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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2022-05-25由 鼓瑟記事 發表于 美食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湖州(上)座標:衣裳街·二手街·蓮花莊

牛棚頭·丁蓮芳·周生記·佬錢灣仔·小蘿慄

當一場旅行結束的時候,我和它的關係其實才真正開始。

城市介紹好比個人簡歷,總免不了虛頭巴腦地鑲嵌些閃閃發光的亮片,彷彿給自己安上些某某之都、啥啥源頭的暱稱,便真的能文化歷久、人文彌新,但部分其實多少有些牽強附會,或者言過其實,甚至無足輕重。

不過湖州,這座浙江省內城市面積倒數第三的浙北小城,恭敬地遞上簡介時,那字裡行間隱秘而低調的文化富足恍惚要破紙而出。

實打實的,湖州歷史溝壑裡埋著的兩大寶貝,都可以說是我們文明流轉的關鍵物證——錢山漾出土的絲綢實物可上溯至4750年前;茶聖陸羽客居湖州寫就的《茶經》把普通茶事升格為美學藝術。

我和貝貝已經很久沒有出城旅遊了,此去湖州,有它的柔軟,也有它的堅硬。

以下,湖州之行,不是流水賬的流水賬遊記(上篇)。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12點50分

牛棚頭薄皮餛飩

湖州吳興區勤勞街98號

1個多小時的地鐵,20分鐘的高鐵,20分鐘的公交車,用了一上午的時間,從杭州抵達湖州。

下車的第一件事,是吃餛飩。

13年在杭州的時候,滿街巷的周素珍湖州大餛飩給了我關於湖州的初記憶,但這次在湖州轉了一圈,發現珍姐的餛飩應該不是從湖州出走,而是紮根杭城土壤土生土長。

我和託拖來了湖州,也沒吃大餛飩,而是選了這家有點性格的牛棚頭。

全店收款臺上只有四塊牌子,指向店內供應的所有商品——飲料、茶葉蛋、小碗餛飩以及大碗餛飩。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辣油是靈魂

這可謂是選恐症患者的福音店鋪,不用考慮自己想吃什麼,只要對自己的食量有自知之明即可。

餛飩也是極簡風格,碗裡沒蝦米,沒榨菜,也可以沒有蔥花,乾淨的餛飩湯內就安靜地躺著九隻餛飩,是薄皮包裹著的充盈餡料,一口咬下“頭部”,膏腴彈牙,一口吞下餛飩皮的“尾巴”,則是湯水浸潤的柔滑。

可以說很符合店主給自己撰寫的slogan——薄如蟬翼,入口順滑。但emmmm,你要說有多與眾不同、驚為天人,我倒也很難尷吹,直到你掀開透明的玻璃盅……

注入靈魂的,是那一勺辣油!

就像一把匕首,暴力地捅進,原本清澈的鮮香突然就被浸染成熱烈又奔放,就像前一秒還穿著輕紗連衣裙的少女嬌羞地不敢直視你要啃了她的大門牙,一轉頭突然就皮褲皮衣穿戴整齊給你當頭一個擺拳直擊面門。

這拳或許不重,但是足以擊倒小小的味蕾,滿口都是心悅誠服。

推薦指數:我願稱之為此次湖州行的美食榜眼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14點50分

丁蓮芳&周生記

湖州吳興區衣裳街

丁蓮芳、周生記,湖州最響亮的兩家老字號,在衣裳街上門臉兒對門臉兒地“面面相覷”。

按年紀來算,民國29年(1940)開店的周生記得管光緒四年(1878)就開始練攤兒的丁蓮芳叫聲“爺”。

但據說,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賙濟相(周生記創始人)偏就要把店開到已頗有名氣的丁蓮芳對面,賣的也恰是丁家主打的千張包。

那時已經從父親手上接管丁蓮芳的創二代丁焦生面對挑戰,卻寄出“停業”大法,讓賙濟相以為自己改天換地的時刻已經到來,進了大量原材料準備接管新老客戶,不成想正要開門迎客大展拳腳的當口,丁焦生一個回馬槍突然宣佈特惠開張,憑藉殷實的家底,敢於薄利甚至虧本迎客,留周掌櫃守著不斷變質的食材領教商戰第一課。

但也是這悶頭一棍,讓熱血衝腦的賙濟相冷靜下來,更換了主打產品,這也才有瞭如今周生記知名的大餛飩。

更有趣的是,面對面較量了近20年的丁蓮芳和周生記,在1956年公私合營時一併被歸入了湖州市飲服公司,2001年又被一同捆綁轉售給了湖州紅鷹集團。

丁周兩家爭奪食客的叫嚷已經息聲,如今的鈔票都落入了同一個錢袋。

丁蓮芳的千張包子有兩點突破我的認知,一是“包子”,一種和南翔饅頭其實是包子類似的文化衝擊——原來“包子”也可以既沒面皮也沒褶——千張包子是用千張皮把豬肉包個密不透風,餡料裡混入筍衣和開洋;再就是和千張包子一起出場的粉絲,粉筆粗細,豪邁度碾壓東北粉條,很像徐州超級加長版的蛙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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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粗的粉絲 超硬核千張

口感嘛,有點硬核,千張已經是豆製品裡的“硬漢”,再加上餡料以精肉為主,壓得又叫一個結實,滿滿的都是飽腹感。

周生記我和託拖是排了個滷味視窗的長隊,雖然以雞爪為目標,但是面對琳琅滿目的選單總有按捺不住的探索熱情,於是就有了貝貝和排在我們後面的local大姐的如下對話:

:人這麼多是真的很好吃吧?

:嗯,雞爪很好吃的。

:那他們家鴨脖好吃嗎?

:不好吃。

:那雞翅呢?

:不好吃。

:香酥臭包呢?

:不好吃,他們家我只買雞爪,其他的去其他地方買。

說完這話,估計是看我們一次次的滿懷期待遭到的卻全是否定回答,大姐最後安慰我們說,你們來玩嘛,都可以嚐嚐,都可以嚐嚐。

於是,我們就買了一斤雞爪和一個香酥臭包。

不過說回周生記這雞爪,真的是甜派雞爪裡的上品了,又糯又彈又多肉,讓我這“懶漢大肉派”啃了5個不說,讓雞爪鑑賞家貝貝也直呼好吃,老字號名不虛傳!

兩大老字號推薦指數:來都來了,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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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不到雞爪圖了 盜一張餅叔探店

[傳說中的百年老店,招牌菜竟然是一碗粉絲和4個包子]

15點30分

佬錢灣仔&小蘿慄

湖州吳興區衣裳街

在衣裳街上我們還吃了佬錢灣仔和小蘿慄。

松毛湯包是湖州最有名的早餐之一。蒸籠裡以松葉松針打底,籠屜蒸騰中,讓松的香氣沁到包子體內,聽來工藝匠心,但說實話,我是沒能從佬錢灣仔家的包子實物中品鑑出這一獨特手藝。

另外就是這松毛湯包個頭是真的小,一口四個沒問題,湯包的湯呢也不是指包子的體質,而是講得這包子的吃法——蘸湯吃。我們去的湖州麵店、包子鋪,免費的湯水貌似是湖州標配,共同的特點呢,就是都有點鹹。

硬上加硬,鹹上添鹹,拋棄了江浙的溫婉,是我此次湖州覓食的直觀感受。

造訪佬錢灣仔,本是衝著松毛湯包去的,但貌似店家主打的是蟹黃包,所以也不好過多評價,只能從當時的心境變化映射出就餐的感受——吃前:等這麼久蒸出來的包子一定很好吃!吃後:蒸了這麼久的包子就這?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如此袖珍的松毛湯包

佬錢灣仔推薦指數:吃松毛湯包,我建議可以去試試其他家

還有個就是小蘿慄板栗餅,隊排得比周生記還壯觀,怎麼說呢,還是凸顯一個紮實綿密,飽腹感十足,網紅店名裡包裹的是純正老式點心的靈魂,鹹甜兩味,觀看製作過程遠遠聞香的想象勝過入口的emmmm,平淡無奇,小時候過年必備的吉祥甜品。

小蘿慄推薦指數:沒什麼人排隊的話,可以湊個熱鬧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16點40分

二手街(蓮花莊舊貨市場

湖州吳興區橫塘路

從衣裳街往蓮花莊公園去的路上,有一條“二手街”,舊手機、舊電腦、舊傢俱、舊家電,被精緻地擺放在櫃檯裡,或被隨意地堆放在一起,大家都沒什麼生意,躺在春天的下午等待不知何時到來的客戶。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我記得小時候,堤北菜市的附近也有這樣的地方,神秘的大棚下是分不清邊界的二手中間商,穿著夾克衫或連衣裙的男人女人,付款帶走原本屬於別人的二手貨,準備去賦予它們新的使命。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後來不知道哪一天,突然發現那個舊貨市場不見了,或是搬去了其他地方,才發現大棚下變得空蕩的通道原來也有盡頭,甚至並不漫長,從孩子到大人,對同一個地方的空間感很容易發生變化,蒼穹成為微末,而關於這個對大多數人來說不值一提的地方記憶,成為我們彼此之間短暫的秘密。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電子商務的興盛改變了延續千年的人貨場,市井坊肆莫不是在仿古街上,便只能躲在這樣城市的角落,像沉積在將乾涸溪流裡的砂石,閒魚、愛回收等一干江湖新秀根本沒把這些老前輩當做對手,我能看到的最好結局是這裡成為懷舊的攝影基地,但大機率這兒將在未來的某一天人去樓空再被緩緩地推為平地。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我對很多自己所成長年代裡時代印記或者留存的消失,常常有種夕陽將盡的失落,一種在還青春正好的爸媽將我舉過頭頂而眉眼歡笑的時間裡跌落的失重感。

卡爾維諾說:“你走了那麼遠的路,只是為了擺脫懷舊的負重。”

我想我可能永遠走不出那個路口,因為它可能是我自己避免落入某種存在絕望的依靠。

在這條路上還遇見了一條很帥的小狗,在此將它的帥照附上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17點10點

蓮花莊公園

湖州市吳興區

蓮花莊路16號

走過長長的二手街,就抵達了蓮花莊。

這裡的大部分故事都和趙孟頫有關,他建造的別業在清末荒蕪傾頹後,又在上世紀80年代得以重修闢為城市公園,進門廣場的左手邊是他20歲上下書寫家鄉的《吳興賦》。

如今與趙孟頫有關的討論多與他的藝術成就有關,人們說他是楷書四大家中的魁首,說他是中國書法王羲之下第二人,說他是中國文人畫的先行者和立意者。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小時候練書法,學過歐陽修,仿過柳公權,唯獨對顏真卿和趙孟頫都不太熟悉,這次在湖州倒是把拉下的課都給補上了。

縱觀人類文學,時代的巨大創痛和文學家的巔峰之作具有高度的同頻,壓迫、死亡、愚昧沉塞在國與民的喑啞失語中,卻造就了那些跨越時代侷限的永恆疾呼。

就像清代文人趙毅《題遺山詩》中所說:“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但對寫字畫畫的趙孟頫來說,外族入侵和血統之重留給他的更多隻是充滿鞭痕和創口的唯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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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匡胤十一世孫——這個在大宋始末間稀釋了300年的皇室血統,最終成為了“投敵”為官的趙孟頫最大的“原罪”。

也讓他在宋末元初的路口,走上了和文天祥不一樣的道路——一個人的脊樑成了漢民族的脊樑,一個人的脊樑被後世暗戳戳地戳了幾個世紀。

宋亡後,他也曾遁入莫干山遠離凡塵隱居休養,但程鉅夫奉詔南下搜訪名士時,將他引薦入宮,這個中年趙氏“皇族”便成為了最受忽必烈重用的宋代遺臣。

自33歲入蒙元為官,到1318年辭官返鄉,30年間他經歷五任異族皇帝,曾官至從一品大員。其中他境遇的掙扎或尷尬暫且不論,但確實在其官場生涯中,他的吳興老鄉們,實打實只能身為蒙古人、色目人、漢人之下的第四等人,活於故土之上。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國破家亡時,小民不論,前朝名士赴死者是為忠烈,苟且者當作懦夫,投敵者則為叛奸,歷朝歷代概莫如是,即使是《覺醒年代》熱播下有些“可愛”的新文化運動領軍者胡適,也還是要“呸”他一聲,罵句買辦文人。

所以流著前朝皇血而為新朝廷賣命的趙孟頫,大概真的當得起“惡名”。

明亡後的傅山,就可以說是趙孟頫的職業黑粉,一生致力於貶損趙的藝術成就,最知名的批評就是說趙字“無骨”,明裡說的是字,暗裡諷的卻是人。

可此去湖州前後,看了些趙孟頫的生平和故事,及至站在蓮花莊公園內,我腦海裡的趙卻常常是個充滿無奈、但在寫字作畫時眼中有光的人,總是想起的也是他寫的小詩《罪出》:

在山為遠志,出山為小草。

……

昔為水上鷗,今為籠中鳥。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我甚至為趙所受的非議,和他脊樑骨上被戳上的指印感到遺憾,想了很久痛罵胡適和惋惜趙孟頫之間的辯詞是什麼,最終得出了這樣的答案:

家國和民族的悲劇無限放大了個體的悲喜和選擇,我們有充足的理由不喜歡甚至痛恨那些在國破家亡時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但其實也並不希望被個人所無力改變的大時代裹挾著,失去了一個人對小民所愛的抉擇。

趙孟頫國破後也曾避世,被政治遴選後在朝堂上也曾為民請命給出諸多主張,他的尖矛未曾刺入宋的心臟,又何必怪他的盾沒擋住元的馬蹄呢?

以死明志是珍貴的,但趙孟頫在自己已經無法改變的時代悲劇裡,把愛下放給妻子、給書法、給繪畫,為自己留下了共情的空間。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說回蓮花莊公園,裡面並沒有古蹟了,很多根據舊文記錄仿製重建的建築,裡面“包著”些典故,整個公園算是古典園林和現代公園雜糅一處的市民休閒之所,湖水、假山、亭臺樓閣一應俱全,植物的綠色濃郁而有層次,景緻並不緊緻倒有了開闊的視野,和江南園林移步換景、處處有心要給你驚喜的“匠意”相比,這裡有了很多呼吸的空間,走上一圈,愜意閒適。

然後,不經意間,感到在不同的時間裡,和宋元趙孟頫有了空間上的重疊,就很感動。

最後,用趙孟頫的一首詩結束湖州行(上),隨後出門往潮音古橋走一走!

齒豁童頭六十三,一生事事總堪慚。

惟餘筆硯情猶在,留與人間作笑談。

湖州丨流不盡的軟糯,燒不完的堅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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