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為國爭光的體育賽場，到威尼斯鳳凰歌劇院的舞臺，再到一間低調的米其林餐廳，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天地，不管它在哪裡，不管它多大，都是心之所向。這次，坐在我們面前的是四位有“第一”加身的女性——中國乃至亞洲帆船歷史上的首位奧運冠軍，首位在威尼斯鳳凰歌劇院指揮歌劇的女指揮家，中國冬奧會歷史上的首位速度滑冰冠軍，中國內地首位米其林摘星主廚。她們講述著自己先前的經歷和故事，但更多的是帶著這份榮耀轉身，轉向另一段更精彩的人生旅程，面對另一番挑戰。而這背後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態度，也讓她們的人生閃耀永恆魅力。

距離2014年索契冬季奧林匹克運動會已經過去了近八年。張虹走過來時，步履一如既往地快，身姿頎長挺拔，眼神專注，似乎自然帶來一股冰場上凜冽的氣息。張虹的幾個社交媒體一直都保持著活躍的更新頻率，即使是在機場候機，她也常常捧著電腦認真閱讀資料。豐富而充沛。幾無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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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張虹正式當選為國際奧委會運動員委員會委員，今年年初，她加入世界反興奮劑機構理事會。隨著2022年北京冬奧會的腳步漸進，她更加忙碌，她仍在奧林匹克之路上疾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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俄羅斯索契冬奧會上，自7歲起開始滑冰訓練的張虹，第一次站在了奧運會的賽道上。她很快拉出了穩定的領先態勢，毫無懸念地奪冠。那是中國速度滑冰歷史等待了三十餘年的巔峰時刻。索契之後，張虹迎來了競技生涯一段流暢的峰線，在接下來的兩年中，獲得了六個世界冠軍，至今仍保持著女子速度滑冰500米、1000米的中國紀錄，以及全世界最高瞬間時速的紀錄。

事實上，沒有任何一個時刻，她覺得自己是有天賦的。唯一得意之處是，她冰感優越。所謂冰感，是腳在駕馭冰刀、與冰面的接觸和加減速中，去找一個微妙的控制感。張虹在絕佳階段，冰刀左右動一根髮絲的距離，她就會立刻察覺到並校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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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奧運冠軍之後，你要去推廣你的專案，讓更多的人知道，現在我要做我的基金會，當奧林匹克的使者，我覺得是所有的這些身份帶動了性格上的變化。”二十多歲的她也曾四顧茫然，發現自己除了滑冰外一無所長。運動員生涯給予了參與者各種各樣的財富，某種程度上，在賦予她的禮物中，“適應”佔比最大。因為她尤為了解去熟悉賽道、保持堅韌的重要性，而一旦找到了那個對的著力點，一切成就都是在那個基礎上達成的。“我也想向社會去傳遞一種能量，就是運動員可以做更多不同的事情，然後也希望因為有我的存在，運動員能在社會評論和大眾心目中，給大家另一種視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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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有記憶起，冰上運動就未曾和她分隔過，她相信運動將會陪伴她的一生。冰場仍然是她的歸屬，冰上時間給予她釋放和純粹的快樂。“（滑冰的幾個小時）是沒有人能夠打擾的。那個時候我才是在真正做我自己。（駕馭）冰刀的那種專注和自信，讓我至今感受頗深。”高速疾馳仍在繼續。有些時候，她甚至希望自己被世界遺忘，或者地球停轉三天，容她稍適調整呼吸。然而，她並不能真的慢下來。

“社會需要你、大眾需要你，其實被需要也是幸福的。”她以一種強大的鬥志與堅持，擁抱了奧委會的使命。她的肌肉記憶就是超越，註定擁有停不下來的生活。競技滑冰再也不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了。她的工作卻需要她不斷回顧它，儘管她已經無法制造新的歷史了。另一維度上，也不盡然。她只是換了一種方式在製造全新的歷史。

曾經連續參加過北京、倫敦和里約三屆奧運的徐莉佳再次出征2021東京奧運會。但是這一次，她卻拿起了話筒，“追起了運動員”。這位奧運冠軍已經完全轉型，成為一名衝在一線的體育媒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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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莉佳說，帆船運動教給她最可貴的是：“堅持不懈，永不放棄”。這八個字時刻激發著她的潛力，又因此生髮出無窮的好奇，開啟人生的各種嶄新可能。“對於我來說，做媒體人與當運動員最大的不同，是從被動者變成了主動者。作為媒體人，就要主動出擊，去‘追’運動員，‘追’亮點去做採訪，什麼事情都要主動去做。”

在東京賽場，徐莉佳現場追蹤了16個專案的比賽，做了幾十場專訪、報道和直播。也許正因為面對著同為“奧運人”，運動員在她面前似乎表現得更加放鬆真實，也更願意敞開心扉。這正是徐莉佳最初想要轉型做體育媒體記者的動力之一。里約之後，她選擇了休整去英國就讀體育新聞專業碩士，在此期間遇到了很多外國媒體的體育記者和解說員，其中大多數正是從專業運動員轉型的，她從中找到了信心，也發現自己似乎除了帆船之外，還能“找到另一件讓我非常享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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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十歲開始練習帆船、低調內向的小女孩，到慢慢習慣被採訪的奧運冠軍、激情寫稿拍影片錄節目的體育記者，再到說出“我真的什麼都想試試”的徐莉佳，這其中到底需要鼓起多少勇氣？從小兩隻耳朵的聽力只有別人的一半，左眼嚴重弱視，基本只能靠右眼看，因此在童年時期，徐莉佳不止一次地被小朋友們欺負，也不止一次地難過抱怨：上天為什麼那麼不公平？

但是，“帆船把我的格局給打開了。”徐莉佳強調著這一點，“跟大自然接觸了之後，我會覺得人類真的是很渺小。你不可能去征服大自然、征服風浪、征服大海，只能去找到一種方式與自然和諧相處。帆船和風浪的洗禮也讓我變得更加樂觀和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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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了記者之後，我看到了一個更加廣闊的世界，結交到了更多有趣的人。現在的我，不管是什麼事，都懷著好奇心想要去試試。”拍電影、說脫口秀、寫一本中文自傳（她的英文自傳已經在2016年出版）也都在徐莉佳想要“跨界破圈”的清單上。“怎麼會有這麼大的勇氣？”她笑著重複我們丟擲的這個問題，然後迅速給出了答案：“我不覺得這些需要勇氣，只需要對世界有很大的好奇心就足夠了。”

她覺得，女性的非凡力量來自於當女性開始思考自己能夠給世界、給社會帶來什麼樣的價值。如果女效能夠更多地去參與社會與職場，世界一定會變得更加美好。這意味著女性要願意更多地去爭取，去嘗試，也意味著世界要給女性更多的機會。“今年東京奧運會第一次實現了男女參賽人數的平等，在三年之後的巴黎奧運會上，將實現男女的金牌數平等。在帆船領域我們也看到很多的變化，很多職業賽事原來只有男性運動員，但現在會更鼓勵女性參與，甚至組成女性團隊。我希望大家都更意識到屬於女性的強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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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最後一句話，是徐莉佳想要送給所有人的：“去玩帆船吧！這個星球的70%由海洋組成，即便你周遊世界、玩遍了上百個國家，也只是探索了地球的1/3而已。一旦你學會了帆船，就可以去探索另外2/3的世界。”

張潔敏出身在一個熱愛音樂的工程師家庭，從小父母就發現了她對於音樂具有天生出眾的記憶力，她總是可以把聽到的旋律直接用鋼琴彈奏出來，於是便順理成章地開始學習音樂，先是打擊樂，後來是鋼琴。進入上海音樂學院附中後，張潔敏知道未來的人生必定要和音樂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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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二那年，上音指揮系來附中招人，選中了張潔敏。所有基本樂科成績的優異讓張潔敏脫穎而出，就這樣，她被選擇成為了一名女指揮。指揮系的學生很少，女生更少，但在她看來，沒有女指揮的年代裡，其實是女性還沒有走出家庭，大多數職業的大門都還沒有向女性開放，“和中國京劇一樣，當時莎士比亞的歌劇也都是由男性演員來扮演女性角色。”——女性爭取工作的權利是一個普遍性的問題，當然，包括指揮這個如此小眾而精英的職業。

張潔敏說，音樂其實是理性、邏輯和情感的總和。這一點，在指揮這個職業上，體現得更加淋漓盡致。站上指揮台，“信服”二字是最重要的。她這樣定義指揮的作用——“音樂和演奏者之間的媒介”，所以需要有冷靜的頭腦，清晰的邏輯思維，分明的時間管理能力，還要有一流的溝通能力，這些綜合起來，才能讓眾多藝術家們信服—透過他們，才能讓最美好的音樂被演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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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學畢業，張潔敏進入上海歌劇院，開始接觸到歌劇。當時，上海歌劇院開始做原文歌劇，並且計劃和佛羅倫薩歌劇院合作演出《阿依達》。為了更好地懂得歌劇，張潔敏決定到歐洲去學習。她學習了義大利語，從德國輾轉前往佛羅倫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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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裡，張潔敏遇到了當時在佛羅倫薩歌劇院擔任音樂總監的祖賓·梅塔，並且有幸成為了這位歷史上最偉大的亞洲人指揮大師之一的助手，跟隨祖賓·梅塔在歐洲巡演。1998年，她還隨佛羅倫薩歌劇院一起回到中國，並且作為祖賓·梅塔的助理指揮，參與了由張藝謀導演、在北京太廟上演的普契尼歌劇《圖蘭朵》。

指揮歌劇的這些年，張潔敏也試圖更理解歌劇和中國觀眾之間的連結，“歌劇其實和京劇很像，觀眾要喝彩，拍手，聽一遍不夠可以再唱一遍，臺下的人可以朝臺上扔花，也可以扔橘子。”

2021年10月，張潔敏指揮上海交響樂團及歌唱家們成功上演了斯特拉文斯基的歌劇《浪子的歷程》。把這個故事放到首演70年後的當下，人們發現它仍然具有十分貼合時代的社會性，或許，從這個層面上，歌劇比京劇更能接近當下的年輕人。

在佛羅倫薩跟隨祖賓·梅塔學習的那幾年，張潔敏學到了很多，不只是指揮的技法，還有音樂中的純粹和大愛。另一位對她非常重要的指揮大師是法國指揮家米歇爾·普拉松。普拉松在看到張潔敏的指揮後，便邀請她前往法國圖盧茲交響樂團做自己的助理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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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拉松退休後，張潔敏回到上海，但過了一陣又呆不住了，她重返義大利，決定在歐洲做一個自由指揮。正是在那段時間裡，她先後在歐洲最古老和最著名的劇院裡和當地最優秀的樂團合作，從威尼斯鳳凰劇院到拿波里聖卡羅歌劇院，劇目則從《茶花女》到《圖蘭朵》《鄉村騎士》《塞維利亞理髮師》等經典作品。

直到2010年，舉辦了世博會的上海，令全世界關注，古典音樂在這裡也擁有了更多的觀眾。張潔敏終於回到上海，安定下來，出任上海交響樂團的駐團指揮。張潔敏說自己特別喜歡這種不知道未來究竟如何、充滿驚奇和變化的生活。就好像指揮過的所有歌劇中，她最喜歡《波希米亞人》，它講述了巴黎拉丁區四位貧窮青年藝術家充滿笑與淚的生活與愛情，那是超脫於物質以外的純粹的愛與自由。“音樂是純粹而快樂的事情。音樂家很幸福，既可以把感情的宣洩放在音樂裡，又可以把它作為人生中的謀生工具。”比起《波希米亞人》 中的青年藝術家們，張潔敏顯然幸運很多。

今年4月，“亞洲50最佳餐廳”評審委員會，將2021年度“亞洲最佳女廚師獎”頒給了上海Obscura餐廳主廚、37歲的譚綺文。這一有亞洲餐飲界“奧斯卡”之稱的大獎第一次頒給了中國內地的女主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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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香港出生、加拿大長大，輾轉於不同國家及地區工作，最終選擇上海作為“新起點”的譚綺文，文化的“多元”，是刻在她骨子裡的基因。如果說，家庭與家鄉給予了她層次豐富的味覺啟蒙，那麼這層“多元”，也許正指引她以一種現代烹飪思維去照拂中國傳統文化，並延伸著此番滋味中的情感和文化意涵。

得獎，並沒有打亂譚綺文對自己的評估。幾乎每一天裡，她都是白天直接從家來餐廳，處理大小瑣事，從6點開餐到11點結束。等到散席、收拾完，差不多凌晨2點了，她繼續在餐廳待著，鼓搗新菜品。用譚綺文自己的話說，“一整天的時間都是餐廳的。”

譚綺文的父親是中國香港人，全家移民加拿大前，曾在九龍經營一家茶餐廳。家中則多是母親掌廚，任何的食材，母親都能變出各種的花樣。在譚綺文的味覺記憶裡，充滿了情感的食物，可以撫慰人心的疲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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廚師夢就這樣生長了起來。離開學習了5年的建築工程學，譚綺文轉去喬治布朗學院修讀廚藝課程。只不過，對於在餐飲業摸爬滾打數十年的父親來說，家裡的廚房可以由女性主導，但餐廳的後廚，絕對是男人的“領地”。在求學與工作的過程裡，她也隱隱感受到了一絲迷茫。到底，女性真的可以進出這樣的“領地”，成為像主廚那樣的角色嗎？

在義大利，譚綺文接觸到了女廚師作為主角的工作環境。Imma Pantaleo是一家海鮮餐廳的女主廚，在跟她共事的時間裡，譚綺文發現，即便在廚房如此講求“快準狠”的地方，Imma從來都是不緊不慢的，她懂得人與人相處中的鬆弛，是以讓身邊人如沐春風的方式，去凝聚、激發團隊的創造力與行動力。

那是第一次，譚綺文意識到“ 女性也可以有自己的性格與工作方式”。而從Imma身上她所習得的，是一個主廚如何把理性和感性平衡得當，以及如何從大量的嘗試、失敗和成功中靈活調整自己的狀態，從而做到能夠站在很多人的前端，帶領著一群人去為了同一個夢想、同一個目標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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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在結束了廚藝課程與研究生階段的學習後，譚綺文與有著相似成長背景和跨學科經歷的王思鳴（Simon Wong）從生活了十餘年的加拿大回到故鄉中國香港，師從名廚梁經倫（Alvin Leung），於米其林三星餐廳Bo Innovation系統學習中西融合創意菜的框架。直到Bo Shanghai開業，兩人跟隨梁經倫來到上海，在擔任餐廳主廚的過程中，受益於如何“在地烹飪”，也打開了他們對中國傳統風味的感知。

創立Obscura餐廳的前期，譚綺文和Simon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走訪中國各地，根據不同區域的文化或故事選取食材、建立味道。而這場圍繞傳統的探索，也體現在了Obscura的菜品設計與選單設定上。“中國菜系的奧妙和好玩之處，在於多變——你沒辦法用一個字定義它。我們很難用一個東西去告訴你，這個菜屬於你家鄉的菜，是因為這個食材還是調味。其實每一道菜都有不一樣的淵源，我們能做的是不斷提問題，或許可以觸及它的‘核心靈魂’。”譚綺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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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日，譚綺文用澳洲和牛做了一道名為“青椒炒肉”的湘菜。一位長沙人吃完之後，跑來告訴譚綺文，那道菜他吃到了湖南的風味，想家了。這是令譚綺文最為動容的一件事 “當一道菜可以打動當地的人，牽引出他們的過去乃至童年裡的某段回憶甚至某種情懷時，那麼，這道菜便完成了它的使命。”

對譚綺文來說，一切才剛剛開始。關於味道的故事還很長，但就像雨露滋養了大地，她也找到了自己不受地域侷限的身份。

*全文刊載於《世界時裝之苑ELLE》2022年1月刊

出品人：Nicole Xue

策劃：ELLE專題組

監製：吳禎、Viviane Gao

平面攝影：徐曉偉、李賀（張虹）

導演：Yichao Lee

製片：77

造型：Emilie Lee、小嶽（張虹）

化妝：Sharon xu、Yuri（張虹）

髮型：kiki、星傑（張虹）

美術：Austin、彭燕子（張虹）

攝像：李瑞歡

剪輯：Jeremy Yue

燈光：劉正平

指令碼：Sherry Xue、Kira音俞

撰文：Kira音俞（張虹）、Mingyan（徐莉佳）、

VIAN（張潔敏）、穆裡（譚綺文）

編輯：Sherry Xue、Teresa Luo

服裝助理：Neal

服裝：DIOR迪奧

微信設計：Zhang Yan

微信編輯：Tiffan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