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夜，雲南巡撫大院，一名黑衣人叩響了巡撫的房門。

睡夢被驚擾，巡撫不滿道：“何事這麼急？”

黑衣人壓低嗓子，說：“大人，魏名高有訊息了。”

“魏名高？若是此人，還真不能耽誤片刻！”巡撫惺忪睡眼，披衣起床，拉開房門。他接過密信，拆開信封，一目三行閱罷，陰笑：“魏名高啊魏名高，如今你插翅也難飛了！”

“信裡說什麼？”黑衣人說。

“你自己看吧！”巡撫說著把信遞給黑衣人，“我這場惡夢總算做到頭了。”

黑衣人看罷，皺著眉頭道：“大人想如何處置魏名高？”

“引渡囚犯，以大清律法伺候。”巡撫說。

黑衣人：“區區一個魏名高，何須如此大費周章？”

巡撫：“嘿嘿！你說說看，魏名高到底是什麼人？”

黑衣人：“叛賊啊。”

巡撫：“還有呢？”

“還有？莫非是黑旗餘孽？”

“對啦！對於身份特殊之人，必須用非常手段對付。”

黑衣人還是搖搖頭。

巡撫：“引渡魏名高，再以法律論刑，讓我們既在法國人那裡賺足了面子，對朝廷也有交代。”

“原來如此，大人此舉可謂一石二鳥！”黑衣人諂笑道。

2

魏名高給自己想過若干種死法，卻想不到會死在清廷牢裡，而且以這種憋屈的方式。

當年，劉永福率黑旗軍從越南迴國的前夕，給部下發了盤川，勸道：“大家能回的都回吧，這裡畢竟是異國他鄉。”依然有很多人領了錢後，選擇散落在越南和雲南邊地一帶謀生。

“劉將軍，我們各有各的苦衷，有些事情異鄉勝故鄉。”他們說，言外之意是就算回鄉也看不到前途在哪裡。

留守越南的黑旗將士中，有個頭目叫魏名高，智勇雙全。劉永福想帶他走，找到他說：“名高，如今的安南不是我們的了，還是跟我回國吧。”

不料魏名高說：“將軍，我們跟法國人的仇，總得有人繼續報！你走後，這事交給我！”

劉永福聽了，腦海裡閃過十幾張面孔，他們是：葉成林、黃俊芳、謝炳安、陸東環、劉文謙、朱冰清、梁三、劉志雄、練中和、王玉珠、韋高魁、鄧過霖、梁茂林、黃爵元、湯宗政。現在名單上又添上了一個魏名高。

劉永福舍不得這些曾經一同出生入死的弟兄，但也沒有理由說服他們。在他看來，黑旗軍回國儘管前途未卜，總比流落關外強，可那又能怎樣呢？大家都不是小孩了，自然能夠分清輕重與利弊。

“好吧，今日分別後，不知何年何月才相見。”劉永福感嘆道，語氣如出一轍。

魏名高說：“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只要將軍回來，我們還跟從前一樣！”

劉永福聽著這個幾乎異口同聲的理由，苦笑：“你們現在手裡還有幾條火槍，幾尊大炮，腰桿子硬。假如法國人跟清廷兩面夾擊，出路何在呢？”

魏名高說：“走一步算一步吧，實在不行大不了當山大王。”

“分別在即，百感交集。名高，請多保重！”劉永福說完，轉身走了。

3

劉永福率領黑旗主力回國不久，法國軍隊就開往越南北圻，實地勘察中越邊界。

流落越南的黑旗餘部聞訊，火速集結，佔據邊地。他們雖然已分成很多幫派，但都繼續抵抗法國人，其中又以魏名高一部實力最為強勁。

“一朝是黑旗軍，一生都是黑旗軍，希望我們血液裡的黑旗顏色永遠不褪色，面對法國人的槍炮，繼續打出我們的狼性和血性！”魏名高時常將這句話掛在嘴邊，以警醒部眾。

1885年9月28日，法國軍隊在越南者蘭遭到魏名高一部和當地擺夷人、苗人、沙人的伏擊，一艘戰船被燒燬，兩名軍官被擊斃，11名士兵被打死。是役迫使法國劃界人員龜縮保勝，不敢再實地勘察，滇越邊界從此以地圖定界。魏名高功不可沒。

在老街，趾高氣揚的法國人一到鄉下就被土人殺死，只能灰溜溜躲到街上住。黑旗軍神出鬼沒，法國人追擊未果，恨得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

有幾支黑旗餘部以保勝、保樂為根據地，平時大家耕田做生意，法國人一來，立即傳令各村（營、哨）出動卡路；法國人一退，又各回各家，繼續耕作營生。

魏名高為了鼓勵部眾抗擊法國人，不惜出花紅。當時，在他統治的區域內流傳著一條口令——“各營哨悉，大營有令，傳知各家各營，日夜卡路，有白牛仔（指法國人）來，擒得生功十兩零八，擒得死功三兩六。”意思是說，活捉一個法國人賞銀十兩八，打死一個賞銀三兩六。

曾有部下勸魏名高：“頭領，劉永福不在了，再說我們也沒那麼多銀子，有些獎賞我們是不是可以減免了？”

“絕對不行！”魏名高說，“劉將軍在時黑旗軍實力雄厚，現在我們人少，更需要齊心協力。如果財力允許，我還想獎賞更多。”

黑旗餘部大多是兩廣邊境各縣人，也有越南人。他們互相通婚，生下孩子，女人和孩子一度比男人還多。因此，黑旗軍外出打仗時，男女都要上陣。出發前，男人磨刀，女人炒米，每人帶三斤炒米做乾糧。有時外出打仗長達幾個月，去到哪裡就打到哪裡。期間，女人不僅要揹著孩子，帶著兩個火藥包和兩個石灰炮，還要跟男人一樣行軍打仗。有時被衝散了，找不到大隊；有時走不快，被迫丟掉孩子。

每當聽到誰又丟掉了孩子，魏名高兩眼泛著淚光，說：“這就是我們留在安南的代價！既然選擇留下，就不要退縮和怯懦！”

為了保證戰鬥力，每次隊伍出征前魏名高都要嚴格檢查身體，咳嗽和胸痛的一律不準去，怕連累大隊人馬，其實也是為了保住他們的性命。

“兄弟姐妹們，咱能活到今天可不容易，絕不能稀裡糊塗就死了。”魏名高說，好死不如賴活著。黑旗餘部在保勝、保樂堅守了幾年，直到法國人用重金收買白苗頭人，內外夾攻，才抵擋不住，被迫退回雲南。魏名高是最後撤出安南的人。

他一步三回頭，說：“劉將軍，魏某食言了，有愧於你！”

蘇元春時任廣西提督，深知黑旗軍驍勇善戰，便將一些人招去廣西守邊，編成兩個營。他發公告稱：黑旗餘部守邊，士兵每人發銀七兩，什長每人發銀十兩，哨官每人發銀二十兩。

有部下勸魏名高前去投靠，魏名高不為所動，說：“我不去！我不是想防法國人，而是想打法國人！”

4

那幾年，魏名高所部在中越邊境神出鬼沒，多次攻擊法國人，威名遠揚。

法國人躲不過，損兵折將，無奈之下只得叫清政府招安魏名高。

魏名高知情，笑道：“爺爺可不願回國，就留在這裡專打法國鬼！”他隨越南興化巡撫阮光碧拒守猛羅，與法國人頑抗到底。

後來，法軍大隊人馬進攻猛羅，魏名高彈盡糧絕，才率死黨及家屬2000多人由暹羅邊界退回雲南。

岑毓英聞訊，又驚又急，上奏清廷說魏名高部屬眾多，將士身經百戰，如果不收服，恐怕會引發邊患。他建議清廷收編魏部，讓魏名高的兒子魏雲龍出任管帶。

魏名高獲悉，跟部眾商量：“清廷想收編我們，大家意下如何？”

部眾說：“我們前半生都在拼殺中度過，離開戰場又能做什麼？種莊稼，有田地嗎？做買賣，有本錢嗎？”

魏名高說：“實話告訴你們吧，清廷不過是借收編之名，行裁減之實。”

部眾說：“那我們更不能接受了！儲存隊伍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魏名高深表贊同，過後率部及家屬繼續駐紮在雲南邊境。

雲南當局苦勸無果，便誣告魏名高有異心，強令繳械改編。

魏名高獲悉，憤怒道：“弟兄們，看見了吧？清廷用心險惡，昭然若揭，拿起傢伙跟他們拼了！”

部眾受到鼓動，嗷嗷大叫，奮起擊退滇軍。

清廷聞訊，震動不已，集結幾路大軍前往圍剿。

魏名高勢單力孤，終是抵擋不過，被迫退入越南。

不料，法國人早就張網以待，等魏名高所部一進入出關就前後夾擊。

經過一番激戰，魏部將士傷亡殆盡，魏名高也被法國人生擒。要殺要剮隨你們的便，爺爺我絕不投降！”魏名高痛罵不已。

為了息事寧人，清廷跟法國交涉引渡魏名高。過後將他押解回國，禁死於雲南府。

“實在沒想到啊，昔日槍林彈雨打不死我，今日卻困死在同胞手裡，嗚呼痛哉！”魏名高仰天長嘯。

清廷沒理會魏名高的心聲，為了表明剿匪的決心，還點頭哈腰地給引渡出力的法國領事授予勳章。

魏名高死後，拳頭緊握，怒目圓睜，嚇得牢房看守不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