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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讀蘇軾《超然臺記》

2021-12-27由 古典詩詞賞析 發表于 歷史

超然臺記

蘇軾

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餔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

夫所為求福而辭禍者,以福可喜而禍可悲也。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美惡之辨戰於中,而去取之擇交乎前。則可樂者常少,而可悲者常多,是謂求禍而辭福。夫求禍而辭福,豈人之情也哉?物有以蓋之矣。彼遊於物之內,而不遊於物之外。物非有大小也,自其內而觀之,未有不高且大者也。彼挾其高大以臨我,則我常眩亂反覆,如隙中之觀鬥,又烏知勝負之所在?是以美惡橫生而憂樂出焉,可不大哀乎?

予自錢塘移守膠西,釋舟楫之安,而服車馬之勞;去雕牆之美,而庇採椽之居;背湖山之觀,而適桑麻之野。始至之日,歲比不登,盜賊滿野,獄訟充斥,而齋廚索然,日食杞菊。人固疑予之不樂也。處之期年,而貌加豐,發之白者,日以反黑。予既樂其風俗之淳,而其吏民亦安予之拙也。於是治其園囿,潔其庭宇,伐安丘、高密之木,以修補破敗,為苟完之計。而園之北,因城以為臺者舊矣,稍葺而新之。時相與登覽,放意肆志焉。南望馬耳、常山,出沒隱見,若近若遠,庶幾有隱君子乎?而其東則廬山,秦人盧敖之所從遁也。西望穆陵,隱然如城郭,師尚父、齊威公之遺烈,猶有存者。北俯濰水,慨然大息,思淮陰之功,而吊其不終。臺高而安,深而明,夏涼而冬溫。雨雪之朝,風月之夕,予未嘗不在,客未嘗不從。擷園蔬,取池魚,釀秫酒,瀹脫粟而食之,曰:“樂哉!遊乎!”

方是時,予弟子由適在濟南,聞而賦之,且名其臺曰“超然”,以見予之無所往而不樂者,蓋遊於物之外也。

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讀蘇軾《超然臺記》

《超然臺記》碑刻

譯文

凡是事物都有可觀賞的地方。如有可觀賞的地方,就一定有快樂,不必一定是奇險偉麗之景。吃酒糟、喝薄酒,都可以使人醉;水果蔬菜草木,都可以使人飽。以此類推,我到哪兒會不快樂呢?

人們之所以要追求幸福,避開災禍,是因為幸福可使人歡喜,災禍使人悲傷。人的慾望是無窮的,而能滿足我們慾望的東西是有限的。如果美好和醜惡的區別在胸中激盪,選取和捨棄的選擇在眼前交織,那麼能使人快活的東西就很少了,而令人悲哀的事就很多,這叫作求禍避福。追求災禍,躲避幸福,難道是人們的心願嗎?這是外物矇蔽人呀!這些人侷限在事物之中,而不能自由馳騁在事物之外;事物本無大小之別,如果人拘於從它內部來看待它,那麼沒有一物不是高大的。它以高大的形象橫在我們面前,那麼我們常常會眼花繚亂反覆不定了,就像在縫隙中看人爭鬥,又怎麼能知道誰勝誰負呢?因此,心中充滿美好和醜惡的區別,憂愁和快樂也就由此產生了,這不令人感到非常悲哀嗎?

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讀蘇軾《超然臺記》

我從錢塘調任到膠西地方來做知州,捨去坐船的安逸,而承受坐車騎馬的勞累;放棄雕樑畫棟的漂亮住宅,而棲身在粗樸簡陋的居室裡;離開了湖山的景觀,而行走在種植桑麻的野地裡。剛到之時,連年收成不好,盜賊到處都有,案件也多不勝數,而廚房內空空如也,每天只吃枸杞菊花,人們一定都猜想我會不快樂。過了一年,我面腴體豐,頭髮白的地方,也一天天變黑了。我既喜歡這裡的風俗淳樸,而這裡的官吏百姓也習慣於我的笨拙質樸。因此,在這裡修整花園菜囿,打掃乾淨庭院屋宇,砍伐安丘、高密縣的樹木,來修補破敗之處,做簡單修繕的打算。在園子的北面,靠著城牆而造的臺已經很舊了,稍稍修葺使它煥然一新。我常常與眾人一起登臺觀賞,放開心意,盡展情志。從臺上向南望去,是馬耳山、常山,它們忽出忽沒,時隱時現,若近若遠,也許有隱士住在那裡吧?而東面是廬山,秦人盧敖就是在那裡隱遁的。向西望去是穆陵關,高高的如同城郭一般,姜太公、齊威公的遺風尚有留存。向北俯視濰水,不禁慨嘆萬分,想起了淮陰侯韓信的赫赫戰功,又哀嘆他不得善終。這臺高大而又平穩,深廣而又明亮,夏涼冬暖。雨雪紛飛的早晨,微風明月的夜晚,我沒有不在那裡的,客人們沒有不跟從著我的。採摘園子裡的蔬菜,釣取池塘裡的游魚,釀米酒,煮糙米,大家吃喝著,說道:“遊玩真痛快啊!”

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讀蘇軾《超然臺記》

這個時候,我的弟弟子由恰好在濟南做官,聽說了這件事,寫了一篇賦,並且給這個高臺取名“超然”,以說明我之所以到哪兒都快樂的原因,大概就是因為我的心能超乎事物之外吧!

人之所欲無窮,而物之可以足吾欲者有盡,讀蘇軾《超然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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