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費里尼

大約兩年前，也是這麼一個非常燠熱的夏日，我去《蕎麥瘋長》劇組探過班。在滬閔路一個到處都是碩大影棚的院子裡。當天沒有鍾楚曦馬思純女主的戲，製片人藤井樹和我說棚裡在拍王硯輝的一場打戲。不知道是不是就是最後那場和黃景瑜在中式園林的夜間雨戰。

我沒進棚。導演出來的時候，藤井樹匆匆介紹了一下。一個極為精瘦的青年。和我公司裡那些包郵區小鎮出來的孩子們一模一樣。他們帶著南方人走遍天下極力掩飾卻永遠失效的口音，以及相對精緻的妝容——是的，妝容一詞同樣適用於南方的成年男孩。

兩年後，在上海影城藤井樹親友場結束的映後環節，導演徐展雄出來了，還是那樣精瘦的樣子，只不過今年夏天上海的陽光把大家膚色的色度都上調了幾分。藤井樹上身一件“蕎麥瘋長”文化衫，下邊一條亮眼的綠色裙子，神情興奮而疲憊。

整個互動過程中，我幾次鼓掌，不是客套式的敷衍，而是真的覺得作為處女作，完成度還ok，尤其難能可貴的是後半段沒有塌掉。中國電影不需要寡頭式的集中收割韭菜，而是需要1000甚至更多徐展雄這樣開始可能略顯笨拙的手工業者來豐富我們蒼白的生活。高舉高打的東西，往往忽視了生命中真實的顆粒度。他們虛張聲勢，挑動民粹，營銷手段嫻熟，呼嘯而去，一地狼藉——有點像電影裡馬思純那個角色的姐夫扮演的彩票商，你以為一等獎遲早是機率問題，不料“謝謝惠顧”才是他給你安排的宿命。

扯遠了。

第二天，我應朋友邀請在一部小製作電影裡客串一個角色。湊巧電影的導演和攝影師都認識徐展雄。拍攝間歇，在成都南路一間便利店的門外，攝影師問我，你感覺《蕎麥瘋長》怎麼樣，我還沒看。我說，我給及格分，不過我如果直接讀劇本的話，感覺可能會更好。

攝影師說，王老師真狠。

我說，這是真的啊，想象的話可以呼叫最高階的“資源”幫你實現影像，而真的落地會碰到太多的現實問題。比如你看，便利店老闆娘和老闆在冷戰，搞得我現在都沒辦法進去扮演“老闆”。

晚上回到家，開啟豆瓣掃了一眼蕎麥的評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4。6分。仔細看短評，惡評連連。

我深吸了一口氣，連問了自己兩個問題：作為藤井樹多年的朋友，我的觀感是否帶了“親友濾鏡”？“蕎麥”真的那麼差麼？

我的回答是：沒有。不至於。

當然，“惡評”在我看來只是一箇中性詞，評論裡涉及的影片的問題，多少的確存在，完全罔顧評論的合理性而一概將之劃入“陰謀論”範疇不足取，但是，我要認真說一句：蕎麥瘋長這部電影，公平的打分及格是肯定到的，考慮到處女作還可以給個0。3鼓勵分，最後6。5左右是合理的。這是我這個觀影5000+資深影迷的觀點。

這個世界的矛盾之一在於，要做最泛眾的消費品，自然需要泛眾買單——但泛眾同時也是烏合之眾。當一部電影掌握了用家國情懷民族大義之類的大詞佔領烏合之眾的心智，那滿地都是自幹五。反之，就可能被無數瘋狂的觀眾攻訐。

再次宣告，我基本認可關於“蕎麥”惡評中的劇情缺陷的陳述部分。我嫌鄙的是來自素不相識者的滿滿惡意。整個豆瓣短評區，就是一個大型批鬥會現場。踏上一隻腳，讓他如何如何——是不是很有點內味了？

和藤井樹聊了幾句，妹子發來六個字，我看了心一沉：三年一場噩夢。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能說：看票房還不錯快5000萬了，先保證不賠錢吧。

哥是個庸俗的人，這種時刻想到的還是錢。不過這個行業還是認錢這個標杆的。一個操盤過5000萬+票房的製片人，一個票房5000萬+的電影導演，他們今後的電影之路，總歸不算一個糟糕的開場吧。

看完電影，我最大的遺憾是沒有看到最初電影宣發海報裡造了一半的那個東方明珠。甚至上海就上海吧，還躲躲閃閃“海城”什麼。寫到這裡我有點頓悟——電影說的差不多是20年前的上海，包郵區的小鎮青年排隊來上海尋找夢想，上海的小鎮青年遙望著更遙遠的異國小鎮。人的命運在不自覺中交織、撞車，其實不存在小鎮和小鎮之間的鄙視鏈。

深陷汙穢的生活而甘之如飴，才是通透的“謝謝惠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