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生於1928年，2012年離開我們，享年84歲。父親臨走前幾天，母親給我打電話，說父親身體每況日下，讓我回來看看父親。那幾日，部隊有事，我又脫不開身。等母親再次打電話，說父親已經不會說話了，趕緊回來。我急匆匆趕到家，只見父親躺在床上，骨瘦如柴，氣猶弱絲。父親知道是我回來了，緊緊拉住我的手，嘴角一直在動，但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直到父親走了，我也沒能再聽到父親的一次叮囑。

我們一家原有六姊妹，四姐5歲時因病走了，五哥27歲時因病走了，四姐、五哥的不幸離開，給了父親母親十分沉重的打擊，一度讓他們心灰意冷，但父親母親一想到還有我們四兄弟，就強忍住悲痛，硬生生挑起操持家庭的重擔。父親是一名小學教師，母親是一名樸實的農民，我在家裡最小，父親母親特別疼我，也經常聽到父親母親講：“我是在爬玩中就長大了！”這說明我沒有讓他們操太多的心。

在我的記憶裡，父親是嚴慈的。32年的教書生涯，父親絕大部分時間都與山裡、農村的小學緊緊連在一起，一茬茬學生長大成人，父親卻一載一載老了下來。父親在學校省吃儉用，看到自己的學生吃不飽，總要為他們添勺飯，夾份菜；看到自己的學生交不上學費，就自己拿出工資先墊著，這一墊，父親從不指望著他們能夠補上。父親對教書育人工作是嚴謹的，只要發現一個學生一天沒來上學，就一定要知道學生到哪裡去了，即便來回走上十餘公里的山路。他常說：“如果一個山裡的孩子輟學，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將決定這個孩子一生的命運，也許因為輟學，一輩子留在山裡。對於我來講，我也有責任。”就是這樣一種“不讓一名孩子輟學的信念”，一直支撐著父親，一直堅持了32年。父親不僅對自己的學生嚴慈，對自己的孩子也一樣，每當我們犯錯誤的時候，父親先是講道理，讓我們知道錯在哪裡，如何去改正。實在說著不聽，沒有認識到錯誤，父親就對我們進行必要的懲罰，即便母親在一旁阻攔也不見效。所以，在父親面前，我們是嚴肅的，遵守紀律的，儼然是一名好孩子的樣子。在母親面前，我們就會放肆一些，彷彿換了個人似的。其實，這樣的結果，是導致我們在讀書上不盡心不盡力。幾個哥不願意讀書，很早就出來學手藝，這讓父親突然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我在父親的嚴格監管下，從小學到初中，從初中到高中，從高中到大學，從大學到部隊，再沒讓父親操過一點心，我的一步步走來，讓父親在一次次失落中找到了些安慰，在與別人說起家事的時候，總拿我出來做榜樣。在父親眼裡，我是一家人的驕傲。

在我的記憶裡，父親是顧家的。父親知道，家裡孩子多，負擔重，能幫助一點是一點。父親在十幾裡外的山裡教書時，每次回來都要砍著一擔柴回來，把山裡人家送的雞蛋帶著回來，一個也捨不得吃，全部給了我們幾姊妹。時間一長，家裡的燒柴都堆到了瓦嘴皮，每每有人到家裡閒時，都夸父親顧家能幹。父親知道，母親一個人在家帶孩子不容易，又要下地幹農活，所以，父親每次回到家，來不及休息就幫著母親料理家務，儘可能多的完成農活，能減少母親肩上的擔子一點是一點。在外人看來，我們的家庭是和諧的，父親能幹，母親賢惠，兒女聽話。五哥從小身體不好，稍不注意就上吐下瀉，在照顧五哥上，父親母親操碎了心。一次，五哥夜裡發燒厲害，加上就醫不及時，造成了腦炎後遺症，時不時五哥會出現抽搐、不省人事的症狀。第一次出現這種症狀時，嚇壞了父親母親，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怎麼了。每一次，五哥出現這種情況時，父親母親都及時送去就醫，生怕自己的孩子有一點閃失。後來，次數多了，又找不到解決問題的辦法，醫生也建議父親母親，儘量保證孩子有一個好心態，在營養上多注意調節，即使出現上述症狀時，也不必要就醫，但要保證孩子身邊有人，遠離高處和水塘，不致於孩子發病時受到更大的傷害。後來，父親母親對於五哥的照顧特別用心，基本上不讓五哥遠離他們的視線，還到處找來偏方讓五哥服下，一心想讓五哥好起來。千防萬防，五哥還是在一次私自外出釣魚時，突然發病，跌落水塘走了。發現五哥時，母親發瘋似的抱著五哥的身體，撕心裂肺地喊著五哥的小名，但一切都已無力迴天。父親一直強忍著淚水，讓我們幾兄弟好好看住母親，生怕再出現其他的意外。父親以一個家庭頂樑柱的身份，安撫好母親，處理好後事，在他的心裡，眼淚只能深深埋在心底。

在我的記憶裡，父親是牽掛的。四姐、五哥的離開，父親是傷心欲絕的，但為了撐起這個家，他一忍再忍，直到他走時。父親臨走時，緊緊拉住我的手，嘴角一直在動，但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後來，我細細體會下來，是父親放不下，是父親生我的氣，嫻我回來晚了，想安排的東西沒能交待下來。父親放不下，放不下母親年老力衰，腿腳不便，怕他走後，沒人照顧母親，想讓我接下照顧母親的責任。每每回想起父親臨走時的這一幕，我深深感到自責，什麼事情能夠比得上生我養我的父親母親，我應該丟開一切，回到父親身邊，認真聆聽父親對我的囑託。回憶父親的點點滴滴，每一處都是牽掛的影子。父親教書時，牽掛他的學生有沒有吃飽穿暖，有沒有好好學習，有沒有輟學；父親在家時，牽掛一家人的生計，牽掛母親有沒有太勞累，牽掛他的孩子能不能健康成長；父親臨走時，牽掛母親有沒有人照顧；我上學時，父親牽掛給我的學費夠不夠；我工作時，父親牽掛我的工作幹得怎麼樣，家裡有什麼事也不打擾我；放假時，我帶孩子回家，父親總牽掛著給他的孫子1000元錢。父親的牽掛，從來就沒有中斷過，他一生牽掛著許許多多的人和事。

至今，父親已離開我們七個多年頭，在夢裡，依稀可見和父親在一起的點點滴滴，父親還是那樣嚴慈，父親還是那樣擔當，父親還是那樣讓我勾起一輩子的回憶。回憶父親，是想再一次感受父親帶給我的溫暖；回憶父親，是想告訴父親，我一定會擔負起照顧母親的責任，九泉之下，父親可以安息；回憶父親，是想學著父親的樣子，做一個好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