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汾河雁過 | “大地文心”徵文賞析

2021-11-03由 媒體滾動 發表于 家居

原標題:汾河雁過 | “大地文心”徵文賞析 來源:中國環境報

我在汾河岸上走過的時候,大雁也在汾河之上飛過。

大雁飛過的時候,天不高,雲也不高,太陽高不高看不見,濃厚而鉛灰的雲浪把太陽淹沒了。空間卻是曠闊的、透徹的、明麗的,看得見東山西山的青黛以及南北詩一樣的遠方。

一場多年未遇的連綿秋雨初歇之後,汾河上的城市換了一遍空氣,城市裡的樓群換了一層光彩,樓群間的花草樹木換了一派色澤,大雁就由遠而來拜訪清秋裡的汾河了。

雁群飛得也不高,據說大雁是可以飛到萬米高空的,但大雁在汾河上空飛得並不高,似乎比汾河岸畔的城市樓群也高不出去許多。

雁群飛過一座橋,飛過又一座橋。雁看到,汾河之上,居然有一座橋,構築成為一隻現代的、銀色的大雁形象,凝固地飛架在汾河的碧波之間,雁們於是嘎嘎嘎嘎地歡悅起來。

於是在天空寫上一個“人”字,沿著汾河,嘎,嘎,嘎,慢慢飛過。它們是想看看雨後的城市嗎?是想親近藍色的汾河嗎?抑或,是想在汾河之上尋找自己祖先的雪泥鴻爪?

我站在汾河岸上,看著雁群飛進由遠而來的歷史。

雁群飛飛,飛進了漢武大帝的秋風雁陣裡。

此刻,漢武帝劉徹恰泛舟北上,由黃河渡入汾河,立在金碧輝煌的皇家樓船上,要到晉地萬榮的后土廟朝拜后土聖母。漢武帝躊躇滿志,心潮逐浪,把酒極樂於天地之間。然而也就在他突然俯仰之間,天上,白雲秋雁御風而過,地上,黃草素波滾滾而逝,這胸懷抱負猶如胸懷佳人而須臾不忘的一代天驕,竟感懷浩嘆,吟誦出一曲千古絕唱《秋風辭》。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歡樂極兮哀情多。

秋風,白雲,素波,雁陣。那時的雁陣就是從汾河之上飛過去的,飛過黃河,飛過長江,飛到南方去了。據說,大雁飛去的南方,不只是中國的南方,而是世界的南方,是赤道或者非洲更遠的南方。如此飛來飛去,雁陣年年過,河汾日日流,水把人流老了,雁把人飛老了……即使這一代天驕,或者,越是這一代天驕,就越發地慨嘆人生易老,人生易逝。是啊,河汾俱在,江山俱在,帝王或者凡人,人生皆如這雁去水逝,將不復存在。

雁群,你感覺到你給漢武大帝帶來的千古悲傷了麼?

雁群飛飛,飛進金代詩人元好問的汾河雁丘裡。

此刻,汾河畔匆匆走來一位趕考的書生,卻意外與一位捕雁者相遇。捕雁者忐忑地告訴他:我早晨捕了一隻大雁把他殺了,另一隻本來已逃脫的大雁看到同伴被殺,不但不逃了,反而哀鳴著從天空一頭栽下來,撞在地上,死了,你說怪不怪?書生聽了,悲從中來,花錢買下兩隻大雁,把它們埋葬在汾河上,並命名這雁墳為雁丘,寫下一首《雁丘詞》。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

君應有語:

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橫汾路,寂寞當年簫鼓,荒煙依舊平楚。

招魂楚些何嗟及,山鬼暗啼風雨。

天也妒,未信與,鶯兒燕子俱黃土。

千秋萬古,為留待騷人,狂歌痛飲,來訪雁丘處。

雁丘就在這汾河之上,雁的愛情也在這汾河之上。這恰印證了一個說法:雁不獨活。雁不獨活的精神屢屢被贊,而不獨活的大雁卻屢屢被殺。自然社會總纏繞於自相矛盾。元好問的《雁丘詞》推崇大雁忠貞不渝的愛情,這其中卻是人類對大雁的殘忍擊殺。山西古晉劇《汾河灣》中,打雁,也居然是古人的一種生活。而今,不獨活的大雁作了土,葬大雁的詩人也作了土,雁丘詞卻千秋萬代。如元好問所預言,我來訪雁丘了,雁來訪雁丘了。雁丘沉重。

想想,雁群,哪裡又忍受了元好問這悼雁的悲哀?

雁群飛飛,飛進明代詩人張頤的汾河雁行裡。

此刻,張頤逡巡在汾河岸畔的夕陽裡,夕陽的餘輝把汾河上的詩人、詩人背後的太原城,以及出入古城和來往於渡口的人們,都籠罩在雲蒸霞蔚裡。汾河左岸的太原城,猶如一幅清明上河圖,汾河右岸的西山,恰似一幅千里江山圖,兩幅圖畫之間,南來北往的商船,東渡西運的舟楫,驚起了一片雁飛。於是,詩人張頤寫下了一首絕詠《汾河晚渡》。

山銜落日千林紫,渡口歸來簇如蟻。

中流軋軋櫓聲清,沙際紛紛雁行起。

遙憶橫流遊幸秋,當時意氣誰能儔。

樓船蕭鼓今何在?紅蓼年年下白鷗。

看看,這時,汾河岸畔,那蒼茫的大山裡,生長的,居然是千林,是紅蓼;草木沙灘,那看不見的地方,飛起的,居然是大雁,是白鷗。汾河中輕輕的搖櫓聲,居然就把平沙水草間的大雁驚動起來,飛上天空,與盤繞飛旋的白鷗交織在一起,織出一幅天水鳥唱圖,織出一幅自然不朽畫。只是,在這樣熱烈的自然背景中,在這自然天籟裡,人雖熙熙,然都皆老去。縱然漢武大帝那樣無人能儔的一代英雄,也熬不過自然天地裡的草黃草綠雁來雁去。

雁群,雁群,你看到張頤詩裡飛起的雁行了嗎?

雁群飛飛,飛進當代詩人梁志宏的雁蹤期盼裡。

此刻,詩人行走在汾河水邊。汾河,雖然不再是漢唐時代的浩浩蕩蕩,不再是金元時代的沸沸湯湯,不再是明清時代的滾滾滔滔,甚至不再是當代之初的嘩嘩啦啦……但汾河經歷了斷流、汙染、複流、清流之後,終於歸來。歸來已是現代再生,歸來已是亦夢亦幻,歸來已是美輪美奐。然而汾河,似乎缺了什麼。缺了什麼呢?詩人終於《突然想起大雁》。

秋天踩著霜白趕路

風把藍天吹得空闊 清爽

望朵朵白雲和紙鳶恣意抒情

突然想起大雁,那棲息於汾河灣

穿越李白范仲淹元好問詩意的雁聲

久無蹤影,不見秋氣裡雁陣遠翔

我來叩訪汾岸雁丘,調取當年

元好問行走河邊招手藍天雁唱

那一道落雁殉情的電光

那一聲詩人掩面之悲愴

一曲雁丘詞,問世間情為何物

不見雁影,我心若逝水情寄何方。

這時,汾河之上,已經沒有了大雁,沒有了漢武帝的枯草素波南飛雁,沒有了元好問的汾河灘塗殉情雁,沒有了張頤的汾河晚渡雁行起,只留下一座巨石豎立的雁丘,也已不是古時原初的模樣。如此,縱是有多少人來看雁丘、寄愛情,然而,雁丘上不但沒有了雁的影子,長空裡也不見了南來北往的雁蹤。不見了雁的蹤影,殉情之雁的那份絕世之愛,人世之間的那份曠古之情,也似乎難以有所依附有所寄託了。大雁啊,何時歸來?

雁群,在梁志宏的企想裡,你可看見那個惆悵的背影?

而今,詩人的悵望,不再是悵望。

在漢武帝的“雁南歸”2000多年之後,在元好問的“雁丘詞”1000多年之後,在張頤的“雁行起”500多年之後,在梁志宏的“雁陣遠”不多年之後,雁群,終於又過汾河。

雁群飛過汾河,不再是蕭瑟悲秋。汾河的現代水域裡,汾河的生態溼地上,汾河的彩色林帶間,已經萬鳥群集,群鳥和唱。汾河,已經成了一個詩意的音樂的生靈棲息的世界。

天鵝來了,黑鸛來了,紅嘴鷗來了,白鷺來了,翠鳥、花鳧、鸕鷀、大鴇,紅隼、大鵟、鴛鴦、蒼鷺,秋沙鴨、白骨頂、大葦鶯,東方白鸛、白尾海雕……許許多多,都來了。

許多沒有見過的南方的鳥,落在許多沒有見過的北方的樹上,落在沒有見過的南北的草間,於是,許多的“鳥人”伸出長長的鏡頭,聚焦了金秋裡的鵝、鸛、鶴、雁……

當雁群飛過的時候,已經有大雁就棲息在汾河水域。它們看到雁群,便鼓起翅膀飛離水岸,嘎嘎嘎地叫著,似乎在歡呼著想要雁群降落,又似乎在呼喚著想要追趕雁群。

雁群飛著,向南,向南,向更南的南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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