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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案大觀:城隍夜審

2021-04-29由 大荒野史 發表于 歷史

乾隆年間,乾隆皇帝御筆親點劉墉出任江寧知府。江寧又稱金陵,原是六朝古都,到了清朝也是江南重鎮,統轄江浙一帶地方的總督衙門就設在這裡。劉公劉墉祖籍山東青州府諸城縣,其父劉統勳是位三朝老臣。朝廷優待功臣後代,所以對劉墉這樣器重。叫人惋惜的是,劉墉天生駝背,不但身材矮小,而且背後好像扣了一口小鐵鍋,愛開玩笑的人就給他取了一個外號“劉羅鍋”。常言說,人不可貌相。劉公雖其貌不揚,但辦案公正嚴明,人稱“包公再世”。

奇案大觀:城隍夜審

劉公到任不久,江寧地面便出了一樁殺人分屍奇案。這天,劉公到府衙辦理公事,總督高賓派人送來一封文書,說當天清早,有人從江寧城隍廟前面的水井中撈出一顆女子人頭,屍身下落不明,限劉公在三天內破案。若有延誤,一定要上報朝廷,嚴加懲處。劉墉心想:此案既沒有原告,也沒有被告,單憑一顆人頭,破案談何容易?你高總督只定三天期限,豈不是公報私仇,故意刁難!

那高總督與劉公確有一段“宿怨”。

事情發生在約莫半個月以前。總督要為自己慶壽,邀請劉公赴宴,這是總督搜刮下屬財物的一招妙招。民間不就流傳著這樣一個故事:某縣官要做五十大壽,幾個富商湊錢按照縣官的生肖鑄了一隻金鼠,作為賀禮送去。縣官接過金鼠,慎重其事地告訴送禮者,明年是他夫人的五十壽辰,而他夫人是屬牛的。貪官真是貪得無厭哪。劉公為官清正,當然不肯曲意逢迎。倒是他身邊那個承差陳大勇勸說道:“大人,既然總督有請,還是備份壽禮早點過去,不可失了禮儀。”這陳大勇原先當過押運皇糧的千總,因為航船遇風,損失皇糧,丟了官職。後來投身江寧軍營,被劉公起用。所以,他對劉公處處盡心盡力。劉墉見他說得有理,口頭有點鬆動:“也罷,本府就湊足兩吊銅錢,你去買些掛麵、壽桃之類的東西,隨同前去。”一會兒,兩人來到督府,陳大勇先向總督送上禮單。高總督一看,壽禮居然如此菲薄,不禁勃然大怒:“告訴你們劉大人,本督不受壽禮,請他拿了回去!”陳大勇不敢怠慢,立即出來回稟劉墉。劉公卻樂不可支,對同在花廳等候總督傳見的官員們說道:“各位大人,總督大人發話啦,壽禮一概不受,請大家拿了回去!”眾官員求之不得,頓時一鬨而散。劉公知道後頭還有賀客,特意吩咐陳大勇:“再有人來送禮,你就把剛才總督大人說過的話照傳下去!”說罷,先回府衙去了。那位總督大人一直等到日頭偏西,送禮的還是寥寥無幾。後來知道劉墉從中切斷了他的財路,心裡怎能不恨。如今有了報復機會,當然不會放過。

高總督有意公報私仇,劉公卻認為身為知府就該懲罰兇惡,保護百姓,其餘不必多慮。所以,他放下文書就吩咐左右:“趕快備轎,本府就去當場察看。”陳大勇聽了,騎馬先走一步,召集當地保正、作作和見證人等在那裡伺候。

城隍廟離江寧府衙不遠,劉公很快就到了。他首先詢問保正:“人頭在哪裡?”

“人頭就在這裡。”保正走到井邊,掀起一片草蓆,露出了那顆被水浸過的人頭。

劉公留神察看,只見死者頭髮烏黑,面板細膩,瓜子臉蛋,五官端正,是個面目非常姣美的妙齡女子。好端端的一個人,如今卻死於非命,劉墉實在憤憤不平。他問仵作:“這女子究竟是怎麼死的?”

仵作連忙把人頭捧在手裡反覆觀察,然後說道:“回稟大人,死者臉帶紫色,頭頸受過擠壓,像是被人扼住喉嚨氣絕身亡,死後再被割下頭來。”

劉公又問保正:“那發現人頭的人呢?”

保正指著一個五十來歲的老人:“就是這個趙洪。”

趙洪見知府動問,連忙跪下叩頭:“小民見過知府大人!”劉公將他扶起,說道:“把發現人頭的經過情形從頭講來。”

“小民今天起早到這裡來提井水,誰知道從吊桶裡倒出了個人頭,真是嚇得要命……”趙洪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劉墉料想他不知內裡情由,就一擺手叫他“退下”,轉身吩咐陳大勇和衙役:“趕快下井,打撈屍體。”

幾個衙役連忙動手,找到木杆、繩索,紮成一個木架,頂端拴上滑車,中間穿過繩索,一端吊個荊筐,一端拉住牽引。樣樣準備停當,陳大勇手拿丈二鉤杆,坐在荊筐裡面,直垂井中水面。好在水深不過七尺,鉤杆一探到底。他用鉤杆沿水井四周攪了一圈,覺得鉤住了一樣東西。隨手鉤出水面,原來是隻脹鼓鼓的麻袋。他連忙將麻袋裝入荊筐,呼喚上面趕快拉繩。井上衙役一齊用力,荊筐頓時出了井口。

城隍廟附近民眾,聽說打撈井裡女屍,紛紛前來觀看,尤其是那些輕浮後生更是爭先恐後。仵作從荊筐中拖出麻袋,解開袋口繩索,倒出一具精赤條條的無頭屍體。眾人定神一看,這屍體居然不是女的而是男的,不由得嘖嘖稱奇。

仵作趕緊驗屍,邊驗邊報:“無頭男屍一具。死者近三十歲。身上沒有創傷,頭頸有刀痕一道,看來是被人用快刀殺死。”

劉公沉思片刻,吩咐衙役:“且將女頭男屍在城隍廟裡暫時存放。派人輪流看守,休得損壞!存放在廟裡何處,待本府與廟裡住持相商。”說罷,就向廟裡走去。

奇案大觀:城隍夜審

劉墉會見主持,開門見山說明來意:“本府有一事相求,想將方才從井裡打撈出來的屍首暫時在寶剎存放,不知住持能否行個方便?”

住持欠身回答:“貧僧這就囑徒兒安排個蔭涼去處,大人不必費心,請到雲房奉茶。”

劉公想多蒐集一點破案線索,便趁機問道:“兩件命案,諒住持已有所聞。但不知前幾天可曾聽到過什麼動靜?對本府勘破此案有何指教?”

這倒真是給住持出了一道難題。原來這位住持曾經中過舉人,還做過兩任縣官,因為不肯討好上司一直不得升遷,所以看破紅塵,出家在城隍廟裡當了住持。前些日子,他聽說劉墉不肯巴結總督,早已在心裡把劉公引為知己,今天又親眼看到他辦案不辭辛苦,有心助上一臂之力。他沉吟片刻,心裡有了主意,婉轉說道:“這人命關天,貧僧不敢妄加議論。不過貧僧以為,大人勤政愛民,一定能得到神靈相助。”

這最後一句,倒是提醒了劉公:既然進了廟宇,就該膜拜神靈。於是,他說:“噢,對了,本府應該去城隍殿敬香,祈求城隍保境安民,賜福給全城百姓。”

住持說聲:“大人,請!”就讓劉公先行,自己隨後。途中,住持喚來一個徒兒:“快去給大人備好香火,然後……”下面語聲很細,不知說些什麼,但那徒兒已經領會,照著辦理去了。

一會兒,劉公和住持走進大殿。劉墉敬香以後,跪在城隍像前默默禱告:“但願神靈助我,早日將兇犯捉拿歸案。”正在這個時候,城隍廟山門口的那口洪鐘突然“咣——咣——咣——”接連三聲巨響,連廟裡的圍牆、照壁都起了迴音。

按慣例,廟裡只有在早晚撞鐘,現在不是時候。所以,主持大聲責問:“什麼人胡亂撞鐘,擾我廟宇清靜!”剛才為劉公準備香火的那個徒兒從殿外奔跑進來,回答說:“師父,外面沒有人撞鐘,徒兒也覺得奇怪。”

住持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自言自語:“鍾自鳴!鍾自鳴!”劉公聽了,也莫名其妙:“鍾自鳴,究竟是何緣故?”住持神色莊重,答道:“也許是大人一片虔誠,感動了城隍。大人明察秋毫,說不定能夠參悟其中深藏的禪機。”

劉公離衙察訪,原以為可以找出一點破案頭緒,不料女頭來歷不明,還多了一具男屍,使案情更加複雜。他急於回衙辦案,便向住持告辭:“本府多有打擾,下次再來領教。”

奇案大觀:城隍夜審

劉公回到府衙,時間已過中午,胡亂吃了東西,就叫陳大勇去取一套道裝。不多久,陳大勇取來道冠、道袍、絲絛、水襪、雲鞋,外加一條用竹竿支撐,上面寫著“看相算命”四個大字的白布條幅。劉公穿戴停當,活像一個行走江湖的老道。臨走,他吩咐陳大勇:“衙中大小事情由你小心照應,本府在天黑以前一定回來。”說罷,穿過夾道,從後門出去了。

江寧城裡果然市面繁榮,人來人往,熱鬧非凡。劉公過長街,穿小巷,嘴裡唸唸有詞:“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貧道通曉六壬神課、麻衣神相,專為眾位鄉親相面算命,指點迷津,求個逢凶化吉,遇難呈祥。說得準,各位隨意佈施;說得不準,分文不取:”等他走進一條石板巷,看見一座青磚宅院門口有個年輕女子向他招手:“請道長等一等!”

劉公就在門口站住,只見堂屋裡坐著一個少婦,二十多歲年紀,容貌算得端莊,只是雙眉緊鎖。只聽得那女子對婦人說道:“姐姐,自從姐夫出門經商去後,看你一直心神不安。正好來了一位相面算命的道長,我有心請他進來算一算,看看流年好不好。”

婦人說聲“也好”,那女子就招呼劉墉:“道長,請進來!”說著,進屋端出一把柳木圈椅放在前院,請劉公坐下。

婦人開口說道:“道長,請算一個男命,今年二十七歲,五月十五日生的。”

劉公掐指算來:“二十七歲,生在丁丑年,是個屬牛的。哎呀,今年正好是白虎星押運,弔客星穿宮,流年十分不利,切忌離家遠出。”

婦人眼淚汪汪:“唉,他偏偏就是出門在外,真不知如何是好!”

劉公問道:“但不知他是娘子的什麼人,如今到哪裡去了?”

“他是奴家的夫君,姓徐名富。五天以前隨身攜帶二十吊銅錢去句容經商,說好三日內一定歸來,想不到至今杳無音訊,真叫奴家提心吊膽。”

“他是獨自去的,還是結夥去的?”

“說是有個鍾大叔與他同行。”

“那鍾大叔叫什麼名字,在哪裡居住?”

“奴家只曉得一個月前夫君在賭場與他相識,叫什麼名字,家在哪裡,奴家一概不知。”

劉公聽了這婦人的前後言詞,覺得她夫君隨便結交朋友,確實吉凶難料,令人擔憂,就安慰她說:“娘子,照命算來雖然有點不利,但對大事還無妨礙。”他向婦人告辭出來,記住這一家西邊是土地廟,門對面有五棵棗樹。

劉公走出石板巷,又隨處轉悠了一陣,眼看夕陽西下,便回到了府衙。他回顧這一天四處奔波,案情卻依然茫無頭緒,所以茶飯少有滋味,早早走進書房休息,因為心裡牽掛著懸案,便有意找了一本公案戲曲來讀。這本戲曲名為《十五貫傳奇》,是清朝順治年間文人朱素臣的作品。說的是:明朝淮安地方有熊友蘭、熊友蕙兄弟兩個,熊友蘭在外撐船,掙錢接濟熊友蕙在家讀書。熊友蕙的書房正好在馮家米店的童養媳侯三姑隔壁,牆壁卻早被老鼠打通。有一天,老鼠把米店老闆交給兒媳婦收藏的銀票和一對金環銜走,金環落在熊友蕙的書架上;又把熊友蕙放了殺鼠藥的燒餅銜到了侯三姑臥室,侯三姑的未婚夫婿吃了中毒而亡。米店老闆狀告兒媳婦與熊友蕙私通,同謀害死他的兒子,熊友蕙和侯三姑都被判成死罪。熊友蘭得知弟弟下獄,背了十五貫銅錢回去營救,途中遇見了迷路的年輕女子蘇戍娟。不料前一天深夜,蘇戍娟的養父尤葫蘆被歹徒婁阿鼠殺害,又被偷去了十五貫銅錢。天亮以後,鄰居發現尤葫蘆被殺,蘇戍娟不知去向,就到處尋找,發現她和熊友蘭同行,熊友蘭又正好揹著十五貫銅錢,因此嫌疑重大,被縛送到官府。兩人屈打成招,落了個“殺父盜財”的罪名,也被判了死刑。後來,熊家兄弟和侯三姑、蘇戍娟四人經過複審,同時由蘇州知府況鍾監斬。就在監斬前夕,況鍾夢見兩個熊一樣的野人,銜著兩隻老鼠,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救命。第二天處斬,四個人又連喊冤枉。況鍾斷定這兩起案件都有冤屈,請求重新審理,終於查明害熊友蕙的是一隻老鼠,害熊友蘭的是一個名叫婁阿“鼠”的歹徒。劉墉讀到這裡,聯想起上午城隍廟裡鍾自鳴的情景,突然省悟:莫非那井裡的男屍就是徐富,而殺害徐富的兇手名字就叫鍾自鳴!

“快來人哪!”劉公心情激盪,不禁高聲呼喚。

聽差張祿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路奔跑過來:“大、大人,怎麼啦?”

“快請陳承辦來見本府。”

只聽得外面一聲“大人”,陳大勇不請自到,還接著說道:“剛才仵作來過,說他下午去城隍廟寄放無頭男屍,發現裝過屍體的麻袋上有個‘鍾’字。上午麻袋被水浸溼,字跡看不出來;下午麻袋乾燥,字跡就顯出來了。”

“啊,這真是不謀而合,不謀而合!”劉墉就把剛才自己的推測向陳大勇說了一遍。

兩人經過一番商議,決定等天一亮,立即派捕快搜捕“鍾自鳴”。陳大勇臨走,劉公吩咐:“明天帶領剛才說過的那個婦人去城隍廟,認一認無頭男屍是否就是徐富。記住,那婦人家住石板巷,西邊是座土地廟,門對面有五棵棗樹。”

陳大勇有點擔心:“那屍體已經浸得發胖,又沒有什麼特徵,恐怕不一定認得出來。”

劉公說道:“常言道夫婦有肌膚之親,認不認得出來,明天就見分曉。”

第二天清早,陳大勇一到府衙便分派眾捕快四處打探,捉拿名叫鍾自鳴的疑犯,自己率領一名衙役,帶那婦人去城隍廟認屍。果然不出劉墉所料,那婦人看過屍體就嚎啕大哭起來。問她為何認定死者就是她家徐富,她說:“奴家夫君大腿根處有顆黑痣,雖然並不顯眼,可是奴家記得。”陳大勇聽了,心裡更加佩服劉墉見識不同尋常。此刻已經證實死者就是徐富,追捕兇犯更加刻不容緩。陳大勇想到,既然“鍾大叔”說過要去句容經商,何不跟蹤追擊。於是,他囑咐跟來的那個衙役:“你送這位娘子回家歇息,這裡認屍的情形也由你去回稟大人,我直接去句容追捕兇犯。”說罷,他找了一匹快馬,奔向句容去了。

奇案大觀:城隍夜審

江寧城離句容六七十里,快馬加鞭只需大半個時辰。陳大勇尋思:這句容縣城少說也有上萬人口,到哪裡去找這個鍾自鳴。他忽然想起縣衙有個捕頭金六,為人相當機靈,不如會他一會。

陳大勇來到縣衙。金六見他火急模樣,連忙說:“上差突然駕到,想必有重要公幹!”陳大勇扼要敘述了案情,便把追捕疑犯鍾自鳴的差使說了出來。

金六一聽,說道:“這就巧啦!昨天夜裡,我到城西一家賭場巡查,那裡正有兩個人打成一團。一個四十出頭,人家叫他“鍾大叔’,另一個不滿三十歲,名字叫周成。原先一起擲骰子,姓鐘的手氣不好,輸了現錢十來吊,還欠周成兩吊錢。但他轉眼不認帳,周成當然不答允。兩人都把對方往死裡打,我怕打出人命,就把他們拉開來,叫姓鐘的欠債還錢。他實在理虧,才答允回客棧去取。我又怕他耍賴,就一路跟了過去。原來,他住在西門客棧。我還看著他回房從枕頭底下的錢包裡取出兩吊銅錢,還清了賭債……”

“慢,你有沒有看清楚他錢包裡還剩多少銅錢?”陳大勇中間插了一句。

“大約還有十吊光景。他居然帶著那麼多錢來這裡賭博,我覺得有點蹊蹺。所以,臨走時翻看了客棧的流水簿,只見上面寫著那姓鐘的名叫鍾自鳴,是三天以前從江寧來的。”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陳大勇聽了,就叫金六帶路,直奔客棧。兩人進去一問店主,知道那鍾自鳴還在矇頭睡覺。陳大勇飛身進屋把他按倒在床,金六連忙從袖子裡拿出繩索把他綁了

那鍾自鳴一臉橫肉,青筋怒暴,大叫:“這是怎麼說,老子犯了什麼王法!”

陳大勇怒目相向:“犯了什麼王法,你自己心裡明白!”

金六想到陳大勇騎馬不便押解犯人,就說:“在下即刻帶人用囚車把他押到府衙,上差有緊要公事,不妨先回江寧。”

陳大勇也不推辭,拱手謝過金六,立即上馬而去。

再說,劉墉聽衙役回去稟報:婦人已經認出徐富,陳大勇直接去句容追捕疑犯,覺得男屍這一邊總算有了一點眉目,而女頭那一邊卻依然茫無頭緒。所以,這天上午他又打扮成一個走江湖賣藥的,背起藥箱繼續外出私訪。他一路叫賣,來到夫子廟前不覺已經傍午。一來感到有點飢渴,二來也好在人多嘴雜的地方探聽訊息,於是他走進了一家酒鋪,揀了個居中的座位。

堂倌過來招呼:“先生,要點什麼酒菜?”

“黃酒半斤,豆腐乾一碟。”

堂倌見劉墉一副窮酸樣,把酒菜拿來往桌上一放,就不再理會。劉墉卻樂得不受干擾,一邊自斟自飲,一邊留意四周動靜。一會兒,西邊酒座兩個人的談話引起了他的關注。這兩個人一胖一瘦,看樣子不過二十多歲,都已經有了幾分醉意。

那胖子說:“昨天城隍廟前頭井裡,打撈出一個女頭一個男屍,拼在一起真是個怪物!”

瘦子卻不以為然:“唉,那分明是一男一女兩個人,那個女的我還親眼見過。”

胖子睜大眼睛:“真的?!”

瘦子來了勁頭:“大約五六天以前,我從蓮花庵門前走過,看見門口站著一個年輕女子……”

胖子攔腰打斷:“噢,我知道,就是那個小尼姑,法名叫妙修,聽說風流得很呢!”

瘦子很不耐煩:“誰說是那個妙修尼姑,這小女子不知道要比妙修好看多少倍。只說她那對水汪汪的丹鳳眼,就叫人魂靈出竅。不瞞你說,我見過她以後,接連幾個晚上做夢同她相好,醒轉來一摸,內褲滑溜溜的溼了一片。”

胖子嘲笑他說:“哈哈,原來老兄還是一個好色之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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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公回到府衙,陳大勇已經先到一步。陳大勇稟告劉公,鍾自鳴已在句容落網,再過兩個時辰將由句容縣捕快押到江寧。劉墉也把探聽到被殺女子與蓮花庵有關的事情對他說了,還打算親自去蓮花庵私訪。

陳大勇有意替劉墉分勞,說道:“等鍾自鳴押解到此,大人就好審問,蓮花庵那邊就由在下去走一趟。”

陳大勇來到蓮花庵東邊,只見有一堆人圍著一個包裹正在七嘴八舌。有人說“想必是一包衣裳”,也有人講“說不定是一包食物”。陳大勇心想,若是值錢的東西,應該歸還失主,就說“何不開啟看一看,裡面究竟是什麼?”說著隨手開啟包裹,眾人都不禁目瞪口呆。

原來裡面是個生下不過幾天的死孩子,而且還被人用鹽醃得像臘肉一般。陳大勇思忖:“這孩子不知是死後才醃的,還是醃了才死的。百姓家裡死了孩子,埋了便是,決沒有醃起來的道理。即使是個死胎,扔在荒郊野外也就罷了,又何必醃了才扔。看起來,這件事一定另有隱情。”

這時,人堆裡走出一個老漢,說道:“這包裹我在王皮匠挑著的皮匠擔子上看見過,說不定是他掉在這裡的。”

陳大勇趕緊追問:“這個皮匠你認識不?”

老漢就說:“怎麼不認識,我腳上這雙鞋的後掌還是他打的呢!告訴你吧,他的皮匠擔經常放在鼓樓底下,名字叫王二。”

陳大勇聽他說得牢靠,就把包裹包好,拎著直奔鼓樓。鼓樓的皮匠擔子不多,陳大勇看見有個皮匠正在那裡縫鞋,故意大聲喊道:“王二師傅!”

“哎!”那皮匠隨口答應。

“你掉了一樣東西,現在送還給你。”陳大勇說著,把那包裹在他面前一放。

那王二一看說話的是位官差,頓時神色慌張,矢口否認:“這死孩子不是我掉的,不是我掉的!”

這豈不正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不打自招麼!陳大勇大聲喝道:“包裹不是你掉的,你又怎麼知道里麵包的是死孩子?還不跟我到知府衙門,把這死孩子的底細從實招來!”

王二沒有想到事情這樣突如其來,結結巴巴辯白:“官差在上,這,這孩子是西街上開鞋鋪的李四的,實在跟小人無關!”

陳大勇緊追不放:“孩子既是李四的,為何你要把他扔掉?不說實話,就跟我走!”

“我說,我說。那李四原先跟小人是同行,做的也是皮匠手藝。當初他比小人還窮,小人幾次賙濟過他。後來他時來運轉,在西街上開了鞋鋪。小人今天手頭不靈,向他去借幾百銅錢,想不到他不念舊情,一毛不拔。小人心裡有氣,見他櫃子底下擱著一個包裹,心想裡面總有一點值錢的東西,就偷出來藏在小人的擔子裡了。走到蓮花庵東邊,開啟一看原來是個死孩子,就把他扔到了小路旁邊。小人說的句句是實話,真不知道這孩子的底細。”王二見實在搪塞不過,只得說出了自己的偷竊行為。

陳大勇說道:“既然如此,你就領我到李四的鞋鋪去,當面問問清楚!”

王二出於無奈,只得同陳大勇往西走去。一路上,陳大勇叫王二拎著包裹走在前頭,自己跟在後面看押,提防他中途逃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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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那李四在王二走後整理鞋鋪,發現包裹失竊,早已懷疑到王二身上,因為這一早只有王二進過他的鞋鋪。所以,他一見王二就罵道:“你這該死的無賴,我一直把你當朋友看待,你倒偷了我的東西!”

王二一聲不響,把包裹放在李四的櫃檯上。李四掂了掂分量,慌忙把它塞進了櫃子。

陳大勇把這一切看在眼裡,心裡已經明白。他把王二推向一邊,直接喝問李四:“這孩子原來是你的?”

李四一見官差,當然不敢怠慢:“回官差的話,小人光棍一條,哪裡來的孩子。”

“那你得到這個孩子的時候,他是死的還是活的?”

“小人得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死了。”

“你為何要用鹽把他醃起來?”

“這個……”

“不說實話,帶回衙門打斷你的狗腿!”

“哎,哎,小人說實話。小人的房東,是個年輕寡婦。小人住著她的房子,每月要給她幾百文房租。小人就說這死孩子是她養的,她怕被人恥笑,哪敢來收房錢。小人怕她日後反悔,便把這死孩子醃了起來。”

“好個奸詐的惡棍!你說那孩子不是你的,他到底是誰的?”

“小人不敢說謊,這孩子是張立扔掉的!”

“那張立住在哪裡?”

“住在北街三官廟對面,開著一家紙馬鋪。”

陳大勇盤問到這裡,暗自尋思:這李四不過是訛詐那幾百文房錢,王二也無非是小偷小摸,不妨留待日後加以懲戒,還是追查那孩子的事情要緊。於是,他對李四和王二說道:“你二人暫且待在家裡,聽候衙門傳喚,不得再去為非作歹!”

“是,是!”兩人見暫且不受拘押,一迭連聲答應。

陳大勇來到北街,見那紙馬鋪裡有個掌櫃,身穿藍布袍,頭戴立絨帽,年紀二十六七,雖在生意場中,倒像白面書生,估計就是他要找的人,便問道:“你就是張立?”

“正,正是小人。”張立見來了官差,不禁膽顫心驚。

“李四告發你扔了一個孩子,你要從實講來!”

張立一聽,官差為了這件事情而來,倒像是鬆了口氣,居然直言不諱:“不瞞官差說,小人與蓮花庵的尼姑妙修私下素有往來,這孩子便是小人與那尼姑的孽種,因為還不足月,生下來就死啦,故此把他扔了。小人不知廉恥,實在該死,該死。”說著跪倒在地,連連叩頭。

事情繞了一個圈子,終於同蓮花庵有了牽涉。陳大勇當機立斷,對張立說道:“既然你知道有罪,就隨我走一趟吧。”

於是,陳大勇帶上張立直奔蓮花庵,找到那個妙修,一起押回府衙。妙修見官差與張立同來,知道已經走漏風聲,心裡七上八下。幸虧張立偷偷告訴她:“那孩子的事情壞啦,你也就承認了吧!”妙修心領神會,垂頸低頭,默不作聲,由陳大勇押著向府衙走去。

陳大勇把張立、妙修兩人押回府衙,句容縣捕頭也已經把鍾自鳴解到。這時是接案第二天的下午,兩起命案的疑犯都已在押。劉墉原以為經過一番審問,真相可以明白。不料那鍾自鳴只承認曾經同徐富約好一起去句容販貨,可是後來根本就沒有同徐富碰過頭。尼姑妙修也不隱瞞她與張立的姦情,還陳述了她與張立通姦的經過。她是這樣說的:“小尼俗家姓武,父親做過山西太原府的知府,因為貪贓枉法,犯了死罪。小尼流落江寧,無依無靠,孤苦伶仃,才在蓮花庵出家為尼,法名叫做妙修。原來小尼也曾一心向佛,苦苦修行,後來,這個在蓮花庵附近開著紙馬鋪的張立,瞧見小尼年正青春,也有幾分姿色,就三日兩頭來燒香拜佛,小尼才與他逐漸熟悉。那一天,張立把小尼請到他家裡,用酒煮的米飯給小尼吃了,小尼頓時醉倒,昏昏沉沉像在做夢。等到清醒過來,才知道已經失身於他。小尼萬不該以後一直與他來往,最終有了那個活不成的孽種,違犯了佛門的清規。”張立卻是口口聲聲:小人有罪,小人該死!”跪著接連叩頭,一句也不分辯。劉墉問他們兩個:“前些日子,蓮花庵是否來過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兩個人異口同聲,都說:“實在不知道!”

審問沒有結果,劉公心裡甚是煩悶。這天夜裡,他睡在床上左思右想,忽然想起昨天在城隍廟聽到廟鍾自鳴,使他領悟鍾自鳴可能就是兇手姓名,終於在句容尋到了疑犯。由此可見,城隍果真靈驗。如今三天期限只剩下一天,何不再去燒香求神,但願儘快破案。

第二天清晨,劉公草草用過早點,就穿戴整齊,坐上一頂小轎,直向城隍廟而去。

廟中住持見知府駕到,連忙把他迎進雲房奉茶。賓主落座以後,住持開口問道:“大人清早光臨小廟,不知有何見教?”

劉公說:“前日本府在這裡聞廟鍾自鳴,終於追蹤捕獲一個名叫鍾自鳴的疑犯,足見城隍靈驗,使本府受益匪淺。只可恨疑犯雖已就擒,但還不肯老實招供。所以,本府一片虔誠,再來祈求神明指點。”

住持沉吟片刻,終於坦率相告:“實不相瞞,這廟鍾自鳴乃是出於貧僧的有意編排。”

“嚄?”劉公感到驚訝。

住持繼續說道:“就在打撈屍體前兩天黃昏,貧僧外出訪友歸來,看見有一個人正從井邊走來,神色有點慌張。當時天色昏暗,看不清他的面目。後來聽得有人叫他“鍾自鳴”,他便一聲答應,兩人並肩走去。前天大人查案到此,貧僧知道人命關天,不可捕風捉影,但轉念一想既然有點蛛絲馬跡,也不該不讓大人知道。權宜之計,就編排了廟鍾自鳴這出短劇。多有唐突,還望大人海涵!”

劉公聽了靈機一動:“住持機智過人,令本府心悅誠服。既然住持假託城隍顯靈,指點本府尋到了疑犯,本府又何不依計而行,把案情問個水落石出!”

住持心領神會,笑著說道:“這一齣戲由大人精心編排,必定更加精彩。”

奇案大觀:城隍夜審

這天下午,陳大勇和眾衙役依照劉公的吩咐,把一切都準備停當。等到夜深人靜,衙役們從牢房中喚出鍾自鳴、張立和妙修三名人犯,分別裝入囚車,趁著朦朧的月色,風風火火地向城隍廟奔去。

城隍廟裡的城隍大殿,香案上方一盞長明燈幽幽發光,空蕩蕩的殿堂顯得格外陰森。今天夜裡,城隍居然走下神壇,把香案當作公案,辦開了他的公事。衙役們剛把人犯解到,城隍身邊的那位判官就高聲喊道:“城隍升堂多時,還不先把鍾自鳴帶上堂來!”

“是,是!”衙役們連聲答應,便把鍾自鳴推到案前。鍾自鳴定神一看,只見城隍正以威嚴、憤怒的目光直逼著自己,不禁渾身顫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只見城隍一拍驚堂木,厲聲喝道:“膽大包天的鐘自鳴,你竟敢殺害徐富,奪取他二十吊銅錢,還把無頭屍體丟在本城隍廟宇前邊的水井裡面,真是罪在不赦。如今徐富已經告到陰曹地府,你還不從實招來!”

鍾自鳴嚇出一身冷汗,但他還想抵賴:“小人不曾殺人,小人實在冤枉!”

“噗”的一聲,那判官突然把一條麻袋扔到鍾自鳴面前,說道:“這就是你殺了徐富裝他屍體的麻袋,上面明明寫著一個“鍾’字,還想抵賴不成?”

“這,這……”鍾自鳴一時六神無主。

城隍卻又在威喝:“來人哪,這死囚再不招供,就把他打入十八層地獄,讓他身受炮烙、油煎、抽筋、剝皮之苦,永世不得翻身!”

鍾自鳴恐懼已極,大叫:“小人願招,小人願招!五天前頭,小人同徐富約好同去句容販貨。中午他到小人家裡,小人說吃了午飯再走,他滿口答允,還同小人一起喝酒。誰知他酒量有限,三杯落肚就伏在桌上要打瞌睡。小人萬不該見了他的二十吊銅錢眼紅,背後一刀把他砍了。等到黃昏,把他的腦袋、屍體裝進麻袋,本想背到城隍廟前面的樹林裡埋了,不料剛挖好一個小坑,聽聲音像是有人走過,小人就把他腦袋埋在裡邊,又把那屍體扔進了水井。”

城隍追問:“那腦袋埋在何處?”

鍾自鳴回答:“埋在那樹林裡的一棵大樟樹旁邊,上面還壓著一塊磨盤大的石頭。”

“快在上面畫押!”判官在燈影裡記下了鍾自鳴的口供,這時把它放在鍾自鳴面前。

鍾自鳴拿筆在判官指定的地方,哆哆嗦嗦畫了一個“十”字,便由衙役押向一旁。

這時候,張立和妙修把剛才鍾自鳴受審的情形看在眼裡,都相信俗話說的“頭上七尺有神明”,真是一點不假。既然鍾自鳴的罪行城隍在冥冥之中全都知道,那麼自己的罪行城隍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們兩個正在左思右想,心驚肉跳,只聽得判官喊道:“帶張立、妙修!”

不等他倆跪穩,城隍就“嗖”的一聲,將一個包裹扔向妙修,同時喝道:“妙修惡尼,快把這包裹開啟,看看你乾的好事!”

妙修還以為包裹裡面就是那個死孩子,不料開啟一看,竟是個少女人頭,頓時驚叫起來:“哎呀,表妹呀,你不是我殺的,你不要來找我……”

城隍緊追不放:“那你說兇手是誰?為何把她殺了?”

妙修一指身旁的張立:兇手是他!”還說:“小尼不該不守佛門清規,同他暗裡常有來往。五天前敲過二更鼓,張立又來小尼庵中偷情,正好小尼有個表妹來自揚州。張立見她年輕貌美,硬要同她姦淫。小尼表妹不從,大聲喊叫起來,那張立就掐?住她的喉嚨,害得她氣絕身亡。小尼十分害怕,張立就把屍體埋在後院,人頭割下來丟到別處,說是從此人不知鬼不覺,叫小尼不用擔心。”

城隍聽了,追問張立:“那妙修說的可是實情?”

張立知道無法抵賴,只得說:“都是實情,都是實情。”說罷,只顧叩頭。

奇案大觀:城隍夜審

前後不到一個時辰,兩起命案都已審問明白。忽然間,四下裡點起蠟燭,把殿堂照耀得如同白晝一般。三個犯人抬頭一看,原來城隍神壇已用青布遮住,坐在香案後面的城隍和城隍身邊的判官,竟是早已見過面的知府和承差。這時,他們再想翻供已經來不及了。

案情審問明白,劉公當堂宣判:“鍾自鳴謀財害命,張立因姦殺人,秋後處斬;妙修不守清規,包庇兇犯,著令削去尼籍,服兩年苦役。”他還囑咐陳大勇:“天亮以後,派人押著兇犯去廟前樹林和蓮花庵後院挖出屍首,仔細收殮,通知死者眷屬領回安葬。”

總督高賓根本想不到劉墉破案這樣迅速,等到三日期滿,一早就派人來到劉墉府衙,準備興師問罪。不料劉墉給他的回答是:“此案已經了結。案情和判決都寫在這封公文裡面,就請上差帶回去面呈總督大人。”這時候,總督高賓的臉色如何,也就可想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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