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

（一）

1644年4月22日，夜半。

北京城周圍燈火通明，只有一個地方是漆黑一片。

把京城照如白晝的是李自成軍隊的火把，而漆黑一片的是中心點——紫禁城，在這座已註定要被破的城裡，有一個披頭散髮的中年人圍著大殿一會兒狂奔怒喊，一會兒停下捶胸頓足。

這人就是崇禎。

第二天，崇禎習慣性地去上朝，看著閣老們，苦笑著說：“我們要不要去奉先大殿自裁，以告慰大明的列祖列宗啊？

這些之前侃侃而談，永遠互噴的臣子面面相覷，不敢答話。

第三天，晚。崇禎擺了一桌好菜，把自己的妻兒老小叫來吃最後一頓“散夥飯”。皇后周氏說：“陛下，南京本有一套現成的班子，養了他們200多年，就是為了今日之變，要是早南遷，也不至到如此絕境。”

話畢，周皇后默默回到後宮，將脖頸伸入了白綾之中。。。 。。。

留下崇禎對著自己天真爛漫的五個孩子，把三個皇子偽裝後送出了城，然後拔出寶劍殺掉了一個，砍斷了另一公主的胳膊。

4月25日，北京城破。

崇禎一早還去大殿裡走了一圈，看是否有大臣來陪他走完最後一程，可惜偌大的大殿裡空一人。

是啊，事已至此，還有誰會來呢？

崇禎顫顫巍巍地走向煤山，最後望了一眼這大好河山，瞥了一眼這莊嚴肅立的紫禁城，憤恨說完：“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皆亡國之臣”後，將脖子伸進了繩索之中。。。 。。。

死後，大明臣子竟無一人為崇禎和周皇后收屍，兩具屍體在東華門排了幾天，大小官員都繞著走，還是逆賊李自成將其下葬，真是讓人無限感慨。

（二）

每每看到這裡，心慌發堵的同時，不禁要問：

崇禎啊，你本可以有時間、有參照的從容南下，如果真去了陪都南京，那裡一整套行政系統就擺在那裡，大明王朝再續百年也不得而知。

從時間來看，當孫傳庭潼關戰死，朝廷上下都明白大明已無抵抗之力，但距離北京城破還有5個月，完全有時間來謀劃南遷之事，時間上完全來得及；

從歷史來看，那麼多皇帝都跑過，不丟人啊。

你看唐玄宗，安祿山破關了，帶著楊貴妃拔腿就跑，嫌貴妃跑得慢，殺了繼續跑；你再看金軍南下，宋徽宗跑得比誰都快都遠，一口氣跑到了鎮江。

丟人嗎？不丟人啊，即使真丟人，但比起皇朝生滅的大事，個人的臉面又算得了什麼呢？

為啥你就是沒跑？！

這是我一直以來的一個心結，直到我看了苗棣老師的《崇禎皇帝傳》，才有理有據地給我打開了這個結。兩點：

百年前的土木堡之變，讓崇禎跑不了；

和諸臣早已離心離德，讓崇禎跑不了；

我們一個個來看。

（三）百年前的土木堡之變，讓崇禎跑不了

民族英雄于謙（注意，不是說相聲那個），永遠不會想到，自己千辛萬苦、力挽狂瀾守護了北京城，會在百年之後還有如此影響，還是一個壞的影響。

回到崇禎，孫傳庭死後，他那麼英明神武，難道看不明白情勢？不可能，他17歲一上臺，僅僅三個月就搞死了老奸巨猾的魏忠賢，如此手段，必定聰慧於常人。

所以他肯定看得非常清楚，不但看得清，其實還真想跑。

當時就有一個叫李明睿的人提出過一整套南下的方案，具體什麼時候到哪？怎麼住？都想好了。

拿到朝堂上一說，立馬炸了！

怎麼能跑？跑不就成了逃兵，不就成了奸臣了嗎？不能跑！

為什麼跑就會成為奸臣？因為百年前土木堡之變的事大家還歷歷在目：

當時明英宗朱祁鎮親征，不僅自己被北元抓了當人質，北京城還被團團圍住了，這時就有一個叫徐有貞的人跳出來，說“我們南遷吧，南京還有一整套班子呢，我們去那裡從頭再來，多好！”

這句話是不是很熟悉？

這時，民族英雄于謙跳出來，說：“誰建議南遷誰就是奸臣，這個時候我們應該同仇敵愾一起抗敵啊！”

那誰來指揮北京保衛戰呢？誰有這本事？于謙說，我來啊我有這本事，果然于謙牛得很，北京城保住了！

事後清算，于謙就成了民族英雄，而那個建議南遷的徐有貞就成了奸臣的代名詞。

回到崇禎，要是你此時站在朝堂之下，你是建議南遷？還是建議抵抗？

毫無疑問，你我都會選擇後者。

誰建議南遷誰就是亂臣賊子、誰就是投降派、誰就是奸臣，而誰反對南遷，誰就是忠臣、誰就是堅守派，誰就是于謙再世。

且只要耍耍嘴皮子，就能立馬讓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

這種好事，誰特麼都頂不住！

所以朝堂上沒人說要南遷，都振振有詞說要堅守。

（四）和諸臣早已離心離德，讓崇禎跑不了

什麼是忠臣？

忠臣就是寧願得罪皇帝，也不能犧牲天下。

那什麼是奸臣？

奸臣就是寧願犧牲天下，也要討好皇帝。

但崇禎後期的朝堂上，很奇怪，基本都是偽忠臣，連一個奸臣都沒有。

什麼是偽忠臣？

就是不得罪皇帝的同時，也可以犧牲天下。

為什麼會這樣？因為崇禎的性格，讓他的臣子們心寒。

比如孫傳庭，文武雙全，和洪承疇一起滅了張獻忠、高迎祥，把李自成打得滿地找牙後，生病了，崇禎覺得他就是裝病，立馬給抓了起來且下了昭獄。

後來，李自成又死灰復燃，且成了燎原之勢，崇禎一看滿朝文武，都是草包，這時想起了牢裡的孫傳庭。

問：“滅李自成你要多少兵？”

“五千精兵！”在牢裡待了幾年的孫傳庭想，我走的時候李自成都成了光桿司令了，還能翻了天不成？五千精兵差不多了。

上了戰場一看，傻了，短短几年時間又是滿山滿海的農民軍，於是馬上給崇禎說，不行，五千兵力搞不定。

這就像你的手下幹一專案，結果人力物力申請少了，你一看情況屬實，你為了讓專案順利完工，會怎麼做？

肯定是是實事求是的加預算。

但你猜，崇禎是怎麼回的？他說，你自個要的五千，多的沒有，就拿五千打！

孫傳庭一看這位爺，這天下是你的天下啊，又不是我孫傳庭的，於是徹底心死了，在潼關被圍後想突圍是有可能的，但回去肯定也是一死，還不如死在戰場得了，最後衝入敵陣，以身許國了。

孫傳庭死後，崇禎還說，這孫子不會跑了吧？！最後連該發的撫卹金都沒發。

滿朝文武一看，這位爺真是一毛不拔啊，我們為你老朱家打天下，要資源不給，戰死了連撫卹金都沒有，那我們以後的下場估計比這孫傳庭還慘。

這只是一個例子，總之，臣子對崇禎的感官就是：

得罪你吧，那我肯定是死路一條；

討好你吧，你說我是蠅營狗苟、投機取巧；

想認真做點事吧，你不給相應的資源，死了連撫卹金都不發；

那我不做事行不行？不行，那你就是站著茅坑不拉屎，滾！

最後大臣們寒心到什麼程度？

再舉個例子，有一次皇太極又來了，搶了就跑，那得有人治罪啊，崇禎抓了十幾個人押去菜市口處斬。

當時就有人破口大罵崇禎不得好死。

你要知道，這可是封建社會，皇帝給你的一切都是恩賜，即使斬首也叫什麼？叫賜死。被斬首之前還得向紫禁城磕頭謝恩的。就在這個社會價值觀裡，竟然有大臣幹冒天下之大不韙當街破口大罵皇上。

你就說這些大臣恨崇禎到了什麼程度了？

（五）

最後的那幾個月，崇禎確實想跑。

心想，大臣們給我個臺階，我推遲一番後你們再死諫一回，最好再來個皇上您不走，我今天就撞死在這石柱下的壯舉，這樣就坡下驢，就能跑脫了。

但很可惜，于謙和徐有貞擋在大家心口上，且您對臣子的態度大家早已心寒，不會有人來當這個“奸臣”了。

最後我算明白了，即使再來一回，崇禎也註定跑不了！

（完）

參考：《崇禎皇帝傳》，作者苗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