不懶，老天有眼總也能勉勉強強地對付住全家人的肚子。實行責任制的時候。

五爺有村裡德高望重，自然是他第一個挑，推來讓去推不掉，他也不客氣就挑了這片田。另外再搭些坡邊田。五爺是左右有名的種田老把式，這十幾年來，這片田給他待弄得水稻簡直撒著歡兒地瘋長。吃完晚飯五爺提起旱菸袋就出了門，踱到田邊，蹲在田埂上抽悶煙。雖然剛剛收割完稻子，地還沒有犁，他眼睛卻分明看見兒子根叔趕著牛在犁地，犁鏵翻出來的黑土簡直能捏出油來，看起來真是要多舒服有多舒服；一會兒，田裡灌滿了水又插上了秧，稻苗苗慢慢地長起來，由表變黃，沉甸甸的穀穗隨風搖擺，他含著菸袋抱著竹杆守在地頭上趕鳥攆雞；稻子熟了，割下來挑到穀場上，一會兒眼前就堆滿了金黃的穀粒，他的眼睛被這燦爛的顏色耀得眯縫起來，不一會兒，又變成了亮閃閃的新米，做出了第一碗飯，兒媳婦根嬸盛出來遞給他。這飯哪，是就著鹹菜也能撐破肚皮的呀！

五爺似乎聞到了新米飯的香味兒，下意識地吸了吸鼻子，狠抽了一口煙，然後美滋滋地吐了出來。不過這心事終究沒有吐出去，他皺皺眉頭，把煙鍋往鞋底上敲敲，敲掉了吸剩的菸灰。

兒子根叔和孫子小滿一前一後來到了跟前。小滿遞來了一根過濾嘴，五爺看都不看。根叔接過菸袋，又裝滿一鍋遞了過去。

根叔看看小滿。小滿慢吞吞地說：爺爺，你到底同意不意呀？雖說開發區要佔地，但是佔了地給工作指標，我們哥兒三個都可去上班了。你和爸年齡大了，早該歇著享兩天福啦。我們幾個有了工資，還養活不了你們？再說種田這麼累，哪有上班舒服？這後一句聲音降低了八度。

五爺慢慢地吐出一口煙。他不看小滿，眼睛盯著根叔；“這沒有地種，還能叫農民？”

根叔低頭不語。

今年我回家探親，看見五爺的田裡長滿了草，開發區的牌子被風吹日曬得不成樣子，象大個的傻子。五爺已經幹不動了，我去看他時問起這田，他的柺棍狠狠地往地上一戳，梗著脖子頓頓腦袋，從白鬍子中間擠出兩個字：“造孽！”然後起身就走，把我晾在一邊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