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績太守辭官回鄉途中,遭到大盜強搶,為什麼能安然無恙地離開
陸績做了幾年鬱林太守,聲譽很好,當地老百姓盼望他能再繼續留任,但是他自己卻很想回故鄉松江去,因為父母都年過花甲,沒有人照料。再說,在這裡好像比江南更潮溼些,他始終感覺到有點水土不服。他上了奏章,向吳大帝孫權提出了這一請求,孫權和謀臣們商量以後,批准了他的請求。
太守的官職本來就不小,尤其在這邊遠的地方,管轄的地盤就更寬些,職權的範圍也更大些。鬱林固然不能說是太富饒,但是歷任太守十之八九是滿載而歸的。陸績要回去了,大家知道他為官清廉,不會有那麼多的箱、櫃、筐、籃。知道他決不會收禮物的,也沒有人送。所以收拾行李倒是比較方便的,估計裝一隻船就足夠了。
陸績的官船
從鬱林往東再往北,一直到湘水流域,跑遠端的船一共只有幾艘,最出名的艄公是三篙頭。
他的姓名沒有人去深究過,只知道他從小在水上長大,無論柳江、灕江、沅江、湘江,任何一個險灘旋渦,他只要撐上三篙,船就平平穩穩、輕輕快快地過來了。
因此獲得了三篙頭這樣一個響亮的綽號。
官府用船,地方當然總是挑最出色的艄公。三篙頭輪著的機會最多,而三篙頭心裡一百二十個不願意,常常藉故躲開了。
這是他的怪脾氣,看到做官的呼么喝六,再把用的穿的吃的喝的裝得艙艙皆滿,心裡就不大舒服。
最近,他更不想出遠門,據說從鬱林到辰一帶,數百里方圓之內,有強盜出沒。也有人說,那幫人不是強盜,而是俠客,但三頭心裡想,強盜也罷,俠客也罷,遇上了總是麻煩事,頂好不要碰到。
這次地方上找到三篙頭當差,他卻沒有推三阻四,一口答應了下來。因為他知道這位陸大人清正廉潔,替他跑趟也是應該的。再說行李也決不會太多,不至於把船裝得太滿而吃水太深不好撐。
圖|陸績概述圖
陸家人口也簡單,夫婦二人,一個女孩子鬱生,外加陸績奶媽的兒子阿峰,年紀比陸績大些,但也不到四十歲。餘外,再也沒有任何人了。今天衙門裡的官員書吏都來送行,也沒有讓阿峰再來挑行李。
兩個差人各挑一擔,都送到了船上。主僕四人全上了船,阿峰就招呼三篙頭道:“三篙叔,我們開船吧!”
按說三篙頭並沒有到耳聾眼花的年紀,但阿峰的話他似乎沒有聽見,篤篤定定地坐在櫓旁邊喝白乾,你急他不急。喝白乾,一口喝不了多少,所以碗裡也看不見淺下去。
阿峰不大開心地看看陸績的面色。陸績知道阿峰在等他的吩咐,就說:
“等三叔再喝幾口開船也好。”
阿峰就不想了。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三篙頭才一口把碗中的酒喝乾,立了起來,笑眯眯地問陸績道:
“就這樣開船,出了亂子咋辦?”
圖|陸績一家乘船雕像
陸績和阿峰都不懂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阿峰問道:“
你是說,要弄幾個兵丁來,怕路上有強盜是不是?"
三篙頭還是笑眯眯的,把頭搖搖。阿峰又問道:“既然不是怕強盜,這船有你三篙叔掌舵撐篙,還怕什麼呢?三篙頭說:
“這船的效能脾氣,我都知道,肯聽我使喚,這比你們有辦法。但我也不是神仙啊,我不能不順著船的脾氣玩。”
陸績聽三篙頭說的話十分有趣,就插話了:
“那好啊三篙叔,你給我說說看,這船的脾氣如何?”
三篙頭說:
“太守大人,要我說,我也說不清楚。”
接著就兩腳開立,一左一右,中間相距大概兩尺上下,他把左腿一使勁,船就劇烈地晃動起來。陸績站也站不穩,夫人連忙扶住桅杆,鬱生摔倒下來,哭了。阿峰一把拉住三篙頭,罵了起來:
“你瘋了不成,作弄我們幹什麼?這多危險啊!”
三篙頭說:
“我才沒有瘋呢!這樣晃動一下,你們就受不了,遇上大風大浪,那才真的危險呢!船的脾氣就是這樣:裝得太滿太重,你把吃奶的勁使了出來,它就是不肯移動一步;裝得太少太輕,也不好辦,搞不好給你翻一個身,來個船底朝天!”
圖|陸績渡船
陸績這才完全明白了三篙頭的意思,馬上叫阿峰鬆手,
“這位艄公完全是好意,不能錯怪人家。”
三篙頭說:
“太守大人一不貪贓,二不受賄,大家都知道,你們不會有太多的箱籠。但是一家四口,帶的東西只有窮秀才趕考的行李一般多,我卻沒有料到。現在船太輕,很傷腦筋,得想想辦法。你說我怕遇上強盜,我有什麼東西怕人家搶呢?即使強盜把船上的櫓、錨、篙等等都搶去了也不要緊,只要給我留下這兩條鐵臂膀,我仍舊不愁吃飯。”
鬱生聽見三頭說到強盜,心裡很害怕,小小的眼睛裡透露著迷惑的恐懼的光芒,兩隻手緊抱著陸夫人。
阿峰反而笑了,對鬱生說:
“我們這樣的船,不要說金銀財寶,就是綢的衣服也只有兩三件舊的。強盜來做?你下帖子請也請不來啊!”
把陸績和三篙頭都說笑了。
於是,大家商量用什麼東西壓船艙,三頭想出一些點子,譬如說買一擔筍乾,買兩隻大,裝進鹹菜,陸績照辦了,但船還是太輕,吃水很淺,再要買別的東西,陸績身上的零碎銀子已經不多,路上就不夠花了。
圖|陸績一家家商量用什麼東西壓船艙
船急等著開,怎麼辦?真急死人。
陸績一看,真是老天幫忙,恰恰岸上有一塊石頭,份量毛估估在七、八百斤上下,他問三篙頭:
“就把這塊石頭弄上來如何?”
三篙頭一想,也不可能再有別的好辦法,就說:
“有這點份量,行了。你決定一下,我們就搬。”
陸績回到岸上,仔細察看了一番,這石頭極不勻稱,做任何東西都不理想,所以石匠也從來沒有對它動什麼腦筋。再問明地方鄰里,此石也的確沒有主人。於是就吩咐阿峰三篙頭搬。碼頭上的人本來也沒有散去,聽說要搬大石塊上船運到松江去,有人便帶了粗麻繩和槓棒來,幫著阿峰和三篙頭搬。
人多力量大,很快就搬上了船。這樣,船的吃水正好不深不淺,三篙頭很滿意。
圖|船終於解纜啟航
雖然延遲了一個時辰,船終於解纜啟航了。
岸上可議論開了:
幾個白鬍子老頭說,活了七八十歲,第一次看見這種奇怪事情。
也有一個不第秀才自以為有獨到之見,他說:
“陸大人學識淵博,也許這塊石頭有什麼來歷,陸大人裝運回去要查考一個名堂出來。”
另一個秀才立刻就駁了回去:
“照你這樣說,陸大人豈不是盜運古物了麼?他要搬何不早搬?明明是壓船艙的,你可別血口噴人。”
那不第秀才自問良心,毫無冤枉太守大人之意,但是這想法究竟靠得住否?自己的把握也不大,就不再為自己辯解了。
陸績的船進入桂林地面以後,湖光水色清幽宜人。
有時波平如鏡,翠綠色的峰巒倒映在水中,又增添了一番彩色。陸績看得入迷,常常忘記了吃飯喝茶。
岸上飄來一兩聲樵歌,鬱生也咿咿啞啞地學著唱。
刮過兩天大風,船雖說比平時晃動一點,陸夫人也只是感到頭稍微有點暈,並沒有吐。三篙頭說:
“我們要不把這大石塊搬上來,我是無所謂,你們就別想象現在這樣太平了,弄得不好,連肚子裡的綠水也要吐出來。”
圖|渡船廉石雕塑
陸績一再感謝他,說他考慮得很周到。三篙頭說:
“我是吃這碗飯長大的,知道得多一些,應該想到這些事情。老人說得好:同舟共濟。我們同坐一條船,就應該同甘共苦才是。”
再說在沅江附近一帶,最近的確出了一幫強盜,人不算多,只有二十幾個,據說裡面還有女的。他們專門打官府的主意,有時隱伏在河汊港灣之中,有時藏身懸崖峭壁之下,一聲呼嘯,
就從四面八方衝出來,你是騾馬的運輸隊也好,官艙大船也好,就休想從他們眼皮底下溜過去。
無論水路陸路,不可能天天有官員過境,有時一連半個月也很可能連稍為像個樣子的客商也不見,所以強盜難得出來作案。至於一般老百姓或工匠,或是肩挑車推的小商小販,則儘管放心,強盜從來沒有找過他們的麻煩。
圖|陸績懷橘石刻
說是強盜,其實無非是一些捉魚的和種田的人,為首的 是施姓兄弟二人。
多年來他們受盡官府的欺壓,為了漁稅,被逼死了一條人命以後,他們殺了一個和官府勾結得密切異常的惡霸,就不再繳稅納糧,而上山了。
這施老大讀過幾天《論語》,人聰明,眼珠子一轉就是個鬼點子出來了。他經常派些人出去,有的化裝成箍桶匠,有的化裝成走方郎中
,
有的化裝成叫化子,發現水路或旱路有什麼動靜就回來報告頭目,因此他們每一次出去作案都是滿載而歸,從來不撲空。
這一天,山下傳來了一樁買賣的訊息,三篙頭的船今晚明晨要從山下的蘆葦蕩中經過。
據說是一個卸任知府包的船。船的吃水也派人查訪過了,不深不淺,看來東西還是有一些的。
圖|陸績像
施老大、施老二商量了一下,帶了七、八個人,到蘆葦蕩裡埋伏下來。
在船上,陸績仍舊是看看山看看水,至於一天走多少路,在什麼地方靠岸過夜,他都沒有過問。
他覺得三篙頭不僅是個呱呱叫的公,為人憨直,很講義氣,一切可以信賴,所以這日程就完全讓三篙頭去安排了。
這一天雲淡風輕,船上只有一把櫓在搖著,船不快不慢地淌著。一眼望過去,前面、左面、右面這三面都是綠得發亮的蘆葦,時而有些栗色、灰色羽毛交織著的水鳥受了船的驚擾,撲撲撲地飛出蘆葦叢。
陸績本來就不十分注意官場的禮節和規矩,如今既已卸任,又在這荒涼而人跡稀少的地方,當然就更疏放一點,他不顧船頭艙面的艙板是否乾淨
,就仰天躺了下來,眼望著高空的無心出岫的白雲,吟起屈原的詩來:
乘舲船余上沅兮,
船上的三篙頭和阿峰都不懂屈原的詩,覺得太守大人做了多年的官,還像窮書生一般酸氣沖天,心裡很好笑,彼此做了一個怪臉。 陸夫人察覺到了,笑著對他們說:
“不要見笑!他就是這樣的,阿峰知道。身為朝廷命官,一點威勢也沒有,也不象個做官的樣子。好在現在卸任了,就讓他自由自在,高興怎樣便怎樣!”
陸績說:
“這還說得像話。
鬱生也到她爹爹身邊躺下,仰面睡著。陸績叫她留心,不要讓灰沙掉到眼睛裡去。
就在這個時候,舵好象不起作用,船不往前走了,而逐漸橫了過來。三篙頭連忙一篙撐下去,船頭還是撥不過來,三頭正在疑惑不解,蘆葦叢裡一聲吶喊,劃出了三隻小船。
自己這隻大船,已被四隻生鐵熔鑄的大鉤子鉤住,絲毫不能動彈了。
圖|陸績之女 陸鬱生
第一隻小船最小,船頭上站立著一箇中年漢子,此人就是這一幫的首領施老大。
施老大右手舉著一把雪亮的鋼刀,左手指著大船罵道:
“今有眾好漢在此,狗官還不把民脂民膏獻上來。貪了多少贓,害了多少人,一一從實講來。講得好,留你狗命。”
大船上一片驚慌。陸績也站了起來。不知如何回答才 好。這時小船已靠了大船,施老大也已經跳上了大船。
三篙頭跑慣了江湖,比較鎮定。他出來說話了,對施老大說:“好漢休怒,這個太守不是貪官啊!”
施老大把三篙頭往旁邊一推,發出一陣震耳的笑聲,說道:
“這與你撐船的不相干我要做官的出來答話。”
這三篙頭是個出奇的角色,施老大把他推向一邊,他沒有防備,被推過去了。馬上他仍舊又往施老大面前一站,臉紅脖子粗地對施老大說:
“怎能和我撐船的不相干?老實說,貪官我是不撐的。”
施老大也火了,指著三篙頭的鼻子說:
“你這就不像跑碼頭、闖江湖的了。盡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拉扯做什麼呢?要是太不識相,你三篙頭不管水路多熟、水性多好,你就別想再吃這碗飯。”
圖|廉石壓舟
鬱生嚇得面色也變了。她在輕輕地問阿峰:
“你說下請帖也請不來的,這不來了”阿峰被她質問得無話可答。左手捏右手,右手捏左手,捏得手掌心都發汗了。
陸績看見三篙頭和那個拿鋼刀的漢子鬧得很僵,怕動刀傷人命,就站了過來,對施老大說:
“做太守的是我。貪贓不貪贓,害人不害人,不能隨我說了算數,你們先在船上搜搜贓物吧!”
施老大說:
“不要著急,馬上要搜。”
把手一揮,又過來了兩個人,準備動手搜了。由於好奇心,他把正在燒的菜鍋子揭開一看,裡面只有一點青菜,油水也不多。他問是誰吃的,陸績回答道:
“晚上大家都吃這一個菜。”施老大又是一陣宏亮的笑聲:“看來你這官,捨不得穿,捨不得吃,是個大大的守財奴!”
陸績和三篙頭聽了都好笑,也不去和他爭辯。
圖|廉石井
施老大和那兩個人把艙面搜尋一通,又叫陸夫人開啟箱子,把衣服一件件拿出來,居然沒有一件象樣子的。施老大把他的手往箱底裡掏了一把,也沒有什麼珠寶或金銀,就叫陸夫人把拿出來的衣服統統塞進箱子再說。
就這樣,一件值錢的東西也沒有找到,別說什麼贓物不贓物了。
這時候在另一艘小船上的施老二,離開得遠些,看不清楚,就罵了起來:
“老大,你怎麼搞的?你不會搜,我來!”
沒等老大開口,他也上了大船。
施老二指著中艙的艙板,對施老大說:
“看來,東西都在中艙下面,別的地方也不會有什麼了。”
說著就要三篙頭把中艙的艙板都揭起來。三篙頭不陰不陽地說:
“這下面確有寶貝。可是我看不揭艙板為好,你們是不會要這種寶貝的。”
圖|廉石
三篙頭愈是不肯揭艙板,施老二愈覺得裡面的東西一定很值錢。
不等三篙頭動手,自己先把艙板揭了一塊起來,發現了兩隻甏,不禁眉開眼笑,說道:
“東西十之八九在裡了。”
揭開蓋子,裡面是鹹菜。
他把甏子捧到岸上順手一摔,甏子打成十七八塊,鹹菜滷流了一地,要找金銀財寶,仍舊沒有。不禁發出了一陣嘆息。
施老二回到船上,叫三篙頭把艙板全部揭起,艙底那一塊大石頭就露了出來。施老大、施老二都呆了,疑惑不解,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施老大問陸績:
“這石頭和別的石頭有什麼不同?”
陸績搖搖頭。
施老大再問陸績:
“這石頭能賣錢?”
陸績仍舊搖搖頭。
施老大又問陸績:
“這石頭只有嶺南有,別處覓不到?
陸績還是搖搖頭。
施老二就釘住三篙頭問了:
“那你說是寶貝,不是誠心和我們搗蛋麼?”
三篙頭說:
“沒有這個東西壓艙,我的船不好撐,遇上大風就糟糕,這石頭當然是寶貝啊!誰說只有金銀才是寶貝?”
圖|陸績廉石
在一旁嚇得不敢說話的阿峰這時看見氣氛不那麼緊張,也來插話了。他說:
“太守大人在任上真是兩袖清風,就是銀,也往往是賙濟親友和老百姓月月用光的。如今回江南,只有幾件破行李。三篙叔說載重不夠,船吃水太淺,臨開船時,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可想,才把大石塊搬上船的。”
施老大說:
“我在江湖上闖了三、四年,這樣的太守,這樣的官船,還是第一遭遇到呢。”
三篙頭說
:“這個你們就別賣老了,我三篙頭從小在水上矇混,一霎眼混了三十五年,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太守啊!”
施老大問陸績是什麼地方的太守。
陸績說:
“下官是鬱林太守陸績。”
施老大“喔”了一聲,對施老二說:
“這名字,我聽見過,都說是清官。今天當面看到了,確實是個清官。”
施老二對陸績說:
“剛才多多得罪,驚擾你了!我們那個通風報信的只說有個太守的船要經過,早知道是你陸績大人,我們就不來了。”
施老大邀陸績到小船上去喝兩碗酒壓壓驚。陸績說:
“你讓我們趕路就是,這喝酒就別怪我不奉陪了。你們是強盜,我是官府,喝你們的酒就太不象話了。”
施老二把刀子又拔了出鞘,罵道:
“什麼強盜不強盜,不識抬舉的狗官,我宰了你!”施老大捅了施老二一拳,罵道“快下船去,別亂罵好人。你這畜牲!”
圖|陸績雕像
施老大一夥都跳進小船,三隻小船很快地先後隱沒在蘆葦叢中。 後來,陸績的船再沒有遇到別的麻煩,一路順風地到了松江。當陸績向老太爺、老夫人說起用大石塊壓艙,路上遇到強盜的事情,老太爺和老夫人都笑出了眼淚。
老夫人說:“這才是我的好兒子!要是你裝滿一艙贓物、寶物回家,那我就不認你了。”
笑話無腿傳千里,松江家家戶戶都知道了這件事。吳大帝孫權也知道了,也笑得合不攏嘴。 後來有幾個秀才也發了呆氣,把陸績運回來的大石塊收藏了起來,並且取名為“廉石”,寫了不少詠吟的詩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