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六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的《志願軍一日》，是由抗美援朝戰爭中的親歷者書寫的，展現出中國軍人在艱苦卓絕的環境中，依靠手中落後的武器，英勇頑強，敢打必勝，最終將以美國為首的所謂“聯合國”軍，從靠近中國的鴨綠江邊趕回到“三八線”。打出了軍威，打出了國威，打出了直到現在的和平建設環境。小編選取其中部分文章陸續推出，以緬懷當年保家衛國的英雄們。推出的文章原文內容沒有改動，部分文章的標題是小編加上的。

高地上的兩個人

二級英雄 班長 陳忠賢

下午，敵人對我們據守的“一二八二”高地的第七次衝鋒又被打下去了。前沿的槍炮聲漸漸稀疏下來。天色灰濛濛的，鵝毛般的大雪無聲的下著，陣地上黑色的彈坑，很快就被白雪蓋平了。我伸手拿一件棉大衣蓋在重機槍上，便轉身從殘破的工事裡爬出來。伸腰舒了一口氣，抖掉身上的塵土、雪沙，抬眼觀察四周，只見陣地前橫七豎八地堆集著的美國兵的屍體，已經被雪花淹沒了。附近披著積雪的重山，象大海里湧起的層層白浪，連綿起伏，一直延伸到長津湖畔的遠方。這座標高一千二百八十二公尺的山峰，直愣愣地矗立在群山之中。山右側是通往咸興的公路和鐵路，山下就是美國海軍陸戰第一師盤踞的柳潭裡。

自從昨夜我們攻上這個山頭之後，連裡、營裡就一再囑咐：“這是緊扼柳潭裡的咽喉陣地，守住它，就能保證兄弟部隊全殲敵人。就是剩下一個人，也一定要守住它！”

上級的這個指示，我們是堅決地執行了。一天以來的戰鬥是異常殘酷的，在我們陣地上，彈坑連著彈坑，被削成一節節的古松和柞樹東倒西歪，汽油彈幾乎燒遍了整個山頭，工事坍塌了，彈藥打光了，我們的傷亡很嚴重。現在陣地上只剩下我和彈藥手黃濟山兩個人了，而山下敵人還在準備繼續進攻，眼前情況是多麼艱難呵！但是，我們兩個人守住山頭的決心卻沒有絲毫動搖。

我往前走了兩步，囑咐黃濟山同志注意監視敵人，就回身提起鐵鎬整理工事。扒開被炮彈掀松的一層泥土，底下的凍土就刨不動了。鐵鎬一刨一個白印，簡直鑿不下去，刨不多會，手掌上的傷口又震裂了，鮮血順著鎬柄流下來，小黃突然盯著我問：

“班長，你的手怎麼啦？”

“沒啥！磨破一點皮。”我一邊刨著土一邊支支吾吾地答道。其實這雙手早就負傷了。昨晚攻擊這個山頭，到達離敵人工事六十多公尺的山坡時，二連的突擊排已經展開了，等著我們重機槍掩護衝鋒。我們開啟包著重機槍的棉被（這是為了防凍才包上的），剛剛打了一串子彈，水箱裡的水便凍住了，怎麼也打不響。眼看同志們被敵人火力壓在雪地裡，不要說敵人的槍彈正在掃射，就是光趴在那裡，半個鐘頭以後也會凍僵的。我急得伸手就去揭防火帽，手一碰到鐵上就粘住了。雖然終於完成掩護衝擊的任務，但手上的皮肉卻被揭去一層。

不多久，對面山上敵人的機槍又開始掃射了，子彈像暴雨似的猛灑過來，山下敵人也在茫茫風雪中向山頭上爬來。和前幾次一樣，這夥敵人還沒爬到四五十公尺，就被我們的重機槍打下去了。

敵人的反撲暫時是中止了，但是我們的彈藥也打光了，從今天上午起，我們就已經在蒐集烈士們身上的彈藥來迎戰了，打了這半天，烈士們身上的彈藥也蒐羅光了。而根據眼前情況來看，激烈的戰鬥還在後頭，如果沒有了彈藥，這個仗怎麼打下去呢？

突然，小黃跑到我身邊說：“班長，你監視敵人，我去……”他用手指著山半坡一堆堆的敵人屍體說：“看！那些傢伙像死豬一樣躺著，身邊少不了子彈，手榴彈，撿來咱用，正好。”

這話很對，我們不僅要用烈士身上的子彈去復仇，還要用敵人的子彈來殲滅敵人。我抬頭看看山半坡，這時，對面高山上的敵人機槍又向我們掃射開了，我想：要從子彈縫裡鑽到半山腰去，危險性太大，小黃沒有戰鬥經驗，應該我去。我轉身對他說：“小黃，你好好看著機槍，我去！”哪知他一聽這話，半聲不吭，扭過身子躍出掩體，颼颼地跑下去了。我只得爬到重機槍跟前，壓上僅剩的一帶子彈，準備在萬一的時候好掩護他。一轉眼工夫，他已經揹著一大包彈藥爬上來。

有了彈藥，我的心就踏實得多了。我們迅速地把重機槍帶子壓滿，幾支卡賓槍的彈夾也裝滿了子彈，手榴彈分散擺在塹壕邊沿上。

天漸漸昏暗下來，風雪越來越緊，對面山頭上的敵人的機槍又猛烈地掃過來。看樣子敵人又要進攻了，我和小黃做好了準備，分頭監視山下敵人的動靜。這時山下公路上的坦克朝著山上猛烈轟擊，敵人的化學迫擊炮也拼命打過來，頓時，山頭上煙火騰騰，彈片、沙石和冰雪亂飛，濃煙嗆得人喘不過氣來，燻的眼睛簌簌的流淚。我用手狠命揉揉，強瞪著眼睛監視著山下的敵人。

山下一片黑壓壓的人群分散開了，無數個黑點向左右兩側蠕動，一夥人搖著小旗往正面爬，人影子漸漸清晰起來，敵人越往上爬，速度越慢，最後竟停在半山腰，伸長著脖子往山頂探望。我禁不住暗暗笑道：“看什麼？老子們還在這裡等著你呢！”

我用機槍瞄著正面的敵人，準備等他們靠近時來個猛射。突然，小黃急促的喊道：“班長！左邊上來了！”我扭頭一看，左邊四五個美國兵端著刺刀已經爬上山頭來了，我說聲：“小黃！好好監視正面敵人！”就急忙撿起衝鋒槍，竄過去就是一梭子，四五個傢伙沒吭一聲就滾到山下去了。這時，我剛回身，只見右邊又有一夥敵人摸上山來，我知道，敵人改變了戰術，正面是佯攻，想把兵力從左右兩側突上來。好兔崽子，你向我兩側夾擊，老子就還你個左右開弓！我迅速地又跑到右邊端起衝鋒槍就掃，就是這樣，我打完了右邊打左邊，打退了左邊又打右邊，躥來躥去，敵人始終沒有能夠攻上山頂。敵人一看衝不上來就停止了衝擊，龜縮到山半腰，一個勁兒地往山頭上扔手榴彈。突然，一顆手榴彈落在重機槍跟前，我看事不好，一個箭步竄上去，趁它沒爆炸的一剎那，撿起來扔到山半腰，正巧落在敵人堆裡爆炸了。我還沒轉過身來，又一顆手榴彈落在小黃身邊，哧哧冒煙，我一看，搶救已來不及，就順手拿起身邊的一床美國鴨絨被蒙上去，轉身就把小黃緊按到炮彈坑裡，只聽噗嗤的一聲，鴨毛炸得滿天亂飛，我的帽子也被掀掉了。我急忙回過頭問：“小黃，怎麼樣？”他卻揚起身來，笑嘻嘻地說：“沒啥！”接著望望滿天飛揚的鴨毛說：“班長，要是再扔過來，我也照樣試試！”我搖搖頭說：“這可不是開玩笑，快把鋼盔帶上！”當我們用手榴彈把躲在山腰的敵人打下去的時候，突然，迎面山上飛來一串子彈，小黃又負傷了，現在陣地上只剩下我一個“健康”的人了。

這時，槍炮聲又猛烈地響起來，正面的敵人又擁上來了，我用重機槍瞄準他們就吐吐地掃射，小黃倚在工事邊投擲手榴彈，正在激戰的時候，突然，左側高空閃起一串紅色訊號彈，我禁不住跳起來高喊：

“小黃，打呀！兄弟部隊開始攻擊柳潭裡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