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天空依舊陰沉，恍惚間一道似牛又似馬的奇怪動物身影從車窗外閃過，讓我渾身一激靈地清醒過來。同伴立刻將車靠邊停下，我們跑回去觀望：一群麋鹿在光禿禿的野地裡或站或臥，見人來也不躲避，反而齊刷刷地望向我們。

一群鹿、兩個人，不知多少雙眼睛相對而視，都愣住了。

麋鹿線，果然有鹿

江蘇鹽城是一個在不斷長大的城市，隨著海岸線的東退，每年都有新的灘塗露出水面，成為這座城市的一部分。候鳥遷飛的灘塗之上，公路一條比一條更靠近黃海岸，其中貫穿整個鹽城南北的海堤公路長300多公里，而我正行駛在大豐區的部分。

鹽城海堤公路 本文均為黎瑾 圖

窗外風景是連綿的灘塗，偶爾有灰藍色的喜鵲交錯飛過，振翅的鷺鳥排雲而上，在灰白的陰雲中留下一道雪白的影子。突然間，一道鐵門封住了前方的路，我們只能剎車，茫然地停在了空蕩蕩的路上。道路還在朝門裡延伸，但我們卻無法駛進去了。掏出手機地圖檢視，此地名為“吃飯港”，名字實在是有趣，但四野無人無車，孤零零地只有我們與躲在樹叢裡的鳥兒，除了讓我感到一絲飢餓之外，壓根沒有飯可吃。

好在還有網路，查到的資訊告訴我前方道路是因為環境保護而封閉的。沮喪立刻被興奮代替——我已經來到了麋鹿的地盤：大豐麋鹿自然保護區，路邊隨時可能冒出一頭鹿，千萬祈禱別撞上它們吧。

我在地圖上規劃出一條繞行的路線，保護區內有一處供遊人看鹿的景區中華麋鹿園，就在不遠處，正好繞過去跟鹿親密接觸一番。離開海堤，穿過田間小路，駛上通向景區的筆直道路。道路叫做“麋鹿線”，讓人聞名便生出許多期待。

沿麋鹿線行駛，在道路邊遭遇鹿群

高大的樹木夾道，枝幹之間露出犁痕尚存、但已無作物的田野，遠處有幾座農民的房屋。單調的景觀與空曠的道路讓我的眼皮忍不住打架，直到那群麋鹿闖入視野，一動不動地與我們隔著半片田地相望。冬末春初時，鹿角會自然脫落，到春夏再逐漸長出新的。此刻野地裡有隻麋鹿僅剩一半樹枝形鹿角，模樣頗為滑稽。

對視半晌，鹿群似乎不那麼緊張了。它們低下頭又在田野裡翻找起食物來，只偶爾側頭、偏著一半鹿角，看一眼兩個人類。我們也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重新上車，繼續沿著麋鹿線行駛。

用胡蘿蔔換一次擼鹿的機會

麋鹿是一種古老的動物，原產於長江中下游地區，曾經在東亞廣泛分佈，古代時所說的“逐鹿中原”裡的鹿就是麋鹿。俗稱的“四不像”也是麋鹿，得名於其長相結合了鹿角、馬臉、驢尾、牛蹄四種動物的特徵。

可惜20世紀初，中國的麋鹿一度本土滅絕。幸而英國有位貝福特公爵出於對這種動物的喜愛，在遙遠的異國他鄉保留住了麋鹿種群，從而1986年鹽城大豐能從英國空運回39只“海歸”麋鹿。這些鹿在黃海之濱找到了生息繁衍的樂土，種群已迅猛壯大到5000多隻。

中華麋鹿園景區是一片面積廣大的溼地，圈養的麋鹿就生活在其中。展示館前用脫落的無數鹿角堆出了一扇驚人的門，在館內瞭解到麋鹿漫長、曲折的命運後，我們換乘觀光車進入了景區的核心部分。

中華麋鹿園裡的麋鹿

小車慢悠悠地穿梭在清澈的水塘之間，林子裡、泥沼旁都有許多懶散的麋鹿。它們或許早已習慣了人類好奇的眼神與興奮的叫聲，只自顧自地吃飯、打滾、發呆，一點搭理我們的意思都沒有。

這時觀光車司機祭出了絕招：一袋胡蘿蔔。果然，我剛把一塊胡蘿蔔條伸出車窗，樹下那隻離得近的小鹿便瞪大了眼睛，立刻飛快地走了過來。毛絨絨的鹿頭努力地伸進了車窗，滴著口水咬住了我手裡的食物，我趁機揉了揉它的腦袋——柔軟、厚實的毛髮手感好極了。小鹿絲毫不在意我的“‘冒犯”，專心致志地吃著胡蘿蔔。

用胡蘿蔔喂鹿

觀光車行至觀鹿臺後讓我們下了車，這裡的圍欄內有更多的鹿，遊客可以很方便地隔著欄杆直接喂鹿。我手裡沒被小鹿吃完的胡蘿蔔條吸引了許多麋鹿悄悄地踱步過來，透過圍欄縫隙向我討吃的，而又有誰能拒絕這些目光懇切的水靈靈大眼睛呢？

司機告訴我，每年夏季5月底到6月中旬是“鹿王爭霸”的時間。此刻經歷了一個春天的生長，雄鹿的鹿角粗壯且高大，它們在夏日青草灘上的戰鬥十分威武，每年保護區都會在網路直播這一場面，吸引許多人的觀看。而冬季，我只能看見幾只卸任的“鹿王”，它們形單影隻地幽居在單獨的區域養老，以防年輕“敵人”的傷害。

野鹿蕩，與鹿同行

離開景區前，我拜訪了埋葬著最初39只“海歸”麋鹿屍骨的地方，如今整個鹽城灘塗的麋鹿都是它們的後代。1998年，保護區開始實驗性地野外放養麋鹿。經過多批野放後，這些麋鹿開枝散葉，如今野生麋鹿已發展到了近2000只。它們生活的黃海灘塗作為候鳥遷徙途中重要的棲息地，已被列為世界自然遺產。

野鹿蕩，麋鹿群在水邊嬉戲

我們重回路上，順著麋鹿線拐向海邊後，與結束封路的海堤公路交匯。地圖上標明我們來到了黃海野鹿蕩，一側是廣闊平坦的灘塗，另一側是黃色波濤湧起的大海。野鹿蕩擁有浩渺的水面與一望無際的蘆葦蕩 ，是野生麋鹿們鍾愛的棲息地，經常有人在這裡拍到鹿群奔騰的身影。正好有條伸向閘口的平坦斷頭小路從海堤公路上岔出來，我們開著車駛上小路、穿行在水上，試圖沿路找尋麋鹿。

野鹿蕩，麋鹿群在水邊嬉戲

幾乎是毫不費力地，很快我們就看見了一群麋鹿。它們在道路旁叢生的水草裡休憩、覓食，大概是習慣了公路上時常有車輛經過，鹿群並不很在意我們，怡然自得地在蘆葦蕩裡奔跑、嬉戲。車緩緩地跟著鹿群，隨它們的行動而時走時停。怕干擾麋鹿的活動，我也不敢太過靠近，只安靜地坐在車上，透過車窗觀看。而麋鹿也時不時地看我一眼，彷彿也在好奇。

野生麋鹿與人對望

黃昏降臨，落日將鏡子似的水面與漫天的雲霞塗抹成一片緋紅色，蘆葦搖曳出綺麗的金紅色光澤。四野寂靜，來往的零星貨車似乎剎那間都消失了，只有水光粼粼、飛鳥回巢，隨著夕陽西沉，麋鹿停駐水邊的身影在斜暉中逐漸變成纖長，並染上了落日的光芒。

夕陽中的鹿群

暮色漸深，低低的太陽消失在沉沉的雲後。麋鹿奔跑起來，鹿群變成了一片片優雅的剪影，在反光的水面輕盈、靈動地跳躍著。

兩隻野生麋鹿

我看得痴迷了，沒有發動車跟上去，只是望著這群自由的生靈消失在茫茫蘆葦蕩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