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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斯帝國的道路遺產及其歷史意義

2022-02-16由 光明網 發表于 歷史

作者:劉雪飛(天津師範大學歐洲文明研究院副教授)

談及絲綢之路西段的開拓者,許多中外學者可能會不約而同指向同一個人——亞歷山大。誠然,亞歷山大從愛琴海畔遠征中亞、印度,建立了幅員遼闊的帝國,開創了希臘化時代東西方文明交流的盛況。然而,絲綢之路西段的開通,離不開亞歷山大之前絲路沿線諸多民族和國家對道路持續不斷地拓展、經營。其中,波斯帝國的道路建設值得我們關注,其道路遺產足可稱道。

波斯阿黑門尼德帝國是上古歐亞大陸上興起的帝國,其疆域“從居住在索格底亞那以外的西徐亞人直到衣索比亞,從印度直到薩狄斯”。與以前近東帝國地緣政治最大的不同在於,其重心位於扎格羅斯山脈以東的伊朗高原,且往東向中亞、南亞擴張,吞併了阿里亞、阿拉霍西亞、德蘭吉安那、索格底亞那、巴克特里亞及印度河流域等地區。因此,波斯人的征服,首次將中亞、南亞與西亞、北非連為一體,突破了以前近東帝國相對狹隘封閉的地域,形成了一個更廣闊的地理空間,使得遠距離交通變得緊要急迫。

波斯帝國繼承了之前近東諸國的道路遺產,並在此基礎上大規模修建御道。根據希羅多德等古典作家的記載,以及《波斯波利斯要塞泥板文書》等文獻推斷,波斯帝國建立了以波斯波利斯—蘇薩之間的主幹道為核心、覆蓋帝國全境的御道網路,總里程達到了8000公里,一說13000公里。其中,最有名的當數希羅多德筆下那條從薩狄斯到蘇薩的王家大道。然而,對當時波斯帝國來說,最重要的道路則是近畿道路,即聯結帝國首都帕薩爾加德、波斯波利斯、蘇薩、巴比倫和埃克巴塔納之間的道路。喜歡巡遊的波斯大王沿著這條御道在上述諸城之間來回行動,而波斯波利斯與蘇薩之間的御道使用最為頻繁。

不過,對於絲綢之路西段較為重要的道路則是從巴比倫出發穿越伊朗的遠端道路。它從巴比倫開始,途經歐皮斯、貝希斯敦懸崖,穿越扎格羅斯山脈到埃克巴塔納,然後橫穿伊朗高原北緣,途經拉蓋(今伊朗德黑蘭附近)、裡海關、赫卡尼亞到達巴克特里亞,而後經喀布林河谷,穿越興都庫什山的開伯爾山口到達印度河流域的塔克西拉。《波斯波利斯要塞泥板文書》也提到巴克特里亞和印度是御道通往興都庫什山以北和以南的終點。這條道路是波斯帝國與中亞、南亞交通的主幹道,在後世被稱為呼羅珊大道。而這條道路與穿越上美索不達米亞前往敘利亞的傳統亞述商路聯結,構成了陸上絲綢之路西段的主幹道。

僅有道路,難以克服波斯帝國廣袤疆域上的崇山峻嶺、沙漠草原,還必須有配套的道路設施支撐才能互通互聯。據希羅多德所述,波斯帝國在御道上設定了驛站、客棧、倉庫和堡壘等一系列基礎設施,其中驛站最為重要。

從源頭來看,波斯驛站可能受亞述驛站的啟發產生,但兩者差異極大。根據現有研究成果,亞述驛站尚處草創階段,它並非順著御道沿線設定,而在沒有御道的邊遠地區或新徵服地區設定,遠離腹地,數目有限,缺乏人畜等必備工具,服務有待完善。

與之相比,波斯帝國依託御道沿線均勻設定驛站,而且驛站數量較多。例如,王家大道總長450帕拉桑該斯,其間設有111座驛站。在空間分佈上,波斯驛站涉及地域遼闊,其覆蓋的地理空間可謂從首都到邊陲,從王廷到各地督府。從古典文獻的記載來看,波斯驛站在帝國西部尤其在兩河流域到愛琴海沿岸的地理分佈相對清晰,而在帝國東部的記載則較為稀缺。波斯大王阿爾塔薛西斯二世的御醫克泰夏斯在著作《波斯史》中記載了“從以弗所到巴克特里亞和印度”道路的細節、“沿途的驛站、天數和里程”。馬其頓人阿明塔斯著有《波斯御道上的驛站》,記載了波斯驛站的狀況。以上兩書僅存殘篇。而後世的《帕提亞驛程志》則具體提到了以弗所、巴比倫和巴克特里亞之間道路上的一些驛站,可以補充上述著作記載的不足。因此,可以確定,波斯帝國在亞洲腹地甚至是巴克特里亞和印度等邊陲也設有驛站。這些驛站可以提供人員、馬匹、糧草等必備人力物資,方便資訊傳遞和人們的出行。正因如此,希羅多德說,雪、雨、暑熱、黑夜都不能阻止波斯信差及時全速到達指定的目的地。

依託四通八達的御道網路和完善的道路設施,波斯帝國可以在帝國廣袤疆域範圍內組織人員流動和物資流通,促進了東西方的物質文化交流。從《波斯波利斯要塞泥板文書》提供的地名及相關檔案來看,波斯帝國早在大流士時期,以蘇薩和波斯波利斯兩地為起點和終點的官方旅行即覆蓋所有的東部行省如巴克特里亞、赫卡尼亞、印度、坎大哈、卡爾曼尼亞、帕提亞和西部若干重要行省。在希波戰爭期間,中亞和南亞的軍隊如巴克特里亞的騎兵也曾沿著御道不遠萬里前往希臘作戰。此外,民間交流也以前所未有的規模展開。以索格底亞那人和花剌子模人為代表的中亞人群曾出現在波斯首府波斯波利斯、埃及的孟菲斯以及更遠的尼羅河上游靠近努比亞的厄勒蕃丁島;印度曾輸出黃金、象牙等到波斯高原;希臘曾輸出橄欖油、葡萄酒和陶器等到波斯高原。現今希臘陶瓶不僅在黑海岸邊被發現,在伊朗的主要城市都有發現。

長遠來看,波斯帝國的御道網路和道路設施還為絲綢之路西段的進一步開闢發展奠定了堅實的物質基礎。在以前近東諸國的道路基礎上,它添加了陸上絲路西段最為關鍵的一段長程道路,即從巴比倫出發穿越伊朗前往中亞、南亞的道路,將其道路形態從人力踩踏的自然道路變為可乘車騎馬、頻繁使用的人工道路,由此貫通了陸上絲綢之路的西段。

波斯帝國的道路遺產也為亞歷山大帝國、塞琉古王國、羅馬帝國和帕提亞帝國等後續國家所倚重。亞歷山大東征過程中,馬其頓大軍行走的大都是波斯帝國已經開闢的御道,並充分利用了波斯帝國的交通設施和馬匹等資源。之後亞歷山大帝國、塞琉古王國、羅馬帝國、帕提亞、薩珊波斯甚至中世紀的阿拉伯帝國無不繼承和發展了波斯帝國的道路和驛站系統,並進一步開拓了陸上絲路西段。而從巴比倫穿越伊朗高原經巴克特里亞前往印度的道路,長期以來一直是陸上絲綢之路的主幹道。直到粟特人興起,這條主幹道東段才從伊朗高原折往撒馬爾罕。

由於歷史上波斯文獻的貧乏、遺失和缺位,波斯帝國對開拓絲路西段的貢獻長期被忽略。透過研究波斯帝國修建御道、完善道路設施,可以看出,在亞歷山大之前,亞洲諸國已經極力開拓道路,波斯帝國在集納前人經驗的基礎上,積極推進道路建設,貫通了絲綢之路西段,促進了東西方文化的交流,其貢獻應該引起注意。

《光明日報》( 2021年09月27日14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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