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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沙和沙裡水

2021-09-23由 經濟日報 發表于 歷史

天上沙和沙裡水

騰格里南緣的水,也讓我想起它的北緣。據說騰格里深處曾經有個大的“青玉湖”,至於是與黃河相連的還是獨立的湖,只有專家們知道。相傳在整個騰格里,天幕上能看到多少星,地上就會有多少湖。有的有名,有的無名,而月亮湖是近十多年來出現的一個新湖名,有點像寧夏石嘴山的沙湖,驟然間名聲遠播,成為一方盛景。

月亮湖名字叫得既傳形又傳神。在沙漠裡,湖水往往會形成在沙丘背風一面,沙丘是月牙形的,湖水自然也是月牙形的。最有名的就是敦煌的月牙泉。但是,阿拉善的月亮湖不是一個細長的月牙,在湖水少的時候也是半個月亮,在湖水多的時候,近於一輪明月。這或許與地形有關,也是由於湖底有泉,水從沙漠深處不斷湧出,形成了湖水自身的深度和張力,按照她自己的意願,演出她的陰晴圓缺。

天上沙和沙裡水

↑騰格裡沙漠月亮湖風光。(視覺中國)

月亮湖的名字是它的開發經營者宋軍起的名字,原來的名字誰也叫不上來了。宋軍是我很早認識的一位企業家朋友,安徽合肥人,畢業於江西工業大學。也許是與戈壁有緣,他一到沙漠的湖邊,就情不自禁地下了“海”。他說,這裡是另一個水世界,得在這裡做點事。他獨自一人跑遍了半個戈壁,看了梭梭林,又去看沙漠湖裡的蘆葦叢,走來走去,騎駝闖進了一片人煙罕至的沙漠裡,在發亮的湖水前呆住了。他回到北京,到處籌資告貸,一定要在那裡建一座從未有過的沙漠休閒園。我以為他只是心血來潮說說,不料還真的建起來了。遊客紛至沓來,成了沙漠休閒的一家活體廣告和旅遊經營開發實體。

開營的時候,我有其它事情絆腿,沒有去,但擋不住好奇心和宋軍的盛情邀請,後來顛顛地跑去了。這月亮湖與我見到的湖確實有些不一樣,像大半個月亮爬上來。從高高的沙峰上向下望,四面是弧形的沙丘,但西面和東面高度明顯不對稱,這樣一種不對稱造成了月亮湖的淺弧線,讓她能夠舒展柔軟的肢體,向淺綠的蘆葦沙灘伸去。

進入營門,是一個沙生植物標本博物廳,好多他們從沙漠裡找到的奇形怪狀的胡楊木、梭梭木和沙棗樹幹,但都是經年的枯木。休閒園有花有草是常理,為什麼要搞出這樣一個橋段呢?我猜度那意思是,別忘了這些樹木是怎麼枯去的。水是生命之源,如果不在意這個生命之源,也就保護不了這一汪明月般的湖水,最終也會像枯木一樣凋敝和消失。

這廳的牆面上又糊得是什麼呢,摸了又摸,不是市面上的矽藻泥,是一節一節蘆葦和貝殼的化石鑲出來的。這可是就地取材的一個神來之筆,無異於要告訴人們,這月亮湖有前身有來世。在更為古老的年代裡,這騰格裡沙漠也許就是那個白玉湖,到處是湖海溼地,到處有綠色的蘆葦和褐色的湖蚌,魚兒也不會少的。但它們絕滅了,遺骸遍地,黃沙為伴,很難找到它們的蹤跡。我知道,沙漠之水常常被黃沙埋在深深的地下,那裡潛流著大的湖海。據專家測算,緊靠黃河西岸的烏蘭布和沙漠,大漠下有100米含水層,水儲量達57億立方米。與騰格裡沙漠比鄰的巴丹吉林沙漠就更奇了,居然有113個海子。在一個叫廟海子的鹹水湖邊,有碗口粗的泉眼。那湖中有一個水柱如臉盆大的“趵突泉”。還有一個“磨盤泉”,水流居然出現在一塊石頭眼兒裡。有專業研究者曾經給出結論,巴丹吉林沙漠下有河網,河網水來自祁連山的融雪與融冰。

天上沙和沙裡水

↑位於陝西省神木市的紅鹼淖。劉瀟攝(新華社)

天上沙和沙裡水

生命頑強,生命之水更頑強,它們總會在沙丘下找到自己的一方家園。它們會時不時地從沙漠底下探出頭來,睜開秀眼,窺探著世界,而這大大小小的沙漠湖泊,就是它們的明眸和微露的皓齒。

在月亮湖,我踏過在湖畔蘆葦叢裡延伸的木棧道,眼前的水是幽藍色的,對岸邊緣的一片,好像有著白石的湖基,岸邊是綠草灘,好遠地方才見沙丘和遊弋的駱駝。如果水再大些,湖水漫過草灘,這湖一定是一輪“滿月”,與天上的明月要好好比一比的。

進入月亮湖的路,是沙峰連綿的“路”。他們不知從哪裡找來十幾輛老吉普,讓人一嘗沙漠之路爬高翻低的驚險。這樣的創意在沙坡頭上也見過。沙漠越野,往往會給情緒帶來巨大刺激,有心臟病的不可造次。一個又一個的沙漠營地在沙漠湖邊出現,拉練者沿途撿一些幹牛糞和枯枝,再用三塊石頭架起野炊,開啟自帶的瓶水,熬湯的熬湯,煮麵的煮麵,那就是一頓美美的晚餐。

然而,讓我難忘的還是沙漠湖裡的生命,除了不會出聲的春草芽,更多的是鳴叫的水鳥,有的能叫上名來,有的叫不上來。比如在巴丹吉林沙漠北部有個湖,湖邊有8座佛塔,叫達裡肯廟。但廟旁的淺草湖更吸引人。那是初春季節,蘆葦尚未抽芽,湖邊的綠草露出尖來,驀地一聲水鳥叫,一隻灰色的長腿鳥閃著翅膀衝過來。誰也沒惹它,幹嘛要發脾氣呢?原來,離人不足一米的草茬上,滾動著兩個黃絨絨的團兒,是腳脛微露紅色的兩隻雛鳥。原來那大灰鳥以為有人要抓她的孩子,才有那樣的動作。人屏氣站住,小鳥嘰嘰喳喳地滾向大鳥,大鳥哇地一聲,好像是責備小鳥亂跑,又好像是對闖入者示威,然後就帶著滾滾爬爬的小鳥,向還有冰凌碴的湖心走去。從那時起,我對野湖野鳥有了興趣,每到春天,蘆芽剛剛冒出,總要去找找會不會再發生同樣的一幕。也因為有了這樣的興趣,也就漸漸認識了一些候鳥。

在沙漠的湖泊裡,見過野白天鵝,也見過野黑天鵝,綠頭麻鴨子就更不稀罕了。最稀奇的是,見過一對丹頂鶴幼鳥,是土黃色的,全然沒有鮮紅的丹頂,所以人們管它叫大土黃鴨子。回來與學生物的同事講起,他說莫不是見到了丹頂鶴。我說別逗了,頭頂沒有紅。他咧咧嘴笑了,說你不知道嗎,年幼的丹頂鶴是土黃色的,頂上沒有紅。你不是念過崔顥的詩“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嗎,年幼的黃鶴飛走了,長大飛回來就成了丹頂鶴。它自己變了,你卻不認識。古語說“杳如黃鶴”,這個外形變異,古人不懂,李白和崔顥就更不懂了。真是長見識。

天上沙和沙裡水

↑紅鹼淖的遺鷗。陶明攝(新華社)

從那以後,我對沙漠裡的湖和生命多了一層瞭解。自然,黃河上的溼地與沙漠裡的湖是不一樣的,候鳥的種類也是不一樣的,生物系統區別很大。有的鳥喜歡在淡水溼地安家,有的卻要在鹹水湖裡過夏。鹽湖一般年齡更為古老,有些封閉的湖來水少,出口也少,蒸發量大,年復一年,就成了鹽湖鹼池甚至是芒硝池。沙漠裡的湖往往含鹽量大,一脈淡水的黃河與它們和平相處,但一般很少會面。它們有獨特的顏值,有很大的觀賞價值和工業價值。鹽湖的水雖然牛馬駱駝都飲不得,但有很寶貴的化工原料。這種湖不一定是候鳥長途飛行的臨時落腳地,但也有自己的生命系統。比如青海湖的湟魚是一種少鱗的裸魚,雖然與黃河鯉魚同屬一個族系,但早已出了“五服”。離黃河也就是百十公里的吉蘭泰鹽湖,就生有一種發紅的水草,還有一種少見的滷蟲,有人以撈捕滷蟲為業,撈捕一斤能賣100多元錢。在青海,與黃河一直遠距離打招呼的柴達木盆地,有美麗的茶卡鹽湖,旭日初昇或是晚霞餘光裡,彩虹四起,猶如孔雀開屏。公路修在鹽湖上,火車也跑在鹽湖上,它們與黃河一樣,都有自己的生命輪迴,也有春夏秋冬中的千姿百態。

在黃河彎裡,包括外彎、內彎和那大大的幾字彎裡,這樣的鹽湖還真不少,只是規模沒有那麼大。從陝西寧定邊、寧夏鹽池算起,榆林神木與鄂爾多斯交界處還有紅鹼淖。定邊屬於老區,那裡的18個湖泊,最大的是花馬池,大青鹽就產自這裡。相傳這裡原來的湖更多,有的是淡水,但一匹花馬出現,跳入湖中,白花花的冰變成鹽,這方人也就有了生計。這個傳說很美好,但我以為,它們的湖水,除了來自本地的山泉,最大的可能來自遠古的黃河。花馬池的南邊,還有面積32平方公里的紅鹼淖,周長50公里,平均深度4米,是中國最大的天然沙漠湖泊,也是國家級溼地自然保護區。紅鹼淖如何形成,沒有研究過,但它有七條季節河注入,水質微鹹,是一個潛在的漁業養殖基地,也是世界最大的一處遺鷗繁殖棲息地。關於它也有傳說,說那是昭君的眼淚,但顯然與青海的日月山、倒淌河一樣,是一種另類的傳說。它的年齡與鄂爾多斯臺地一樣的古老。紅鹼淖和花馬池是散落在黃河幾字彎裡的兩顆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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