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歷史 > 正文

九龍奪嫡:雍正的登基之路

2021-12-25由 老彭是個書脊黨 發表于 歷史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一代雄主康熙皇帝於暢春園病故。同日,皇四子雍親王胤禛在幕僚鄔思道的安排下,連夜召集家丁充作侍駕近衛,並用皇帝手諭將圈禁十年之久的十三子胤祥釋放出來,即刻趕赴豐臺大營接收兵權,同時讓十七子胤禮前往西山銳健營,隨時準備帶兵入園勤王。與此同時,在康熙皇帝生前精心佈局之下,九門提督隆科多當眾宣讀傳位遺詔,立“人品貴重,深肖朕躬”的皇四子繼承大統,並隨即發旨給遠在西北的年羹堯,就地解除皇十四子允禵的兵權,只准帶領十人回京奔喪。至此,自康熙四十五年第一次廢太子事件起,歷時十六年的九王奪嫡之爭終於塵埃落定。隨著這位大清國最喜怒無常,睚眥必報的皇帝的順利登基,也正式進入雍正年代,那些前半生與之為敵的皇子顯貴們即將面臨的則是不見天日的滅頂之災……

好吧,我是開玩笑的。這是二月河先生《雍正皇帝·九王奪嫡》裡的經典橋段,也成為了後來權謀小說,宮鬥劇,以及九王奪嫡同類題材小說、影視作品的標杆和參考,甚至一度被當做正經的史料加以解讀。這裡只能讚歎小說家對歷史的剪裁改編能力之強,對真實史料、虛構杜撰之間分寸的把握之精妙(雖然至今很多讀者會對二月河先生一整套書頗有微詞,但是單就這本拎出來,我依舊認為這是最頂級的權謀小說)。

九龍奪嫡:雍正的登基之路

而當我閱讀完鄭小悠博士這本歷史研究《九王奪嫡》後,會發現真實的歷史遠比小說故事更加殘酷,胤禛在真實歷史裡奪嫡路上所需要面對的困難也遠比小說中要多得多。

在真實的歷史中,不存在所謂的“拼命十三郎”俠王胤祥,他一直都是太子黨裡的核心成員,當然他的十年圈禁也純屬扯淡(好吧,這一個巴掌基本把清穿劇打了個精光!);不存在一個叫鄔思道的謀士,他只出現在後來雍正給田文鏡信裡的那句“鄔先生安否?”(我總覺得很像那個“雍正皇帝從袖子裡摸出一張牌,問王錦雲是不是這張”的故事!細思極恐!);不存在弘曆的BUFF加成,他僅僅是眾多入宮小阿哥們中的某一位;不存在孤臣能吏的標籤,更多的時候胤禛都是蟄伏在眾皇子之中,選擇默默隱忍;不存在小機靈鬼李衛,他剛剛買了個官,蹲在兵部當了個員外郎;甚至不存在年大將軍的軍事威懾外援,這個憑本事上位也憑本事把自己折騰死的典型學霸型名將本身就發跡於康熙朝。

九龍奪嫡:雍正的登基之路

在中國歷史上,有兩次權力交接一直都是小說家們和影視作品樂於演繹的故事橋段,一個是唐初李二和他慈父、兄弟們的玄武門之變,另一個就是康熙朝晚年的九子奪嫡。相比較前者這種一錘定音,大力出奇跡的軍事行動,後者顯得更有陰謀詭計,波雲詭譎的談資,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險象環生的步步為營,更大限度的滿足人們獵奇心理。當然關注越多,就意味著被挖掘的素材也會越多,最起碼從早年《雍正劍俠圖》、《大內群英》裡頭的神出鬼沒的血滴子,已經進化成了如今的謀篇佈局,政壇角逐,而本書最大的優點就是在幾乎已經被前人發掘殆盡的史料中,又重新找尋到了更多的嶄新內容,甚至可以推翻固有論點(比如康熙對於乾隆的態度),拼湊出全新的歷史可能,這正是本書幾位作者的厲害之處。

九龍奪嫡:雍正的登基之路

胤礽,四十年太子,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我總覺得這句“古今天下,豈有四十年太子乎?”和明代張居正坑高拱的那句“十歲孩童,如何坐天子?”有異曲同工之妙,精髓在於,同樣一句話,在說話場合,前後語境,發聲語氣,甚至面對物件的不同會出現截然不同的表達效果,但一旦被告刁狀的時候,當事人又無從抵賴。這個比北宋時期,夏竦把“行伊、周之事”改成“行伊、霍之事”來坑富弼的辦法要高明得多。

如果一定要說胤礽何以最後落敗,其實不難理解,他在過去四十年裡,所處的環境正是這樣一種不能做錯事、不能說錯話的險地。一旦稍有差池,就可能萬劫不復。和明朝的皇子們相比,清朝的皇位傳承,既有滿洲原有的擇賢而立的傳統,讓各位皇子出來獨立辦差,各自發揮能力,從中挑選能力強者擔之。但同時,康熙又效仿明朝早早確立嫡子為皇太子。於是,胤礽的人生悲劇就由此而起,他自己是靶,其他眾兄弟就是箭,所謂眾矢之的,便是如此,做對了,無功,你已一人之下;做錯了,得罰,你枉為儲君。正是在這樣群敵環伺,各有盤算的氛圍下,胤礽一錯再錯,最後滿盤皆輸。

九龍奪嫡:雍正的登基之路

另一頭,康熙對皇太子的教育出了問題,在本書中作者認為,作為儲君,應該“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太子,偏偏在思想品德教育上放了水。學神皇帝康熙(不妨讀讀白晉寫給路易十四的《康熙帝傳》)對皇子的教育相當嚴格,卻忽視了作為皇帝最重要的性格培養,並且對太子奢侈的生活作風也不做過多批評,還讓太子門人掌管內務府,任其隨意支配銀錢。當然,這可能跟康熙自幼缺少親情有著莫大關係,他不僅對子女如此,對曹寅、李煦這批舊臣也是莫大寬容。這種無原則的溺愛最終造成了皇子們驕縱傲慢,窮奢極欲的性格。

同時,太子的被廢和早年索額圖圖謀不軌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一代權臣眼看著老皇帝春秋鼎盛,又急於讓自己的外孫儘早登基,誰知道事情敗露,落得個身死人滅的下場。

隨著索額圖的敗落,奪嫡正式進入到大刀闊斧明刀明槍的階段。對其他皇子來說,這將是康熙和太子無堅不摧的關係中一絲不可彌合的裂縫,任何的鬆動都是徹底轟塌的開始。對於胤礽來說,這是穩如泰山的太子之位一點點傾斜,雖然明面上依舊父子同心,可是康熙某些眼神某些動作,始終透露著過去不曾有過的疑惑和警惕。心有恐懼,必然形之於外,十八阿哥忽然薨逝,“帳殿夜警”事發,康熙帝一廢太子。

九龍奪嫡:雍正的登基之路

我總覺得,只要不發生康熙突然駕崩之類的事情,即便胤礽成功復位,能夠獲得最終的勝利也是異常艱難。對於復位,康熙有親情的考慮,也有對當時滿朝皆是八爺黨的擔憂,更有儲君虛位導致各懷鬼胎滿朝風雨的警惕。眼看著“秦失其鹿”,眾阿哥共逐之,甚至到了上書房大臣馬齊、佟國維也捲入其中的地步。所以太子復位,與其說是父子情深,不如說是出於一位精明的政治家權衡局勢的通盤考量。

然後,“託合齊結黨會飲”案發,胤礽永失太子之位。相比較其他心計阿哥,以胤礽的個性和計量,如果沒有太子身份的BUFF加成,可能走不上兩個回合。

當然,塞翁失馬,焉知非福,雍正登基後的秋後算賬,意外地沒有殃及到這位前任儲君身上,倒讓他得了個善終。

一直到乾隆年間的“弘晳逆案”爆發,方才讓人再次想起,曾經東宮舊主的這段前塵往事。

胤禩,千古是非輸蝶夢,到頭難與運相爭

光緒十年,甲申易樞,隱居戒臺寺的恭親王,在《萃錦吟》中寫道“千古是非輸蝶夢,到頭難與運相爭”

一生榮辱,皆歸泡影,殊不知如今的落寞其實早在三十年前道光傳位時就已註定。自此以後,不過是竹籃打水,自欺欺人罷了。

不曉得,康熙朝晚年的八阿哥胤禩知道這位同宗子孫,會否升起“百年同是可憐人”的感慨。只不過與之不同的是,恭親王奕訢是得而復失,八阿哥胤禩卻是求之不得。

和自我作死的太子相比,胤禩走的是“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路線,可惜他讀書還是淺薄了點。如果生逢亂世,這種 “禮賢下士,寬以待人”的名聲或許是步好棋,而如今太平光景,所面對的也是千古少有的雄主愛新覺羅·玄燁,這種上策倒成了下策。所謂名聲,反成了無上皇權最大的威脅,宅心仁厚的“劉玄德”在老皇帝眼裡不過是沽名釣譽的“活王莽”。

九龍奪嫡:雍正的登基之路

一廢太子後,群雄逐鹿,康熙皇帝竟然堂而皇之地以民主選舉的方式讓大臣推舉儲君。在百官中收攏人心多年的胤禩,覺得時機已到,倉促發動,一瞬間滿朝皆唱八爺歌。結果錯估聖意,弄巧成拙,成了康熙的眼中釘。這裡頭還殃及了兩位上書房大臣,馬齊和佟國維。朝鮮使者記載,馬齊敢當著皇帝面前“拂袖而去”,鬧得康熙晚飯難以下嚥。佟國維則指責康熙出爾反爾,遭到皇帝的破口大罵。其實,其中緣由不難理解康熙的本意。首先,康熙與太子父子之情未泯,本來估算太子當政三十餘年,公開選舉,總希望可以讓太子有機會復位。卻不曾想,下屬官員早已各有盤算,各有想法。這不得不讓年事已高的康熙想到齊桓公死後五公子爭位,屍體無人收斂的下場。其二,八阿哥舉手投足之間,竟然可以呼嘯朝堂,下至部院小吏,上至內閣大臣,外至封疆大吏,內至近親王爵,無一不對他盛讚有加。這種公然收買人心,拉幫結派的做法本就是對皇權莫大挑戰。對一直乾綱獨斷的康熙來說,打壓八阿哥,即可以壓制各級官員蠢蠢欲動的政治投機心理,又可以鞏固自己的權柄,還能夠確保其他皇子不會再有過激動作,可謂有百利而無一害。隨即,“辛者庫低賤女所生”、“張德明案”相繼曝出,一場廢立太子的鬧劇,一次失敗的民主選舉,最終胤禩成了唯一的失意人。

九龍奪嫡:雍正的登基之路

如果還有對入主東宮抱有幻想,那麼康熙五十三年的“斃鷹事件”和“雅齊布事件”就是對皇八子的致命一擊。

“黨羽甚惡,陰險已極,即朕亦畏之。”殺人誅心,字字見血,從此在世人眼裡,所謂的“宅心仁厚”不過是“陰險已極”的偽裝,所謂的“禮賢下士”不過“朋比為奸”的勾當。他的存在也成了所有帝王心裡的一根刺,可能直到他成為“阿其那”的那一刻才會明白,“一著錯時都是錯,寧無冷眼看輸贏。”

二十年前,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胤禛,群動無紛擾,帷聞響梵鍾

《孫子兵法》中說“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勝也。”縱觀四爺的奪嫡之路,必定深明其中三昧。排行老四,年輕時喜怒無常,心無城府,既沒有太子一樣的出身,也沒有八阿哥這樣的左右逢源。和影視作品最大的不同在於,歷史上的胤禛和太子的關係並不友好,還出現過大打出手,被太子踢昏的事件。十三阿哥胤祥也和四皇子不相熟,而是鐵桿的太子班底。同時,四皇子也不受到自己的父親,外戚,重臣們的特別看重和喜愛,甚至在一廢太子,眾人舉薦的情況下,自己的親屬都不會將他作為選擇目標之一,而紛紛投向胤禩。

九龍奪嫡:雍正的登基之路

可以這麼說,在二廢太子前,四阿哥的處境與五阿哥別無二致。而從事後諸葛亮的方式去分析,又會發現,康熙朝如火如荼的奪嫡之爭其實是一場試錯競賽,越是上躥下跳,越是火急火燎,往往越容易提前退場。大阿哥胤褆,咒魘皇子,永遠圈禁;三阿哥胤祉,由於孟光祖結交外官,退而著書;胤禟,胤䄉,以八爺為馬首是瞻,慘遭殃及。反倒胤禛一副以德報怨、忠孝不黨的姿態讓康熙再次注意到這個早年忽視的兒子。也是直到二廢太子之後,謀定而後動的四阿哥終於出手直取要害,和眉毛鬍子一把抓的八阿哥不同,胤禛在用人識人的水平以及對局勢的把握能力上明顯要高出好幾個層次,一手拉攏十三阿哥胤祥,從而最快速度全盤接收太子班底,一手籠絡隆科多,年羹堯,讓他們可以於關鍵時刻關鍵處起到一擊致命的作用。棋經中所言:“不善弈者,謀子;善弈者,謀勢”四阿哥宛如手術刀般精準的政治手腕逆轉敵強我弱之局勢於頃刻之間,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不外如是。

九龍奪嫡:雍正的登基之路

另外,關於奪嫡之爭,最大的爭議來自於他的帝位正或不正,作者在本書中引用了大量的資料,透過不同人物的記錄,雍正本人各個階段的回憶,《清實錄》中記錄的變化,將其一一分析還原,並從中找尋到矛盾之處。當然讀者是否能夠認同最終結果,不妨自行閱讀,跟隨著作者的思路和考據,一探究竟。

雍正皇帝登基後,整理過一部自己在藩邸時的詩集,叫《雍邸集》。在序言中,自稱為天下第一閒人,還說“既無庸皇皇於富貴,更不煩慼慼於貧賤,只期消融機巧,遂覺隨處樂天,情之所寄又閒矣。”書中詩詞也多以風花雪月,淡泊名利為格調,不曉得所言是否出於本性,是否不過是虛晃一槍的偽裝。但即便是當時真心所念,我想大概也如同魏武帝的那句“春夏讀書,秋冬射獵”一般,不過是“古英雄未遇時,都無大志”吧。

九龍奪嫡:雍正的登基之路

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