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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的第二次出櫃,顛覆我的人生觀

2022-03-26由 丁香園 發表于 母嬰

作者 | 楊媛

編輯 | joy

他們大多出生於 60 年代,是典型的中國式家長。他們的孩子是「跨性別者」,在他們還不知道這個名詞的時候就是。親子關係、原生家庭問題在此濃縮、爆發。家長們最終承認孩子的性別認同,往往要經過無數次掙扎,這是一場愛與控制的角力,是徹底的摧毀,也是重生的開始。

1

.

秘密

「你體會過一夜白頭的滋味嗎?」嘉興的劉媽媽感慨。兩年前,14 歲的兒子突然抑鬱,睡不著覺,吃不下飯,成績一落千丈。孩子不吃飯,她也吃不下,吃一口下去馬上就嘔出來。半年下來,孩子瘦了 40 斤,她則像病入膏肓一樣,眼窩深陷、形容枯槁。

輾轉多家醫院的精神科,都說是抑鬱症,吃藥卻不見效果,直到找到一位權威專家。第一次,孩子被專家診斷為抑鬱、性心理障礙,經過幾個月的連續溝通、測評後,診斷書上去掉了抑鬱倆字,只留下一個龍飛鳳舞的陌生名詞:異性症。

異性症是對跨性別者的病理化稱謂,2019年6月,ICD-11『(國際疾病分類-11)』將所有與跨性別有關的類別從精神和行為障礙章節中刪除,但 CCMD-3『中國精神疾病分類與診斷標準』尚未更新此項。

原來抑鬱症成了掩蓋孩子跨性別身份的煙霧彈。從那以後,孩子的「抑鬱症」不治而愈,但一家人的痛苦並沒有隨之消失……

女兒是在 QQ 上跟濟南的大樊媽媽出櫃的。「媽媽,你不是說我出國後只報喜不報憂嗎?今天我就告訴你一個秘密。」2011 年的暑假,她上午剛到單位,就收到身在家裡的女兒發來訊息,看到「秘密」兩個字,她心裡一緊。

「什麼秘密啊?」「我喜歡女孩子」。

她一下子懵了,半天才回過神來,「為什麼?」她問,「不為什麼,我就只喜歡女孩子。」女兒答得很堅定。

同性戀者她是知道的,1980 年代,濟南的解放閣就有同志茶館,但「印象中就跟演藝圈一樣,和咱們老百姓不搭邊兒」。她沒再追問,那天也不知道是怎麼過的。此後的一週裡,她沒跟女兒說一句話,連眼神的交流都回避。

沉默之下,深流湧動。晚上關了燈,腦子就開始過電影,一遍又一遍,她搜刮記憶裡的每一個角落,試圖從女兒成長的一點一滴中找出蛛絲馬跡,在渾黑的夜色裡,她睜著眼一宿,睜著眼又一宿……

兒子的肆意扭動讓瀋陽的丁媽媽心中一凜,那柔軟勁兒,竟比自己跳廣場舞還妖嬈,她忍不住埋汰他「男不男女不女」,沒想到他說自己就想當女孩。

當時她並沒多想,幾個月後,兒子那動作才在她的腦海裡反覆回放,每回放一次,就愈加逼近那個殘忍的真相。

揭開真相的,是一隻胸罩。她收拾兒子臥室的時候無意中發現的。

胸罩哪來的?處物件了?物件上家來了?隨著聯想的深入,她彷彿坐上了緩慢上行的過山車。

他單身到 29 歲,她挺著急,為他安排過相親,但他怎麼都不願意見面。她丟下手裡的活兒給正在南方旅遊的他打電話,沒直接提胸罩的事。

「兒子你處物件了?」

「媽,你那思想咋那麼骯髒呢?」

「你處啊,處物件,媽不管。」

「沒處物件。」

「那胸罩是誰的?」

……

「我的。」

「怎麼是你的呢?你男孩怎麼還有胸罩呢?」

「媽,我不是男孩,我是女孩。」

「你臭不要臉,你怎麼能是女孩呢?!」

「媽,我喜歡當女孩。」

……

撂了電話,她感到一陣眩暈,尋思兒子在跟自己說笑話,但往事如潮水般湧來:他喜歡金星,想當女孩子,捯飭化妝品,還有那些動作……一陣不安和驚恐升騰起來,她開始瘋狂地翻他的東西,口紅,眼影,假睫毛,假髮都出來了。

過山車瞬間墜落。「這是真的,不是假的呀!」她在心裡驚叫,或者是哀嚎。

女兒的第二次出櫃,顛覆我的人生觀

圖源:站酷海洛

2

.戰爭

一週的冷漠對峙後,女兒先坐不住了,發來 QQ 訊息問,別的家長都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的,媽媽你怎麼沒反應?

大樊媽媽還來不及反應就被強烈的自責一把攫住。孩子是她一手帶大的,她自知不是細膩的人,疑心是粗放的教育方式讓女兒走上了偏路。丁媽媽也常常尋思,可能是因為孩子從小到大一直跟著自己,耳濡目染,才缺少男子氣概。

伴隨著自責而來的,還有一種莫名的羞恥。心裡實在堵得慌了,丁媽媽乾脆跑去跟單位的書記傾訴,理由是,書記不在自己的朋友圈,不怕走漏風聲。大樊媽媽也隱約察覺到這是個「丟人」的事,絕不可跟外人透露。

自責、羞恥、孤獨,所有的情緒混雜在一起,變成養料,供痛苦在內心秘而不宣的角落裡瘋狂滋長。

這痛苦向外,變成一種控制。丁媽媽開始了跟兒子的拉鋸,三天兩頭打電話跟他幹仗,罵他「不要臉、男不男女不女」,他乾脆不接或者關機。兒子那場南方之旅持續了一個月之久,目的就是跟她拉開距離,讓她有火沒處發。否則,「要打人、拽杯子,我幹那事兒」,丁媽媽的脾性一如她的網名——帶刺的玫瑰。

這痛苦向內,變成一種沉默。最初的那一週裡,大樊媽媽對外沒有任何反應,直到女兒把她拉進一個家長群。一進群,她就受到了群內家長的夾道歡迎,「大樊媽媽你來了!你女兒很好……」她驚了,群裡的人彷彿早就認識自己——原來女兒 5 年前就是這裡的志願者。

群裡有數十位跟她一樣的家長,她們素未謀面卻倍感親切。那些對女兒開不了口的、在不眠之夜反覆困擾自己的疑問,她都在群裡一一問清楚了——第一:這是天生的,不能改,也不怪她這個母親;第二:孩子只想做自己,不會傷害其他人。

如果把孩子出櫃到家長接受這個過程比作一條路,有的家長永遠不知道這條路,有的家長一直在路上,而大多數家長要在這條路上掙扎好幾年。

走完這條路,丁媽媽只用了半年。

那是一場令人窒息的爭吵,倆人都急眼了,在戰火燒得最旺的時候,兒子忽然進了廁所,鎖上門。過了很久,廁所的門輕輕響了一下,看到兒子的臉時,她先是愣住了,接著「噗嗤」一下笑了。「我給氣樂了,那小眉毛,眼鏡兒,眼影,小口紅,小臉蛋兒,巴巴兒地打得。」

她上前輕拍兒子的臉蛋兒,「我這個兒子不就是個小姑娘嗎?咋這麼漂亮呢?這不就是美女坯子嗎?生錯了?」

「媽,我合計豁出去跟您幹一仗呢,都準備好跟您決裂了。」他也笑了。

那一刻,現實生活的悲喜,在丁媽媽身上發生彎曲,兒子以赴死的決心躍下懸崖,卻被她這團棉花穩穩地接住。丁媽媽將這個過程描述地雲淡風輕,但當記者再次確認時,她眼裡泛起一層薄淚,「總比跳樓好,我跳他後半生不好過,他跳我後半生不能活。對不?」

那天平靜下來後,丁媽媽漸漸明白髮生了什麼。一個男人,打扮成女人的模樣。她記得自己年輕的時候就見過這樣的人,因不堪流言壓力,那人的兒子在 30 歲那年跳樓自殺。當時自己的孩子才幾歲。她已經把這事兒忘了很多年了,這些年她忙著工作,忙著當一個好媽媽,不知不覺,孩子已年近 30。

此刻她清晰地記起來,那個「不男不女」的人留著長髮,穿著迷你裙,牽一條狗。她記起那人怎樣目不斜視,大方坦然地出現在街道上,她記起圍觀者的語言和目光。現在她才知道,眾人的眼神和唾沫曾給過一個心靈怎樣的折磨。

她將有一個那樣的兒子。

女兒的第二次出櫃,顛覆我的人生觀

圖源:站酷海洛

3

.求助

劉媽媽的孩子被確診為「異性症」後,她依然每月去專家處掛號諮詢。專家婉轉推卻,說他只負責診斷,治療這方面幫不了她。她不放棄,轉而找到另外的精神科醫生諮詢,只為多瞭解一些跨性別者的心路歷程,好跟孩子有話說。

她總是記錄下孩子的一點點改變,包括性格上的,身體上的,這個過程持續了一年,為此,她向學校(劉媽媽是一名教師)請了半年假,「工作可以再找,孩子只有一個」她說。

杭州一位精神科醫生一開始就對她說,這個孩子都廢了,很難扭轉的,現在二胎政策也開放了……

「你們知道你們的孩子怎麼過性生活嗎?」臺上的演講者問,下面沒動靜兒。對於這些大多出生於 60 年代的父母們來說,性是一個避諱的話題,他們中的大多數從沒跟孩子提過,但不說、不問,不代表不想知道。一陣沉寂過後,提問的家長多了,場子漸漸熱了起來,大家都說開了。

這是同性戀親友懇談會上的一幕。同性戀親友會是一個民間公益組織,意在聚親友之力——透過吸納性少數者的父母、親友參與公益工作,來改善性少數人群及其家庭的生存環境。懇談會是親友會定期組織的大型分享活動。

丁媽媽第一次上懇談會才得知,兒子居然已經當了 11 年的性少數志願者。每一次懇談,他都作為典型人物上臺講話(即使在性少數群體中,跨性別者也屬於少數),用丁媽媽的話說,屬於活動積極分子,「挺猖狂的說白了。」

那次,兒子上臺分享了自己跟母親出櫃的經歷。他說,從小他就把媽媽給他買的衣裳都扔了,因為那些衣裳都太男人了;朋友上家來住,他跟媽媽說都是同學,其實都是親友會的志願者;他在十幾歲就確定自己不是男孩,但沒敢跟母親說;他會偷偷地抹媽媽的面霜,敷媽媽的面膜;而那次南方之旅,他是故意把胸罩,假睫毛等扔在臥室裡……

「哎呀這孩子!你就是一個大騙子,一個特大特大的大騙子!你給媽騙的……」臺下的丁媽媽驚呼。

她還恍惚地記得,有一年,兒子請幾個「同學」到家裡住,丁媽媽問其中一個在哪上班,對方回答了一串英文字母,丁媽媽一聽是陌生的文詞兒,「挺好!合資企業」。對方樂了,沒繼續這個話題。

近 10 年之後,她才迷迷糊糊地瞭解了那串英文字母的含義——LGBT——L:女同性戀者、G:男同性戀者、B:雙性戀者、T:跨性別者。

自己的孩子,屬於最後那個字母 T(跨性別者)所代表的群體。

但這幾個字還是太硬,丁媽媽消化了兩年,曾一度將其與「同性戀者」混淆。現在,這都不妨礙她接受孩子,正如她在大連懇談會上的發言:「不管是男是女、考沒考上大學,TA 管你叫聲媽,你就得答應,就得認同。」

最初幾次參會,大樊媽媽幾乎從頭哭到尾,她總能在別人的故事裡,找到自己的淚點,以此療愈。這幾年,她跑遍了周圍至少 10 個地區的懇談會,「每參一次會,心裡的疙瘩就小一些。」

她回憶起一對讓她印象深刻的母子:此前,男孩已經向媽媽出櫃,母親也接受,但他們一心為對方想,都憋著不說,無形的壓力橫亙在兩人之間,愛越厚重,越讓人窒息。在志願者的幫助下,母子二人終於說出了內心積壓已久的話,在臺上哭作一團,一旁的主持人也機巧,說,原來是有愛,但是愛沒有交流,現在愛在兩人之間流動起來了。

懇談會在親子之間架起溝通的橋樑。那次會議結束後,丁媽媽破天荒地跟孩子談論了性。

「兒子,你灌腸嗎?(往往作為肛交前的潤滑準備工作,會增加感染性疾病的傳播風險)」

「媽,我灌那玩意兒幹哈呢?」

「那咱姑娘還是處女不?」

「媽,早不是了!」

倆人都樂了。兒子還告訴她,自己還是防艾志願者,生理健康、生理衛生方面很注意。她放心了。

女兒的第二次出櫃,顛覆我的人生觀

圖源:站酷海洛

4

.家長出櫃

當孩子出櫃後,某種程度上,家長也被關進了櫃子。在面對親戚、朋友的詢問時,他們會經受孩子曾經受過的折磨。

丁媽媽經歷了那些高低起伏,丈夫卻一直被矇在鼓裡。他不是心細的人,一次卻冷不丁問起。

「逼崽子是不是同性戀吶?我懷疑他同性戀。」

「我也懷疑他同性戀」她順著這話往下說,他沒吭聲。

「同性戀就同性戀,愛咋咋地,他開心就行」她又說,他還是沒啃聲。

大樊媽媽的丈夫第一次知道,是在一次飯局上。朋友問及大樊的戀愛狀況,一陣突如其來的脆弱讓她哭著坦白了,而在此之前的一年裡,她從未對親友會之外的任何一個人提起此事。

丈夫瞬間懵了,僵在椅子上,沒搭一句腔。跟女兒對她出櫃時,她自己的反應一樣。與她不同的是,他事後從不過問,好像沒有發生過一樣。她主動找他說,「別跟我說!」,他很排斥。

懇談會上的一個故事讓她深受啟發,回家後興奮地跟丈夫分享,卻再次遭到他的冷眼。她急了,嚴肅地對丈夫說,「同樣一個事情,從正面看就很舒服,你非得上背後看,這痛苦是你自己選擇的。」

「行了行了,別說了」他躲回防禦的硬殼。

促使大樊媽媽進一步走出櫃門的,是兩個好友的相似遭遇,她稱之為「兩個奇蹟。」

高中同學的兒子大學畢業後遲遲未找物件,大樊媽媽無意中問起。「找嘛物件?!」對方態度很強硬,她心裡咯噔一下,沒再吱聲。

再次見面時,又說起這事兒,「找個屁物件!」她覺得八九不離十了。

「你家孩子,是不是……不喜歡……女孩子?」

「你怎麼知道?」對方驚奇地看著她。

「咱倆 40 年的老朋友了,我家有啥事告訴你,你不會笑話我,你家有啥事也告訴我,我也不會笑話你。」對方的表情鬆懈下來。

「我姑娘和你兒子一樣。」

「哎呀!我以為你閨女就是趕時髦……」

同樣的遭遇讓兩顆心貼得更近,但不同於自己的開明與認可,好友仍困在茫然與無助之中。她苦於不能幫好友解開心結,因為她自己心裡那個疙瘩還在。

當另一位好友告知說她侄女也是同性戀者的時候,大樊媽媽驚訝於自己屈指可數的幾個朋友居然都「中了獎」,可見這個群體之龐大,而能見度之低(官方資料顯示,我國的同性戀者佔 3~5%,其中出櫃的只佔 5%)。

加上想為朋友排憂解難,她鼓起勇氣前往同性戀親友會的廣州總部,參加了 2018 年的協力營。協力營用來培訓核心家長志願者,參加協力營意味面向公眾,也將為增加性少數群體的能見度,揹負更多責任。

好像一個足足化了 7 年膿的瘡忽然破裂,培訓下來,大樊媽媽終於決定邁出櫃門。

那一年父親過生日,親戚團聚。廚房裡,姐妹閒聊,她說出了實情。「哦,是吧」妹妹的反應很平淡,出乎她的意料。

她後來才明白,其實弟弟妹妹早就知道這事兒,都是他們的孩子,大樊的表姐妹告知的,他們也都理解尊重。

只是弟弟有些反覆,99 公益這天,她在朋友圈發起籌款,弟弟捐了錢,順道問她,姐,你做這個事情有意義嗎?她說,有意義啊,因為現在孩子們不能和異性戀一樣,受到法律保護,同性戀婚姻沒有合法化,做這個工作就是為了讓他們和異性戀享受平等的權利。

春節團聚,小姑小叔也都默契地不問孩子的婚事。她心裡犯嘀咕,大樊今年都 30 拐彎兒了,按理說親戚之間都會關心一下。

後來她悟出來了,小姑小叔也都知道了,只是礙於丈夫的態度,大家不好說什麼。她私下埋怨丈夫,「就是你不敢說,所以別人都不好意思問,你只要敢說這個話,大家都能說開。」

父親常為大樊的婚事擔心,免不了多問。一次妹妹告訴她,說大樊的表妹把實情告訴了父親。知道了大樊不結婚的真相後,這位 86 歲抗美援朝老兵,一貫冷漠嚴格的老爺子掉淚了,說大樊這種情況以後怎麼辦?

後來父親有點糊塗了,也就忘了這回事,只一個勁兒問,「大樊在北京怎麼樣?生活的好不好?找朋友了沒?」她說都好,接著把大樊現在戀人的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唯獨不說對方是個女生。

不同於大樊媽媽的主動積極,丁媽媽相對隨緣,要是有人問起,她就好生解釋,要是不問,她也不會上趕著去告訴人家。偶爾有人問:「你兒子不結婚吶?」「終身不結。」「為什麼?」「不喜歡結婚。」

女兒的第二次出櫃,顛覆我的人生觀

《喜宴》劇照

圖源:豆瓣

5

.助人

助人較多的有大樊媽媽和河北的驕傲爸爸。兩位家長的共同點是,他們都經歷了女兒的先後兩次出櫃,這也很好的說明了跨性別者自我認同的艱難。

2011 年,經歷了女兒的第一次出櫃之後,孩子在 2017 年跟大樊媽媽坦言自己是跨性別酷兒(性別認同既不是男性,也不是女性),驕傲爸爸在得知女兒是同性戀者的三年後,再次被後者告知自己是女跨男跨性別者。

作為家長,他們很多時候比性少數本身還要了解這個群體。

什麼是跨性別酷兒?在大樊媽媽最初的印象中,「酷兒」大概就是酷酷的,很有個性。進一步理解,是在大樊給她引薦了社群裡的一位紅人「圈兒姐」之後。

圈兒姐身材高挑,為人隨和,除非正式場合,她不會刻意刮鬍子,平時就願意留鬍子穿女裝,自信灑脫,無視旁人的目光——似是一種維護,也是一種反抗。大樊和圈兒姐精神上高度契合,TA 也不想被性別刻板印象束縛。

什麼是跨性別者?曾就職於菸酒公司的驕傲爸爸用酒來作比:

「如果說用一個白酒的盒子,裡面是一個啤酒的瓶子,啤酒瓶子裡邊灌的是紅酒。你告訴我這是什麼酒?」

「紅酒」我說。

「那外邊兩層是什麼?包裝而已嘛」他自問自答。

「事實上,每個人也是這樣三重包裝:社會性別,是白酒的盒子;生理性別,是啤酒的瓶子;最後定義你的,還是心理性別。」

兩位家長在接受了孩子不結婚、不生孩子、以中性外表示人之後,又一個問題擺在他們面前,激素和手術——跨性別者往往需要激素和手術來維持外在形象。

好在,大樊能很好地接受自己,兩者都不需要。看著跨性別家長群裡,多少父母為此痛苦焦慮,大樊媽媽覺得自己實屬幸運。驕傲爸爸隱約地知道,孩子在吃激素控制月經,將來也很可能會做吸胸手術。但瞭解到吸胸手術能減少的乳腺增生、乳腺癌的發生機率後,他多少放心一些。

做演講、接熱線、開直播,他們從受助者變成助人者。過程中既有瓦解邊界、消除區隔的艱難,也有自我充實,自我實現的愉悅。

熱線志願者團隊裡有一個原則——「不求不助」,即確定對方的父母有訴求才能加微信,否則往往會被後者當成托兒。

大樊媽媽在求助熱線上遇到一個女生,希望她能勸勸自己的母親。她加了女孩媽媽的微信,對方先是問起她對性少數的看法,當發現她的態度是支援的時候,前者一改友好的態度,轉而教訓起她來:「孩子三觀不正,你們家長還能不給孩子指一條正路?你不能順著他們,你要把孩子的三觀給扭回來……」女孩的媽媽是機關幹部,教育人有一套,發文字不過癮,急了還發語音,聊著聊著就把大樊媽媽拉黑了。

北京一位媽媽在孩子出櫃後始終邁不出那道坎兒,抑鬱長達 6 年,曾兩次嘗試自殺。試過找專業的心理諮詢,效果不佳。輾轉介紹到驕傲爸爸手上,趁著候機的時間,他跟她通了 40 分鐘的電話。

第二天,對方發來的一張照片,照片上,那位媽媽端坐在椅子上,欣然微笑。配上一段語音:「驕傲爸爸,我六年沒有笑過,沒有拍過照片了,我今天突然發現我會笑了。」他問她是否願意幫助其他人,她近乎感激地回覆,「我願意,我願意!」

幫助的物件不僅是父母,還有孩子。丁媽媽這朵「帶刺的玫瑰」,也將東北女人的豪爽帶到了公益事業上。瀋陽一個 16、7 歲的小孩子早戀,一定要讓父母接受自己的同性伴侶。父母反對,他就死犟,學習、生活都被嚴重擾亂。

丁媽媽上去一頓強勢教育,「現在同意了你能怎麼樣?能結婚嗎?你必須先強大你自己,經濟獨立了,才有權說話!」那孩子最終被丁媽媽樸素的道理所折服,很快偃旗息鼓。

女兒的第二次出櫃,顛覆我的人生觀

協力營培訓現場

圖源:微博@同性戀親友會

6

.改變

家長群、懇談會現場是另外一個平行宇宙,在那裡,他們承認並擁抱多元,而一旦回到現實,焦慮會再次襲來,群裡一位微信名為「苦惱又驕傲的爸爸」的父親,隨著心緒的反覆,「苦惱」倆字去掉又加上。

「好像轉了一圈,發現自己回到原點了,可能要再轉一圈才有改變,這是一個螺旋式上升的過程。」大樊媽媽說。

丁媽媽時常幻想,有一天兒子突然答應跟女生結婚了——她知道自己要比孩子先離開世界,若孩子老了還是孤孤單單一個人,不知道他能不能應付得了。

理智上,她知道結婚不可能,但還是期待奇蹟發生。每每想到這她就上火,吃東西不香,喝水也苦。兒子休假回家,偶爾興致上來了扭動幾下,她看了更上火,「我說你能消停會兒不?」兒子只得悻悻地回臥室。

而現實常常在不經意間提醒她,最直接的一種,就是收到婚禮請帖。請她她就得隨禮,按當地的標準,至少五百起送——這次十一假期她就收到六份,四份結婚的,兩份去世的。

那年父親去世,她覺得喪事不好搞得太隆重,合計等兒子結婚的時候再大辦一場,整幾臺好車。現在倒好,這些年散出去的禮錢全打水漂了!

對於兒子的著裝打扮,她堅持以中性,瞅不出來為原則加以指導:衣服買紅的,不要那橘的,翠綠的;口紅不塗那太紅的,血了嘩啦的,跟印臺油似的,換成唇彩,油乎乎的,既不裂,還有點閃,多好;眉毛不需要描太重,後面帶一點就行;粉底太白了,抹點兒防曬霜就行……

她堅持自己的審美原則,「就算做女的,咱也不作那妖豔的。」——妖豔的人會吸引旁人的目光,而那目光是獵奇還是欣賞?她又想起了那個跳樓的人。

問到最不能接受的事情,丁媽媽說是孩子做變性手術,但轉而一想,兒子真要做,那自己也只能接受認可。但絕不能以女性的形象出現在自己家周圍,讓鄰居認出來。

孩子不理解,認為母親並沒有真正接受自己。但他也許從未得知,母親不是怕丟自己的臉,是受不了兒子被人戳脊梁骨,「要是有人說, 哎,你兒子穿一套女裝。那我就懵了,挺可怕。」她又想起了那個跳樓的人。

近兩年,大樊媽媽都定期在同性戀交友平臺「buled」和「熱拉」上直播,以前她在這屋直播,丈夫就躲了她去那屋待著。最近幾個月,丈夫不躲了,她直播,他就在一旁默默地聽著。她想,正好幫他「脫敏」。

最近一次直播完,她問丈夫,「我說得好吧」「你說得挺好!」她深感欣慰。改變在不知不覺地發生著。

初次得知孩子的情況時,劉媽媽幾乎天天查資料到凌晨,找相關的群入群諮詢。現在她不那麼忘我地查資料了,但看到相關的還是會隨手記下,「我打算老了以後寫一本書」她說。

父母的付出,孩子會記在心裡。一次她上班後收到孩子發來的簡訊「媽媽我還是很愛你的,只是這個身體讓我好慘。」這句話讓劉媽媽在辦公室哭了半天。

近期最令劉媽媽百感交集的,是幫孩子褪毛。過程中,孩子乖巧溫順,會溫柔地感謝媽媽,她感到自己與孩子建立起更親密的聯結。

在抑鬱時期,孩子吃治療抑鬱的藥物時,都是十分抗拒的,現在,激素藥片直接遞到手上,孩子看都不看就仰頭服下,「無限信任你」。

至於生二胎的建議,她和丈夫商量後決定不生。

「我們要把全部的愛給這個孩子。」

文中劉媽媽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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