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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樂的崩壞:大夫篇(4)| 厲王止謗時,為什麼虢厲公消失了?

2021-12-21由 王靖海不會飛 發表于 歷史

本文為系列文章。順序為《天子篇》、《諸侯篇》、《大夫篇》,之後為《醫家篇》、《陰陽篇》、《兵家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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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篇:第四節

覆滅與中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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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厲王13年,持續了長達10年的淮夷叛亂終於被平定。

從周厲王一朝的軌跡來看,專利政策應該起始於周厲王13年之後的某一年。在之前的平叛戰爭之中,王師戰鬥力的疲軟嚴重刺激了周廷當局,迫使周室尋找新的資金來源以強化武備。在專利政策執行後的一段時間內,周室的力量有顯著恢復,此前不臣的諸侯逐漸有所收斂。可好景不長,到了周厲王33年或更早的時候,連鎬京一帶的國人都開始對這項政策產生了十分的反感。

有關鎬京一帶國人的表現,《國語》中這樣寫道:

厲王虐,國人謗王。召公告曰:“民不堪命矣!”

文中的“謗王”當然不是一部分民眾私下的小聲抱怨——現實裡,任何事都會有人抱怨——所謂的“謗王”應指國人以公開聚眾的形勢對周天子的政策表示不滿,其中免不了會出現一些謾罵、誇大、虛構及暴力抗法的成分。

對此,周厲王任用一個衛國巫師來監控民眾的言論,嚴查國人對專利政策的公開抨擊。

禮樂的崩壞:大夫篇(4)| 厲王止謗時,為什麼虢厲公消失了?

圖為鎬京與衛國的大致位置。

如圖所示:

紅圈為西周首都鎬京;

紫圈為衛國的大致位置,該國本屬諸監,主要鎮守商王畿在黃河以北的地區,在周夷王一朝時被升為諸侯。

有關衛巫一事存在一個疑問:

周厲王是隨便找了一個巫師恰巧是衛國人,還是故意引入成周或東方諸侯的力量?

這個問題很難有答案,兩種可能都是存在的。

到了周厲王34年,鎬京一帶的形勢已經到了民眾“道路以目”的地步,此時再也聽不到抨擊王政的聲音。周厲王對這一結果十分滿意,他對召穆公表示,“吾能弭謗矣,乃不敢言”。召穆公則指出,“夫民慮之於心而宣之於口,成而行之,若雍其口,其與能幾何”,可以說直截了當地撕破了表面太平的假象,揭露了背後巨大的政治風險。

然而,周厲王卻並未理會。

《國語》記:

王弗聽。

至於“王弗聽”的理由,到底是單純覺得召穆公小題大做,還是裡面存在一些不得已而為之的因素,《國語》中並未說明。

那麼,其中究竟能否探知一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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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亂前夜:虢公的缺失與衛侯的介入

國人暴動,《荀子》中稱“虢公長父之亂”。

單從這一史稱來看,虢厲公應當是這場動亂中最重要的一個人物。那麼,虢厲公究竟幹了什麼而成為了罪魁禍首呢?

國人暴動的根源來自於專利一事,直接導火索來自於止謗一事。

公平來講,虢厲公本人並非專利一事的直接責任人,也沒有記錄稱他參與了止謗一事,如果單純是因為他持支援態度就把他說罪魁禍首並不合適。

在這裡,存在有兩種可能性:

第一種可能性,古人十分清楚周厲王本人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但為了避諱,所以把這一罪名安到了當時最位高權重的重臣頭上;

第二種可能性,當時專利一事與虢厲公有著某種十分緊密的聯絡,所以讓他成為了最終後果的第一責任人。

禮樂的崩壞:大夫篇(4)| 厲王止謗時,為什麼虢厲公消失了?

圖為三門峽市虢仲墓車馬坑。

目前,歷史學家普遍認為三門峽市虢仲墓的墓主人正是虢厲公,至於他為何與西虢國和東虢國的始封君重名不清楚。從墓地規模及隨葬品來看,虢厲公的地位十分尊貴——所謂“職位越大,責任越大”——虢厲公為天子“背鍋”倒也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那麼,虢厲公單純就是一個“背鍋俠”嗎?

也不盡然。

在周厲王3年,淮夷地區發生了大規模叛亂,當時前去平叛的統帥正是虢厲公本人。

禮樂的崩壞:大夫篇(4)| 厲王止謗時,為什麼虢厲公消失了?

圖為虢厲公在周厲王3年第一次平叛戰爭的大致形勢。

如圖所示:

左紅箭頭為虢厲公出戰的大致路線;

紅圈為洛水以南的地區,當時虢厲公應在這一地區與叛軍交戰,未能取勝,因此是年10月周厲王親至雒陽助陣,榮夷公也加入了戰鬥;

右紅箭頭為王師擊敗了叛軍以後的進一步行動;

右紅圈為這一階段後期王師的主要攻擊地區,包括角國、桐國等,為周厲王親率大軍征討。

在周厲王回師的時候,鄂侯馭方“納禮於王”,與周厲王一行舉行了一場盛大的宴會。在宴會上,周厲王給鄂侯賜予了玉石、馬匹和箭矢,鄂侯也向周厲王表示了臣服,還把宴會上的情況鑄在了鼎上。

這裡我們要注意到,虢厲公一開始是王師的主將,大抵因為兵力不足等原因未能粉碎敵人,但給周廷在後方集結大軍爭取了寶貴的時間,由此解釋了為何虢厲公作戰不力還能長期得到周厲王的鐘愛。

只是,戰爭並沒有因為周厲王的遠征和鄂侯的臣服而就此結束。

在之後的某一年,鄂侯馭方又帶領淮夷叛亂。面對淮夷的復叛和鄂侯的變節,盛怒的周厲王下令西六師和殷八師全部出擊,要求“勿遺壽幼”。

禮樂的崩壞:大夫篇(4)| 厲王止謗時,為什麼虢厲公消失了?

圖為周厲王13年之前第二次平叛戰爭的大致形勢。

如圖所示:

紅箭頭為西六師、殷八師的出擊情況;

紅圈為鄂國的大致位置;

黃箭頭為卿士武公軍隊的出擊情況;

紫箭頭王師應在攻陷鄂國以後的進一步行動,由此方能達到“南夷、東夷具見廿又六邦”的效果。

有關這場戰爭存在一個問題:

在徹底摧毀了鄂國以後,周廷總要在這一戰略要地重建一個封國,還要在這裡部署重兵來震懾淮夷,那這件事究竟交給誰來做呢?

這裡我們做一個假設——注意,這是假設——如果把這件事交給虢厲公來做,那麼虢厲公能怎麼做?

他總得向鎬京方面要兵、要糧、要武器,這些東西都需要錢,可錢又從哪裡來?如果榮夷公為此提出了專利的方案,朝中大臣會把賬算在誰的頭上?

當然,上面只是一個假設,我們並不能認定虢厲公在當時一定在負責鎮守南中國的事務。但是,我們還是要注意到,虢公在當時確實掌握著軍權,在主觀上必然會高度關注王師的頹廢和軍費的不足——可以說,他和專利一事幾乎不可能脫開關係。

在這個時候我們就要思考一個問題:

既然專利一事和虢厲公必然存在著一定的聯絡,那在召公指出“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的時候,虢厲公為什麼又在做什麼呢?他對止謗一事是否也持支援態度呢?

這一點並不好說。

在這裡我們要注意一件事,假如虢仲墓之主確係虢厲公,可證此人活到了周宣王初年,也就是說並未在國人暴動中被加害。

至於原因,大致存在有3種可能性:

一是虢厲公在國人暴動期間狼狽逃出了鎬京,或者在府邸抵禦住了暴民的衝擊,所以躲過了一劫;

二是虢厲公當時因為一些事務在外,比如帶兵打仗或者鎮守某地等等,恰巧躲過了這場動亂;

三是虢厲公在周厲王末期就發現了勢頭不對,於是找了一些理由退回封國或者外出。

那麼,以上3種可能性哪個更高呢?

禮樂的崩壞:大夫篇(4)| 厲王止謗時,為什麼虢厲公消失了?

圖為三門峽虢國墓群考古發掘時的照片資料。

在三門峽虢國墓群當中,考古人員發現有3點重要資訊:

其一,虢厲公本人的墓地在墓群中規格最高,伴有大量陪葬品,整體高於政治名聲良好的虢宣公;

其二,虢厲公為墓群中的首位君主;

其三,陪葬青銅器的銘文上出現有“受天子祿”等內容。

從以上內容可以看到,虢厲公在共和時期及周宣王初期並未遭到清算,還順利地把國都從西虢國的國都遷到了地理位置十分緊要的三門峽地區,另外他的家族依舊在朝廷中保持有重要的位置。如此看來,前面提到的第三種可能性是比較高的。

禮樂的崩壞:大夫篇(4)| 厲王止謗時,為什麼虢厲公消失了?

圖為虢厲公東遷的大致情況。

如圖所示:

黃箭頭為虢厲公東遷的大致路線;

紅圈為鎬京的位置。

從圖中我們可以看到,當時虢厲公在遷都時必然要經過鎬京所在的渭河與黃河交界地帶,如果沒有朝廷的允許不太可能實現。另外,西虢滅焦發生在周幽王7年,是在西虢國東遷的半個世紀以後,當時虢厲公能在三門峽一帶落腳要麼是因為在此地本有采邑,要麼是利用朝中的政治優勢剝奪了焦國的一些領地。

結合以上的全部資訊來看,我們似乎有理由相信,虢厲公在極有可能在周厲王末年就主動離開了鎬京以躲避未來的政治危機。

說到這裡,又出現了一個新的問題:

假如虢厲公能嗅到未來的政治危機,周厲王就嗅不出來嗎?

也許有這樣一種可能——周厲王十分清楚止謗背後的政治風險,但由於種種原因導致他不得不承擔這個政治風險。

這種可能性是否有一定根據呢?我們要特別注意一個重要的細節:

周厲王為了能夠達到止謗的效果,選擇使用了巫術手段。

客觀來講,周厲王在公元前9世紀未必一定能全部看穿巫術的虛妄。但也是客觀來講,周厲王畢竟執政了30餘年,光憑經驗也應該知道靠巫術進行偵察並不怎麼別靠譜。

那麼,周厲王為什麼還是要用巫師來辦這件事呢?

有兩種可能性:

一個是當時重臣普遍持觀望自保的態度,導致周厲王無人可用;

一個是周厲王也沒指望真要徹查,他故意使用這類不靠譜的方式來營造出一種杯弓蛇影的高壓氣氛,這樣就能讓民眾們無論在什麼場合都會好好管住自己的嘴。

至於為什麼要強調這個巫師來自衛國,除了殷地的巫術較為發達以外,或許還有觸動牽扯上成周最大諸侯的意思——至於衛侯在其中究竟是主動的還是被動的就不好說了。

上面這些內容雖然在一定程度上解釋清楚了止謗一事中的具體細節,不過有一個根本性的問題還是沒能觸及,就是:

周厲王在得知“民不堪命”的時候,為什麼不主動撤銷專利政策?

難不成,還能要了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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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澤專利:絞死天子的死局

有關周厲王不廢止專利的原因,是否會有騎虎難下的因素呢?對此,我們模擬一個場景來討論:

比方說,在鎬京以南的首陽山,有一片地理位置很不錯的自然林。當地有一家不大的貴族,他們世代以伐木為副業。這家貴族我們暫且以“林”為氏,首領就叫他“林仲”。

禮樂的崩壞:大夫篇(4)| 厲王止謗時,為什麼虢厲公消失了?

圖為模擬場景中的重要地理位置。

如圖所示:

紅圈大致為鎬京的大致位置;

紫圈大致為榮國的大致位置;

藍圈大致為模擬場景中“林仲”領地的大致位置;

藍箭頭為貿易的大致路線,“林仲”會將砍伐的木材運到榮國的市場裡換成青銅一類的其他物資,商人再把這批木材運往鎬京賣給當地的國人。

每天清晨,“林仲”都先派幾個人鬲去林場裡砍七八顆樹,自己則會去各個鄉村巡查國人和庶人耕作公田的情況。

在巡查一圈後,“林仲”從每個鄉村叫來幾個國人和更多的庶人,讓他們跟著自己去林場幹活。

到了林場,“林仲”指揮著這群人把人鬲砍好的原木從山上運下來,統一堆積到一處空地。

月底的時候,“林仲”叫來更多的國人和庶人,讓他們把攢下來的木材運往榮國的市場,到那裡把木材換成青銅、糧食和布匹。

在交易完成以後,“林仲”把這批物資運回封地,從裡面拿出了一小部分分給平日裡在林場幹活的國人和庶人們,具體國人會多一些,庶人會少一些。至於這些人拿到一些賞賜自然很是很開心的,畢竟山地的農業產出實在有限,這點東西多少能補貼一下家用。

有一天,榮國那邊發來了一件文書,稱以後要實行山澤專利了,也就是山地的資源全部由周室壟斷。接下來,從鎬京來了一個叫“周季”的人,是周廷讓他負責這片林地的“專利”。對於“周季”的到來,“林仲”肯定是一肚子不樂意,但也沒有什麼辦法。就在他琢磨著要不要給採木的人鬲轉行的時候,“周季”主動過來表示說,自己想讓“林仲”這幫人繼續幹下去,只要自己在這片林場上掛個名頭就行。

於是,一切還是老樣子。

等到了下個月的月底,“周季”又來了,說這次賣木頭一定要帶上自己,否則沒辦法應付朝廷的專利官。

在一行人抵達了榮國的市場的時候,果然有一個官吏把住了市場的大門,說山地的資源是專屬於周室的,一般人不允許開採。

這時候,“周季”趕緊站出來說,這是他的伐木團隊,是來上繳專利份額的。他向面前的官吏交出了一部分木材,解釋說其他木材用來換成維護林場正常運轉的物資。在交完了專利以後,那位官吏才允許他們進入市場,這一次換回的青銅、布匹和糧食自然也就比往日少了不少。

在回來的路上,“林仲”有些抱怨。“周季”只能在旁邊一直安慰,說自己其實也不願意擔這份差事,這是上面派下來的差事自己只能照辦,還說那些負責銅礦、鹽礦、玉石礦的專利官下手才叫狠云云。

回到領地以後,“林仲”湊合拿出很少的物資分給了幾個國人,庶人象徵性地給了點,最後把責任一股腦地推給了“周季”。

再過了一些日子,榮國那邊又有人來傳信,說要打仗了,讓“林仲”把國人動員起來,在某月某日到榮國集合。這個人同時還帶來了一批武具、衣物和糧食,又帶來了一些臘肉,說要把這些東西分給當地的貴族、士人和國人,讓大家都吃好穿好,趁著集結前的農閒時間趕緊訓練一下。

接下來的日子裡,“林仲”的兄弟“林叔”一直帶著國人演練陣型和格鬥技術,之後隨著榮伯外出打仗。

幾個月以後,“林叔”和國人們回到了首陽山。他們帶回了陣亡者的一些遺物,也帶回了一大批物資,有些是戰場上的繳獲,有些是天子的賞賜。“林仲”把這些東西分下去以後,發覺專利也沒有自己想得那麼壞,日子還是過得下去。

在之後的幾年裡,“林仲”明顯感覺到戰爭變得更頻繁了。雖說大部分戰爭都打贏了,還有很多時候朝廷一出兵敵人就投降了,但來回來去這樣折騰總讓人吃不消,而且物價還一直在漲,好在木材的價格也跟著漲了一些,否則真得吃不消。

忽然有一天,“周季”的兒子“周壯”來到了“林仲”這裡。他帶來了一個不幸的訊息,“周季”去世了,死於出征時候的風寒。至於這一次來訪,除了交接以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和“林仲”商量。

“周壯”問“林仲”,能不能讓自己的家眷在這裡住一些日子。

至於為什麼這麼做,“周壯”說,現在鎬京一帶的木頭價格很高,老百姓別說是蓋房子打傢俱,就算是生火做飯都很困難了,而那些負責木材專利的達官貴人卻進一步囤減少木材的供應量來大發橫財,搞得民怨載道,他也擔心鎬京那邊會發生什麼事情。

聽了這些,“林仲”當然是十分震驚的,他完全沒有想到形勢會嚴重到了這個程度。

他問,難道朝廷就不能取消了專利嗎?

“周壯”說,不大行,專利一停的話天子就沒有軍費了,之前被打服的蠻夷知道了肯定又會反,到時候平叛還是需要錢。

“林仲”說,為什麼這陣子鹽價漲得很厲害?

“周壯”說,還不是齊侯不來朝周了,

“林仲”大驚,問,這不是造反嗎?

“周壯”說,天子現在連管案件的那幾個官都支使不動,查誰在街上罵專利都得用巫師,還指望能支使得動齊侯?

“林仲”說,那就不能把專利停了?

“周壯”說,專利一停他就沒錢了,那更沒人會聽他的了。

重申一遍,以上只是模擬場景。其中,“林仲”、“周季”、“周壯”都是虛構人物,而且都算得上比較仁慈的奴隸主,至於真實環境下的情況肯定有很大出入。

在以上模擬場景裡,我們會看到一個重要因素:

如果朝廷透過某種方式得到了一定金額的創收,那麼它在獲取新的創收來源之前必定會極度依賴這一渠道,否則就會陷入一系列政治危機乃至社會危機。

具體來說:

周廷想要錢,像木材廠這種地方又有錢,表面上看周室給木材廠加一筆特別稅並不會影響其他人,但木材廠的所有者終歸需要利潤,勞動者也需要報酬,這些訴求最終會轉嫁給到市場裡,到頭來還是由需要消費木材的民眾埋單。當然,周室完全可以收上來的這批錢中的一部分反饋給國人,比如把戰爭中獲得的一些戰利品分給參戰的國人們,但這筆財富到頭來還是會透過市場轉入木材廠的所有者,再透過專利轉回周廷。假如周廷想要停止專利,也就阻斷了這筆財富的流轉,那麼周室、國人、木材廠都會面臨突然資金短缺引起的劇烈動盪。

也許你會說:

既然如此,周厲王完全可以給國人多發一點,找一個平衡點就可以了。

這裡就要涉及到上述場景中的另一個重要因素:

財富不會憑空出現,也不會自動爬進周室的錢包裡,它只會從一類人的手裡轉移到另一類人的手裡,而且轉移的過程是需要成本的。

特別注意:

所謂“周廷”並不是一個自然人,而是數個政治集團組成的一個政治機構。周天子想利用這個機構收入社會財富是需要成本的。比方中,周廷從各個木材廠收取了價值10000立方木材的財富,其中價值500立方木材的財富要用作了收取成本,價值500立方木材的財富要用作了運輸成本,價值500立方木材的財富要用作了庫房成本,價值500立方木材的財富要用作了激勵各級人員積極性的“獎勵”成本,那麼最終周天子只收到了價值8000立方木材的財富。後面, 周天子把這價值8000立方木材的財富的1/8留作備用,把剩下的發放給了參戰的民眾,其中價值400立方木材的財富用作了大宗商品運輸,價值400立方木材的財富用作了分散運輸發放,價值400立方木材的財富用作了激勵各級人員的“獎勵”成本。最終,只有價值5800立方木材的財富被髮放到了國人的手裡,另外有高達價值3200立方木材的財富就被中間的一系列環節消耗掉了,還有價值1000立方木材的財富成為了脫離社會成為了“死錢”。

這個困局又該如何解呢?

有些朋友會說:

想方設法降低中間的一些成本。

在這裡,我們做一個假設:

假設周室真的能用一種非常的手段無限縮減中間的成本,最終會變成什麼樣子?

結果就是:

讓木材廠直接把這價值10000立方木材的財富分給參戰的民眾。

但是,我們需要注意到:

這批價值10000立方木材的財富是從哪裡來的?

本來就是從木材廠的利潤中來的。

假如我們要用行政手段扣除這價值10000立方木材的利潤,木材廠會把這些利潤轉嫁到誰的頭上?

會透過市場轉嫁到全體民眾的頭上。

說到這裡,相信你也會發現一個有趣的事情:

周室命令木材廠把一部分利潤分配給【參戰的民眾】,也就是【國人】,而木材廠為了彌補被剝奪的利潤,會把這些利潤轉移到市場,由【所有需要使用木材的民眾】埋單,也就是由全體【國人】和【庶人】共同埋單。

本質上來說:

專利政策的核心在於榨取【庶人】的財富,將這些財富其轉移到【國人】手中,至於【國人】能得到或失去多少,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周室】和負責專利的【官吏】具體截留的額度。

說到這裡,為什麼專利政策最終能引起國人的公憤就很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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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辯虢厲公的忠與奸

現在回到虢厲公的話題。

在西周時期,西虢公有三種身份:

一為朝中的卿士,二為宗周的采邑主,三為鎮守西疆的諸侯。

在朝中,虢公長期掌控著軍權,究其根本還是在於他掌握著距離鎬京最近的一直強有力的武裝力量——我們完全可以說,西虢國的國人武裝是虢公在朝的根基。

由於有西虢國軍事力量作政治資本,虢公在朝廷裡一直很有勢力,說混得風聲水起並不為過。不過,虢公在鎬京生活總是需要錢的,這筆日常開銷從哪裡來呢?

當然是從虢公的采邑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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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為虢公的利益輸送鏈條。

如圖所示:

紫圈為虢公在三門峽一帶的采邑——需要說明,虢公在當時的采邑也可能在別處,這裡只是為了舉例;

紅圈為鎬京,是虢公日常辦公的地點;

紫箭頭為采邑的資源輸送方向,采邑上的民眾要把自己產出的財富擠出來一些來供應虢公在朝中活動;

藍圈為西虢國,是虢公掌控軍團的駐地;

紅箭頭為虢公的利益輸送,虢公為了能夠保證自己在朝的權勢,必須不斷強化自己在西虢國的基本盤,那麼他就會不斷向西虢國輸送資源。

從上面的利益輸送鏈條中可以看到,像虢公這類重臣不可避免地會把自己在宗周獲取的資源優先向自身的封國轉移。

那麼,此舉會造成宗周被西虢國掏空嗎?

不見得。

因為西虢國要定期向周廷繳納供奉,還要為宗周承擔周邊的軍事壓力,從大體上看周廷並不怎麼吃虧。

但在這裡存在有一個重要的問題:

虢公在朝中還要對付他的政敵。

我們想一想,如果政敵想要絆倒虢公,最有效的辦法是什麼?

那就是動搖他的根本,也就是西虢國。

如果虢公不想被絆倒又應該怎麼辦呢?

那就是儘可能維護西虢國的利益,使自己在朝中一直有一個強有力的後盾。

在這裡,我們並不能確定虢厲公在朝時一定存在著一些惦記損壞西虢國的政敵,而是要說明:

虢厲公在政治慣性下會優先考慮周廷和西虢國的利益,確切點說,一個強大的周廷有利於西虢國的生存環境,而一個健康的西虢國則有利於自身在朝中的地位,所以他要最大限度考慮朝廷和封國的利益。

那麼,這裡面是否有犧牲品呢?

就是宗周的利益。

在虢厲公的角度來講,他要讓朝廷有錢,這筆錢不能從本國來,肯定也不便於從其他諸侯那裡來,那就只能從宗周的地方來,專利政策正是貫徹這一思路的產物。

而召穆公又為什麼反對呢?

召穆公作為宗周的采邑主,他非常清楚宗周的穩定對朝廷的重要意義——宗周的穩定有利於強化周廷,而周廷的強大有利於維持諸侯系統的正常運轉——在專利一事當中,召公的訴求並不見得單純是為了維護自己采邑的利益,而是在於朝廷是否能承受犧牲宗周的風險。

兩者本身不涉及忠與奸,只是兩者的角度有所不同。至於周厲王為何支援虢厲公的看法,存在一定的非理性因素,比如單純的貪婪或短視,也存在一定的理性因素,比如周室在軍事上確實過於疲軟,且西虢軍又確實是周室軍隊的中堅力量。

公元前841年,鎬京一帶的國人自發組織起來摧毀了周廷。周厲王本人逃往了晉國,諸侯和采邑主們開始收拾專利的爛攤子。

在這一階段,召穆公聯合周定公安頓住了局勢,還保護了王朝的太子,可以說居功至偉。共伯和在東方整合了成周和諸侯的力量,以支援召公、周公穩定朝綱。榮夷公下落不明,可能死於暴亂,也可能在之前就已逝世,當然還有可能被貶。至於虢厲公,我們只知道他在這一階段完成了把國都從宗周最西端遷到最東端的運作——考慮到這一操作的難度,想來虢厲公在朝中仍有相當的權勢,在“諸侯覆宗周”的工作中也應當有著重要的作用。

公元前828年,周厲王逝世,周宣王即位。共伯和退掉王位回到了共國,召穆公繼續在朝中佐政,諸侯們也正式規劃出了宗周的範圍,西周王朝進入了中興的階段。

在周宣王前期,周廷在東南方、西南方、西北方均取得了諸重大的軍事勝利。截止在這一時間節點來看,虢厲公把國都從渭水上游遷到狹窄的三門峽谷口實在有些小題大做,那麼後來的虢公是否會考慮把國都遷回去呢?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話,他擔心的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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