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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鉤沉,年少最憶是過年

2022-01-01由 蜀劍 發表于 歷史

歲月鉤沉,年少最憶是過年

歲月鉤沉,年少最憶是過年

● 唐雪元

姐姐打來電話,告知老家湖南株洲已經下雪了,有意無意間問到:“弟,快過年了,今年過年回來不?”

過年,短短兩字,多麼溫馨多麼幸福。細碎的雪花、大紅的門神、風中的鞭炮響、滿村叫嚎的殺豬聲、還有奔跑著的花花綠綠的孩子們……這是想到小時候過年時,第一時間湧到我腦海中的畫面,有些遙遠,塵封了很久的感覺。

歲月鉤沉,年少最憶是過年

進臘月

“大人望插田,小娃盼過年”,在兒時記憶裡,年,真是太美好的節日,滿含溫馨和撫慰,凝聚祥和安泰、歡樂喜慶。小孩子們都以過年為樂事,極富誘惑期盼,巴望著早些到來,可以穿新衣、串親戚、吃糖果、放小鞭、看耍獅燈。而大人們也並不因為寒冷而減少過年的熱情。一進臘月,年味就日漸濃烈起來。

年前的活計很多,印象最深的是漿被。被子洗過後得漿一下,用大米熬得很濃的米湯,那時我們總是偷喝。漿過的被子有一種米香,據老人說能防止生蝨子。由於天冷,洗好的被單凍得硬梆梆的,好幾天才能乾透。把收回來的被子疊成長條形狀,用棒槌錘打,後來簡化成兩人抻。抻被單之前娘總是舀了水,含在嘴裡一大口,再“噗”地吐到被單上,如霧一般,噴得均勻,“口功”極好。抻被單需要兩個人合作,一致用力,我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忍不住要笑。有幾次娘用力過大,把我手裡的被單給拽過去了,差點沒把娘甩倒了。我笑得直不起腰,娘假裝板起臉,我需要平息好久才會重新積聚力氣。但娘很少用我幫忙,過年最累的是她,幾乎包攬了所有的家務活,掃房和糊牆也很累人。掃房之後需要把床蓆及其下面鋪墊的稻草換成新的,糊牆用的是大張的白紙,我倒是喜歡別人家用報紙糊的牆,可以玩找標題的遊戲。

年前跟娘去趕集,在每一個貨攤子面前停留,花花綠綠的,整整齊齊的。春聯,蜜餞,糖果,年畫,鞭炮……娘買了幾塊布給我們做新衣服。姐對穿在意,對吃不多言,而哥好像是對吃和穿都不在意,不像我嘴饞,總是舔著嘴唇偷偷仰望著高掛在房樑上的中篼,那裡裝著過年時才可以吃的糖果。我的模樣看起來跟家中那隻“大黃”狗兒差不多,看到誰咀嚼吃的就會歪著腦袋一個勁地盯看。為此,姐和哥分到他們的那一份零食,則經常小恩小惠於我,要我幫忙跑腿。

我除了饞之外,更熱衷於放鞭炮。把一掛小鞭拆下來,化整為零,經放,揣得兩個衣兜鼓鼓囊囊的,手裡拿一根燃著的香,走到哪放到哪,扔來扔去。放在罐頭盒裡炸,埋雪裡炸,夾磚縫裡炸。對於“閃光雷、二踢腳、鑽天猴”是屬於哥哥的,那傢伙威猛,連甩幾個到池塘,鯽魚都能炸出來。

小年過後,發小黃芳伯家忙了起來,他爺爺“東公”上過私塾讀過“增廣”,毛筆字極好,鄉親們排隊請他寫春聯。只見他將一張紅紙折上幾折再用刀裁成大大小小的長方形和正方形,有的乾脆不裁,直接寫上春聯、福字以及一些“肥豬滿圈”、“金雞滿架”、 “抬頭見喜”、“出門見財”…… 寫得滿滿的。也有鄰村的人來,在一旁等著,一臉恭維,一臉微笑,不斷地給他續茶水,遞香菸、點上火,他那右手執蘸著黑墨毛筆,左手夾著香菸,“嗞”地吸一口隨後口中吞雲吞霧的神態,讓人很是敬佩和嚮往。

不知是因為有年可過才會喜歡冬天,還是因為有冬天才喜歡過年。總會有一個憨態可掬的雪人站在院子裡象哨兵一樣,守護著我們清貧純真的童年。在冰上打“哧溜滑”興致也很高。如果遇到一條陌生的冰,用力助跑,結果那冰一點也不滑,把自己戧出一串踉蹌來。瓦簷下一排的冰溜子很勻稱,長的能有一尺,在陽光下晶瑩透亮。我們男孩子們總是挑選最大的冰溜子做“寶劍”,然後假裝廝殺,大呼小叫。女孩子們喜歡比拼糖紙的多少優劣,如果誰擁有五顏六色的玻璃糖紙,就更加讓人羨慕了,可在陽光下,用糖紙蒙了眼睛看世界,世界也變得五顏六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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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灶神

臘月二十三,是老家祭灶神的日子。小時候常聽長輩講:這天,灶神要上天。所謂祭灶神,指的是送灶神的意思。傳說這一年中灶神一直住在各家的灶間,伺候一家老小吃喝,觀察一家人的行為。臘月二十三這天,灶神要上天去向玉皇大帝彙報工作,所以家家戶戶要敬獻糖果糕點,對灶神“意思意思”,為的是讓他上天后在天帝面前多說好話。

我們家祭灶這樣重要的事通常是由娘一手操辦。臘月二十三那天吃完晚飯,開始準備祭灶了,娘把提前備好的糖果糕點放在碟中,拿出香爐,點上香燭,一切準備妥當,再把灶神像取下來,一邊燒一邊莊重而又虔誠地念叨:灶爺灶婆,今夜送你們上天庭,請對玉皇進好言……

祭祀儀式做完,我們最高興的時刻到了,孝敬灶神的東西不一會兒便被我們一掃而光,娘笑著說:“吃吧,吃吧,心意到了神就領會。”記得我一邊吃一邊還問娘,為什麼要給灶神供芝麻糖和糯米糖呢?娘告訴我,灶神吃了又甜又黏的糖,顧不上說話,上天后嘴被黏住,免得說錯話惹是非。我心想,灶神也太好糊弄了吧。

在我們農村,灶神的位置特別高,他是保佑全家的神,每家每戶的灶間都供有灶神。灶神像的兩邊貼著“上天言好事,下凡降吉祥”的對聯,橫批是“一家之主”。這是我會認字後記住的第一副對聯,印象特別深刻。

歲月鉤沉,年少最憶是過年

歲月鉤沉,年少最憶是過年

過了臘月二十三,去趕年集時,請神像又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每次我們去趕集,娘總不忘叮囑:記得要把灶爺灶婆請回來,要富態些的。孃的意思我明白,她認為富態些的灶神有福,給我們家帶來的福氣更多。那時的灶神像可不是一個版本,有的臉圓,有的臉方。有一次我過於粗心,沒有仔細看,請回去的灶神居然打了“單身”——只有灶爺,沒有灶婆。娘發現後,說:“公不離婆,秤不離砣,扁擔不離谷籮。灶爺一個人太孤獨了,再去請一張吧。”於是,那一年我們家的灶間供了三位灶神。

祭灶神,開了年的序幕,祭完灶神,也就意味著快要過年了。大年三十晚上又開始“接神”,灶神在玉皇大帝那裡彙報完工作,帶著一家人應該得到的吉凶禍福,與財神、土地神一同來到人間。過完年後其他神仙再度昇天,只有灶神會長久地留在各家的灶間,繼續他們一年一度的工作。

如今,在城裡我幾乎沒有見過誰家的廚房中供著灶神,不過在我們老家農村,依然保持著這種傳統的祭灶神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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殺年豬

俗話說,“臘八之後就是年”。

記憶中,每一年臘八,母親都會煮上一大鍋臘八粥,粥裡面有小米、高粱米、玉米碴、紅棗、蓮子、紅豆、黃豆等,每一年都不一樣,而且種類也不一,不一定是8種東西,有時候5種,有時候9種也是可能的。從早上太陽還沒升起,母親就把提前兩三天泡好的米下鍋了,煮得稠稠的,然後一遍一遍地叫我們這些小懶蟲起床,等疊好被子,洗了臉,太陽都曬屁股了。一家人就坐在一起喝粥,小孩子們都發出“突突”的聲音,像是小豬。每當這個時候,母親就微笑著撫摸我的頭,說:“多吃點,長個兒”。

民間還有一句諺語說“過了臘八就殺豬”。豬還沒有殺,七鄰八舍的人就湊上來問什麼時候有豬肉買,提前就訂購完了,豬蹄、豬排骨、豬肝豬肺什麼的,每次都是搶手貨,訂晚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別人拿回家去了。

我小的時候,殺年豬各家像開會商量了一樣,誰家是哪日都排出來,以免撞日,老鄰舊友的請不來。害怕落了過場,讓人笑話。

在那些舊時光裡,不是所有的人家都能殺得起年豬的。過得殷實一些的才會一年一頭豬,很多人家兩年一頭,還有的過年只能買幾斤腰條,像排骨,豬肘子之類的是根本買不起的。我家還好,年年冬天都能殺一頭豬,賣一些,其餘的作為下一年的油水。要殺豬,幾天前就開始準備了。父親先預訂好殺豬的人選,這殺豬雖不是什麼技術,卻是一門手藝。出手者要穩準狠,一刀下去正中要害,豬血從刀口處沽沽流出。若是一刀殺不死或者血放不出來,都會影響豬肉的口感和色澤,算是敗筆。最為關鍵的是,鄉俗中視殺年豬,為來年一年中是否“順暢”的彩頭。有的殺豬匠手藝不精,捅幾刀殺不死,甚至滿村跑滿村血,這就被視為“大不吉”。有的晃眼看去,以為豬殺死了,結果一瓢滾燙的開水潑下去,豬立馬爬起來亂串。有一年,更“奇葩”的是,一位鄉鄰家殺年豬,豬就是這樣“假死”,等到開水淋下時,突然“復活”,繼而衝進堂屋,把家中的“千年屋”——為家中上了年紀的老人準備的棺材拱翻,頓時嚇白了在場人的臉。說來也奇,第二年中,那家的老人真有一位過世“走了”。

歲月鉤沉,年少最憶是過年

人員定下了日子就有了。娘開始準備殺豬用具,除了殺豬刀以外,各種工具都要自家準備齊全。娘先開始檢查繩子,檢查以前用過的是否還能用,不能用的要重新打繩子。一般是手指粗細的生麻繩兩根,筷子粗細的兩根。打繩子通常是娘和大姐完成,大姐打繩子時由於認真和用力,臉變得通紅。我和哥哥坐在旁邊給她們鼓勁,彷彿有我們的鼓舞能給她們力氣,打出的繩子更光滑,更結實。

殺豬的日子在準備繩刀、各種工具、餐具、燒柴的忙碌中到來了。

那一天,被早早的喚起吃飯,然後把大鐵鍋騰出來,裝滿清水,架上木頭柈子燒開。燒火這件大事年年都是父親的活兒,因為燒火要掌握好火候,自然他是最佳人選。我們把劈好的木頭抱到灶臺旁,父親換上藍色的勞動布上衣,脖子上圍起娘原先做飯時用的圍裙。我們都無暇嘲笑父親的裝束,按照孃的分工開始忙活起來,有的往外抬大大的紅色杉木方桌,有的把準備好的繩子放在外面窗臺的應手位置,有的端盆,有的洗碗,有的剝蒜,有的把線繩兒剪成長短一致以便用來穿掛腦扎血腸。

殺豬的手藝人黃義齋終於來了,嘴裡叼著自卷的旱菸,粗粗地插在嘴邊,伴著嘴裡撥出的白氣煙兒也一齊跑到“東北帽”上邊去了,只在空氣中聞到一股濃重的煙油子味兒。他腋下夾著長長的殺豬刀,來到我家邊打著招呼,邊在院子裡按按桌子結不結實,瞅瞅繩子有沒有斷股,看看槓子有沒有蟲蛀,歪著頭,眯著眼,躲避著嘴裡向上冒的藍煙。檢查過後,把我們一干人等攆回屋,我們趴在窗臺向外看。

歲月鉤沉,年少最憶是過年

不多一會,父親邀約殺豬幫忙的子峰叔、放軍叔和舅舅陸續前來。只見娘拿著常餵豬的長把勺子,把餓了一天一夜的豬引到院子裡來,四個人起身搓了搓手,吐了冒著白氣的菸蒂,腰上繫著繩子,慢慢向豬靠攏。豬停下來,不知情地打量著這幾個院子裡的陌生人,一愣神的當兒,子峰叔從後面貓腰一竄身手敏捷地拽住了一條後腿,豬一聲大叫,應聲倒地。其餘三人立馬上前用膝蓋壓住豬身,用手將豬的前蹄後蹄兒粗麻繩捆綁結實,然後將繩頭鏈在一起,站起,拿過木槓從捆綁的豬腿間前後穿過,抬起放在杉木桌子上。豬用力掙扎,發出痛苦的嚎叫,很悽婉,很痛徹心扉,讓人毛骨悚然。可是殺豬人並不害怕,也不心疼,放軍叔綽起槓子,在豬耳朵後狠狠地就是一下,豬一聲悶哼停止了哀嚎。黃義齋揚起他的那把長長的殺豬刀,猛地在豬下巴後捅了進去,豬身一顫,又開始嚎叫,四蹄用力掙扎,刀,拔出,鮮紅鮮亮的豬血沽沽而出,用大大的面盆接著,四個人開始散開,任憑豬掙扎,院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人們看著這醒目的鮮紅冒著熱氣,蔓延到人眼中,流淌進時光裡……

舅舅把裝滿豬血的面盆端進堂屋,告訴我們趕緊灑一把鹽,再用長勺攪動,他轉身出屋,其餘的人已經將繩子開啟,他拿起一把小刀,在豬的一隻後腳脖處一劃,然後將準備好的兩米來長的鐵棍在開口處擦進去,拔出來,他們輪流由開口處向豬體內吹氣,用一根細繩將豬嘴綁緊,他們一邊吹一邊用槓子輕輕敲打豬身,直至整個豬身吹得鼓鼓的像一個要爆炸的皮球,他們才停止,用另一根細麻繩將開口處紮好。

灶下的木柈子火紅,灶上大鐵鍋裡的清水翻滾,被吹得鼓鼓的豬被四角朝天的抬到灶上,用舀子周身澆熱水,然後用一種像山西削麵刀一樣的鐵製工具給豬褪毛。

灶火紅,水氣熱,幹活出力出汗,他們早都甩開了厚重的衣服,穿一件襯衣,高挽著衣袖,不說話,嘴裡唏噓地吹著氣,兩隻手麻利地澆水刮毛。豬,在熱的蒸汽上半眯著眼睛,鼓鼓地任由他們在身上刮來澆去,翻過來調過去一遍又一遍的洗禮。

洗得白白淨淨的豬被抬到屋裡的大桌子上,四個人擦著汗,點上煙,一邊指責在剛剛的勞作中誰哪哪不對,一邊預測這頭豬的重量和肥膘的厚度。一根菸結束,黃義齋主刀,將豬由肚子中間一分為二,老腸老肚子的展露無遺,他接著拿刀將肺,心,肝一起摘出,用肉鉤子勾住,拿出去高高地懸掛在院裡的雲梯上,滴著血,鮮亮,透明,預示著明年的日子蒸蒸日上,紅紅火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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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飯

殺完年豬,就要開始打掃房屋,意為清除掉一年的塵埃。笤帚把手太短,父親總要找個木棍,用布條綁在上面,去撩天花板上的蜘蛛網或者灰塵,打掃完了再鬆開。每次打掃,他倆都戴上壓箱底的帽子,兩邊長長地垂下來,還有帽沿兒,每次我看見那個帽子都覺得和電視上日本關東軍戴的那個好像,他們一戴上,我就忍不住大笑,娘總說我是傻娃一個,有啥笑的哩。

轉眼到了年三十,吃罷早飯,母親和姐姐就開始進入廚房忙碌,煮肉、燒雞燎鴨、挑菜洗菜……

上午十點多,父親帶著哥哥、我(只有家裡的男人才可以去)和宗族裡各家各戶男人們去祖墳“請年”,帶上鋤頭、簸箕到墳地給先人們的墳重新培植一新,然後插香燒紙放鞭炮,意思是把宗族裡逝去的祖先們都請回來過年。從祖墳請年回來,父親在大門口放一根長長的榆木棍,擋在門口,院子裡撒一些草木灰,意思是辟邪,不讓那些孤魂野鬼進到家裡來。

洗完手,我和哥哥配合父親將春聯貼在大門上,還在堂屋內各房間門前也帖上對聯,大門上貼上福字、屋內各房間門上都倒貼上福字。臨近傍晚,我和哥哥會將紅燈籠點上煤油燈,掛到大門前,頓時,滿目都是紅色,家就在一片紅紅火火的喜慶之中了。

至此時,感覺有了幾分餓意,於是惦記著年夜飯的美味,遂飛奔到廚房,粘著姐問,晚上都有哪些好吃的。

事實上,年夜飯對於每個家庭來說都顯得格外重要。對於老家人來說,做頓年夜飯可有講究,每道菜不僅要做得可口,更要有寓意,為的就是討個好彩頭。

如筍乾就必不可少,早早浸發,筍乾有個“節節高”的好口彩,預示生活節節高。而“發筍乾”更討口彩,暗釦發財發達、來年大發。而青菜、菠菜等因為梗長,被叫做“長庚菜”,梗、庚同音,“長庚”就有了長壽的寓意。

這種“彩頭”文化發展到極致,便是在吃雞鴨魚肉時,對於吃哪個部位都相當講究。在老家,雞爪子被喻為“抓錢爪”,因而往往要分配給家中主要勞動力吃,這意味著來年可以招財進寶;而年輕人則需要吃雞翅膀以及雞頭鴨頭,意指能展翅高飛、出人頭地。

年夜飯,吃的是個吉祥如意,吃的是一高興的好彩頭,賦予“大魚大肉、吃香喝辣”等寓意。具體言之,就是要有十大碗菜,意在十全十美;肉丸子表示要團團圓圓;必須要吃魚,而且不能將魚吃完,以此象徵年年有餘;至於紅辣椒,當然代表的是紅紅火火了。

傍晚,娘備好由米飯、橘子、荸薺等組成的萬年糧,上面用紅紙封固,再插上一杆吊秤。吃年夜飯前,把喜神(祖先遺像)請出來掛在客廳的正中;供上祭品。然後,娘讓我躲到門背後去蹦三蹦,讓嘴裡嘀咕:“長高、長高,明年快快長高”——哥和姐看後,忍俊不禁,相對哈哈大笑。

與“彩頭”相伴生的,則是年夜飯的種種禁忌。如千萬不能摔壞了碗,否則視為來年彩頭大不吉,喻意來年不能實現大團圓,要不家中會有人因而失工作,嚴重的主大喪主離棄主大缺;千萬不能打倒了盛裝油鹽醬醋的容器,否則也是大不吉;一家人不到齊,千萬不可舉筷,否則也是喻意來年家人不團聚的預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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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夜飯燒好了,一切就緒,一家人洗手整衣,按照長幼尊卑,祭拜祖宗。禮畢,家裡人對祭祀用的菜品是不能直接享用的,娘又忙著回鍋,煮一下。我們的恭敬,是為了求祖先保佑。

在吃年夜飯時,論資排輩,依序而坐,閤家團聚,一時菜香酒香滿堂氤氳,喜氣盈溢。當全家舉起辭歲的酒杯——不會飲酒的我和哥雖只是象徵性地抿上一點,但也都在心底為父母和全家祝福。父親來了興致,他先簡要地回顧總結一年來的家務家事,瞻望來年光景,然後是一番庭訓,指出我們的長進與不足,勉勵大家在新的一年更加勤快、聽話,好好讀書。娘則叮嚀些祖輩流傳下來的過年禁忌,印象最深的是初一早上起來千萬不要打噴嚏,如感覺鼻子發酸要趕緊用手揉一揉,就打不出來了,不然這一年就會多病多恙。真的這樣嗎?然事關一年平安,似信非信中我們還是牢牢謹記。

歡笑中吃過長長的年夜飯,親朋鄰里之間時興相互串門找樂子度通宵,不分姓氏,先只唯年尊者,各家均要派代表到村中最年長者家中拜年。然後,是按村中年長者的年齡大小逐一上門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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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訪歸家後,接下來的事情就是一家圍坐在一起守歲,端上糖果點心,共觀央視的春節聯歡晚會。不過,這幾年春節聯歡晚會倍受冷落,一家人聚在一起更多的是打麻將,或是坐在一旁買碼。

而在記憶深處,是兒時的另外一個場景——圍爐聊天。一個破舊的鐵鍋,裡面燃燒著已經乾燥了一冬的乾柴,一家人偎著它,除夕夜便成了久久吸引我們的大磁石。話題自然圍繞著年展開,父親會給我們講述一些過年的掌故、趣聞,不時還會插進些我們的家史。我們則爭誦著有關年的古詩與春聯,以及熱鬧歡快地猜春謎……

到了凌晨12點時,父母會給我們壓歲錢。開始是五分錢,逐年增加,最高時漲到了五元。壓歲錢不論多少,我們都歡天喜地藏起來。等母親給我們找來新衣服後,我便將錢裝進新衣服荷包裡,放到枕頭邊才肯睡下,躺在床上還在計算夠不夠買一本小人書或一支鋼筆,這一刻是我最幸福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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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新年

拜年是過年的一個重要環節。從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都是拜年的日子。

大年初一,家家都要一大早開始吃湯圓。不管喜不喜歡,都要吃,以祈求一年圓圓滿滿、順順利利。吃完湯圓,大家就邀邀約約出門了。這天有一個重要的任務,是去拜祖墳。

吃過湯圓,上午9點左右,父親在孃的協助下,計算好要拜的祖墳座數,分別準備紙錢、香燭、煙包和鞭炮。然後,帶著我們姐哥仨往山上出發。

進山拜祖墳的人很多,一時間這裡鞭炮炸響,那邊“打藥”轟鳴,滿山飄曳著硫磺硝煙的味道。

山間,偶有荒草叢生,狗刨鼠鑽留下的破破爛爛的墳塋。這時,父親就會止住腳步,點燃一支香菸,意味深長地說道:“看到沒,這就是沒有兒子的絕戶墳,為什麼叫絕戶墳,一是因為沒有了子女,二是因為生的是女兒,女生外姓,嫁出去後隨夫家,哪會管自家先人的墳喲!輝伢子、元伢子,總有一天,我也要躺到這山裡,你們倆兄弟一定要記到給我祭拜,把我的墳打整得精神點,聽到沒!”

老家拜年有講究,素有“初一崽(即兒)初兒郎(即女婿),初三初四拜姑娘(即姑姑),初五初六拜姨娘(即姨媽)”的順口溜,拜年的順序是千萬亂不得的,否則,親戚間徒增意見和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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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是拜年最鬧熱的——女婿和未過門的準女婿要給岳父母拜年,乾女兒乾兒子要給乾爹乾媽拜年,外孫、外甥要給外公外婆、舅舅拜年。一大早,人們就穿新衣、戴新帽,提著、揹著、挑著禮品在公路、小路、山路上穿梭著。

初五初六一過,更大範圍的拜年活動就開始了。這些天拜年的物件就變了,有親戚之間互相拜年的,有表示答謝“還年”的,姨夫之間、姐妹之間、老表之間、同學朋友師徒戰友之間……沾親掛角之間,只要互相還有來往,就可以用拜年來進行溝通和交流,以加深彼此之間的感情。所以拜年就從這時一直會延續到正月十五元宵節才算截止。

那時拜年的“人情”,打著時代的印記——一般是兩把用作業本紙包好的一斤一把的麵條,或是一包一斤裝的白砂糖,最親最親的才送一塊四五斤的豬肉,還有送一塊黃糕粑或送一升(約四斤)糯米的。禮品的多少則根據親疏關係、家庭貧富狀況來定。那時家家都不富裕,準備的禮品也不多,往往是張家送來的禮品又轉送給李家,李家送來的禮品又送給王家,如此下去,到十五時麵條都鬆散了,有時送出去的麵條輾轉數日又回到了自己手中。

拜年的小輩來了,一定要“打發”(送壓歲錢或東西)。那時拜年的“打發”,具有明顯時代特色——給一塊錢、送一張手帕、送一袋爆米花的都有。“打發”錢和物的多少,也是根據親疏關係和家庭境況來定的。家庭困難的,一角兩角也在“打發”。

儘管如此,兒時的我們對拜年是嚮往和熱心的。因為一是可以不在家打豬草砍柴放牛,二是可以到親戚家吃“好的”,三是可以得到一些“打發錢”或帕子,四是路上可以隨心所欲地燃放用“打發錢”買來的鞭炮,五是可以和很久不見的親戚家的小孩開心地玩耍。一句話,拜年是開心的、幸福的、自由的。

記憶中,在農村老家,最值得回味的是“拜糖粒子”習俗,至今仍存。

大年初一大清早,村裡的一幫孩子拎著大塑膠袋,挨家挨戶登門拜年,說著身體健康、恭喜發財等各類吉祥話,然後主人給發一把糖,也有“摳”的小氣的,只給一口檳榔或是一支香菸。

很清楚地記得,每年大年初一早上5點剛過,哥哥就一把掀開被窩,把我搖醒,幫迷迷糊糊、半閉著眼睛的我穿好新衣服,別提洗漱、甚至連頭都沒來得及梳,我就屁顛屁顛地跟著他一塊出門了。姐姐自小靦腆,同人說話都臉紅,自然是不會去的,留守家中幫娘端茶燒水接待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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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完全就是黑的,再加上前幾天下雨,新鞋子深一腳、淺一腳一會兒就沾滿了泥。當然,最困難的還是“拜年”,一大早在人家門口喊“身體健康、恭喜發財”也是蠻不好意思的事情,感覺有些彆扭。跟著哥哥喊了好幾戶人家,也就放開了,繼而熱情地祝福起來。

再說農村的鄰里鄉親,當時也是真起得早。一來是有的人家要守歲,除夕夜就是守了一宿;二來,也是最主要的一點,孩子們這麼熱情地來你家拜年,你怎麼能不開門給糖呢?當然,據說還有些熊孩子碰到不開門、不給糖的,可什麼都說得出來。為了討個吉利,大年初一,當時幾乎家家戶戶都很早就起來了。

“拜糖粒子”真是走街串巷、挨家挨戶,我想我這麼多年都沒那麼一戶不落地走過老家的村子。經過兩、三個小時的拜年後,天也慢慢亮起來,手裡拎著的大塑膠袋裡也裝滿了“百家糖”,然後才收工回去,心裡絕對美滋滋的忙著開始洗漱、梳頭、吃早飯,因為父親正等著帶我們進山拜祖墳。

記憶中,當時拜來的糖實在太多,挑完好吃的,後來剩下的都給娘待客。但仍然百分百地覺得,那是人生中最幸福的事之一,每每記起、說起,都覺得趣味十足,特溫暖特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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耍獅燈

在老家,正月裡最熱鬧的活動除了拜年恐怕是耍獅燈了。

耍獅燈是為了迎元宵。

正月的初四、五後,村子裡的一些老人便戴著年前新買的大絨帽,嘴裡吸納著旱菸卷,緩緩地踱著細步來到胡家院子中央,合計著耍獅燈的事宜。內容一般為:放誰家扎燈,哪個挑擔,選哪個男人舞獅頭,幾時開鑼,從哪個堂屋開始……最終拍板的一般是胡大海大爺與王校長。

胡大海大爺輩分高且頗具聲望,至於王校長,是因為他燈“鍛”得好,民國期間讀過私塾,肚裡藏有墨水,一張口就是詩歌一樣的字句,讓人聽得雲裡霧裡,就連平時的一啄一飲也甚是講究,一副老先生派頭,話說一次他在我們村作客,有人留他呷碗“嘮棗酒”,他喝了一碗後,又伸碗過來,口中說道:“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臺”。斟酒的主人那懂得他口裡的意思,笑言:“哪隻管呷一杯,壺子裡有的是哦!”然後,一個勁往他碗裡添酒。微醺的他更是不得了,古腔古韻順口溜出,大家習以為常,也不見笑了。別小看,王校長在耍獅燈的活動中,可有他大顯身手的時候呢,當然,那文弱樣子舞獅子可不行,可“鍛燈”是把好手,方圓十里,名聲在外。

“鍛燈”是耍獅燈時的一個重要環節,就是說獅子進堂屋拜了年,舞弄一番之後,鑼鼓音漸漸稀疏之際,活動方便指派一個人出來說唱。那些說唱的句子都是些祝福主家的意思,什麼“雪月柳梅開新春,吉祥獅燈賀旺門”。什麼“正月獅燈送福來,幸福家庭發大財……”總之,開唱的第一句最關鍵,因為後面的每一句都要與第一句的最後一個字押上韻,如果唱砸了,那就別怪主家小氣了,那紅包可就是薄得不能再薄了,可只要你唱得好,那主家可是眉開眼笑的,到最後還放著鞭炮送你離開。有時候,碰到主家有同行的,那就麻煩了,你唱一段,主家另起一個韻再回一段,如果你接不上,那就顯得沒臉面,人家當面不說,背後定有微詞:這底子,如何混啊!一旦碰帶這樣的結巴場景,王校長便會閃亮登場,那可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所以,王校長一般情況是潛伏在耍獅燈的隊伍深處,暗暗傾聽著對方的一字一句,隨時準備“應戰”。當然,萬不得已,大海大爺是不會亮出他這張“王牌”的。

歲月鉤沉,年少最憶是過年

耍獅燈的前兩天,必須得把燈紮好。扎燈的器材其實很簡單,一些削細刨光了的篾條,幾張彩紙,幾瓶漿糊。燈的種類有仙鶴,鯉魚,繡球,玉米……大都是民間的吉祥物,仙鶴寓意延年益壽,鯉魚表示年年有餘,也可示意風流毓秀之才,繡球則是紅紅火火之意,至於玉米則表示五穀豐登之年景,不管何時何地,盼望中的事情總是不乏美意的。

燈的造型是歸村裡最有經驗的大海大爺的妻子桂奶奶管。這可都是祖上留下的技術活,很有講究的,她將燈的型造好之後,便由村中其他手巧的婦女姑娘糊上彩紙,拾掇得整整潔潔,漂漂亮亮的,只管等到鑼鼓一響,便風風光光的列隊出發。

獅子年年舞,燈盞年年扎,雖是平凡農家,吾鄉人亦秉持著淳樸素淨的鄉野之風,將日子過出自有的風采與意味來。

耍獅燈的隊伍一般二十人左右。一個挑擔的,也就是收禮的,正月人家除了封個紅包,有的還回米或餈粑的。七八個舉燈的,舉燈的多半是些小傢伙,正月在家大人也不交待農事,可以放肆的耍,大海大爺也絕不虧待這些小傢伙,回來時,也包幾個小錢,算作辛苦費,小孩子可上勁了,大爺發話:舉燈得用心,不許在人家屋前倒燈,否則那是犯了大忌,主家可會生氣的。小孩們一個個腦袋像雞啄米,信心滿滿的。還有五、六個舞獅子的,這些人都是村裡年輕力壯的小夥,舞動起來,那可是虎虎生風,令人瞠目。還有一個逗獅子的,逗獅子的人一般是朱家清伯,他可是村中業餘的花鼓戲高手,只見他掛個臉譜,手裡拿著一個木棒子背後插著一把爛蒲扇,活脫脫地像我們在電視裡看到的濟公,逗獅子的人要靈巧、活潑、機智且風趣,不僅是逗獅,亦是訓獅,表演要投入,觀眾才會買賬,如果逗獅的與舞獅的配合不默契,小孩子反正只圖看個熱鬧,旁邊那些懂道的人卻看的真真的,啥也瞞不過他們的眼睛,人家在背後便會笑話,說你是毛把式出不了鄉,所以哪個環節都馬虎不得。待到獅子舞完後,就得出來一個耍拳弄棍的,一番表演過後,表演者雙腳站立,彎腰向觀眾抱拳:獻醜獻醜了。最後便是“鍛燈”了,也就安排三五人,包括王校長在內。

歲月鉤沉,年少最憶是過年

排好了陣勢,良辰一到,只聽得大海大爺一聲吆喝:耍起來嘢!便鑼鼓齊鳴,鞭炮震耳,一行隊伍便“聲勢浩蕩”地開出了,燈裡點燃的蠟燭火光一躍一躍的,在嘈嘈切切的喧鬧聲中如盛開的不可名狀的花瓣,裝點著這俗世凡塵,喧鬧也就顯得愈加多姿多彩了。

隊伍先開進哪個祖堂屋,還得大海大爺說了算。不論貧富,不管你家人勢多旺,都不得超越順序,不像現在流行的一句話:窮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那時候,獅子拜年,只看地理位置,不管你家裝修的啥門楣,皆一視同仁,大家就圖個吉祥,熱鬧。

歲月鉤沉,年少最憶是過年

大多時候,首先進入堂屋的是舉著仙鶴燈的,也就是領路的長者,舉起仙鶴對著人家堂屋的神龕畢恭畢敬地三鞠躬,算是行拜年大禮了。然後,逗獅人站在堂屋門口,取出蒲扇,戴上一個臉譜,對著獅子做出各種挑逗,戲鬧的動作,獅子便在地上翻滾,跳躍,周身掛的鈴鐺叮鈴鈴地響個不停,舞獅的人身手很是敏捷,矯健,兩隻大耳時而豎起,時而煽動,獅頭時而高抬,時而橫臥,時而呼嘯向前,時而屏息凝視,爬、坐、滾、蹲……各種動作惟妙惟肖,首尾引合,生動可愛,這時候圍觀的人越來越多,精彩之處,大家掌聲雷動,舞獅的人聽到了掌聲更加來勁了,迅疾高高騰起,來一個高空攬物,而後又衝著逗獅人手裡的繡球頻頻逼搶,那神韻真是扣人心絃,一個堂屋裡到後面便被擠得水洩不通了,小孩子在裡面鑽來鑽去,一會喊:我摸著獅子耳朵了,一會叫:我撞到獅子屁股了……吶喊聲,鑼鼓聲,叫喊聲,把個堂屋塞得滿滿的。此時,只有大海大爺眼觀六路,嚴肅凜然的樣子,生怕出了個什麼閃失。

歲月鉤沉,年少最憶是過年

元宵舞獅據說是有來歷的,獅子為百獸之王,威嚴,勇猛,能驅邪鎮妖,保人畜平安。

白居易有詩云:“假面胡人假獅子,刻木為頭絲做尾。金鍍眼睛銀做齒,奮迅毛衣襬雙耳。”可見舞獅唐代就有記載了,舞獅成為了東方文化遺產中一顆璀璨的明珠。

2021年,又一個春節要來了,我懷念充滿溫暖的有味道的童年,懷念兒時有板有眼的春節。現在的年已經沒有兒時古樸安恬充滿祥和快樂的感覺了,隨著年齡的增長,更多的是一份責任和擔當,不過兒時年味的回憶,就像永遠抹不去的那一抹餘暉,悠遠而又深刻,永遠留在了心中……

【作者簡介】

唐雪元,男,筆名湘戈,湖南株洲籍。現為《國防時報》社記者部主任、四川省散文學會理事。系中國散文學會、四川省作家協會、成都市作協會員,2013年、2015年十大新銳(新派)作家詩人之一,2016年十大先鋒作家詩人排名榜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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