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的使君子開花了，滿架繁茂的綠葉之間，花繁葉茂，簇簇紅花映襯，煞是悅目。更難得的是鬱郁的芬芳，每次走過，總是不知不覺地深深呼吸，感覺身舒體暢。

味道是能勾起記憶的。每次聞到使君子的味道，總是想起故鄉一條長長的幽暗巷子，記憶裡，巷子有一戶庭院，種滿了各種花草，其中有一個花棚，爬滿了茂盛的使君子。

這條巷子是從村裡的寨口直通寨內的交通要道，巷子兩邊都是建於解放前的舊屋，充滿斑駁的歷史滄桑。寨內的大陽埕是每次村裡放電影的所在。我家在新寨，因此經常要走過這條巷子去寨內。

電燈並不普遍的時代，每到太陽落山，巷子便一片漆黑，各家各戶此起彼伏點著昏黃的燈，迷糊朦朧之間，巷子裡影影綽綽，奇怪的是，巷子儘管黑暗，但是一點都不陰沉，相反，因為門戶相對，鄰里之間一片熱鬧。家家戶戶幾乎都有人種些花草，從巷子走過，種使君子那家顯得特別顯眼，整個庭院一片茂盛。我經常看見種花的主人端著一隻矮几坐在花棚下，鄰里之間幾個人悠然在喝工夫茶。

我喜歡使君子的花香，芬芳幽香，讓人心生歡喜之心，惹起各種遐思。有一次，去寨內看電影看到下半夜的時候沉沉睡去，父親揹著我回家，路經老巷時候，聞到濃烈的使君子香味，我突然醒來。此後，使君子的味道便留在我記憶的深處。還有一次，村裡放《百花仙子》的電影，看到各種花都能幻化出一個美麗的仙子，電影裡牡丹仙子美麗善良，讓人愛慕。那天晚上，路經這家庭院的時候，我就突然站在庭院口，我相信庭院裡也會一位美麗的使君子花仙子。

我終究沒有見過花仙子，讓人大跌眼鏡的是，那使君子跟女子無關，而與一個懦弱的男人有緣。使君子的的名就是因為它的這種藥用價值，傳說三國以前，使君子的藥用價值還沒有被發現，有一次，劉備的兒子劉禪肚子腫脹，不思飲食，各方醫生素手無策，劉禪在野外的時候無意間吃了使君子的果實治好了疳積病，人們為了紀念他，遂將這種植物叫做使君子。使君是古代對州牧的尊稱，劉備曾被曹操舉薦為豫州牧，所以被稱為“劉豫州”或“劉使君”。劉禪是劉備的兒子，人們因此將這種可以驅除蛔蟲的植物稱為使君子。

傳說感覺很牽強，但是故事內容至少讓人們記住了這種植物的名字以及功效。使君子是劉禪，劉禪也叫劉阿斗，三國故事之中，劉禪是趙雲浴血奮戰在戰陣之中搶救出來的少主。那劉備建立蜀國之後歸天，劉禪接任，但後來蜀國為曹魏所滅。魏帝曹奐封了劉禪一個食俸祿無實權的“安樂公”稱號，並將他遷到魏國都城洛陽居住。在一次宴會上，曹奐的權臣司馬昭故意安排人當著劉禪的面表演蜀地的歌舞，劉禪從蜀國之君，淪為階下之囚，其隨從人員聽到故國音樂，無不悲傷淚下。劉禪卻對司馬昭表達自己的心跡：“此間樂，不思蜀。”這就是“樂不思蜀”成語的來源，被用來形容樂而忘本，無故土之思。後人對劉禪此舉頗有微詞，然而，置身劉禪所處的環境，他又能怎樣呢？因此，也曾有人為劉禪翻案，認為劉禪不過是裝憨賣傻，他其實是養晦自保，他的言語不但關係自身安危，更關係著一大批降臣的命運。

後人對劉禪的評價終究不太好，經常用“扶不起的劉阿斗”來形容一個人的懦弱。劉禪是否真的吃了使君子，已經無從考證，而使君子卻因為一個民間傳說與他結下了不解之緣。獨對一架使君子，發現使君子作為一種攀援性的植物，需要搭架才能長得更好，其實也是“扶不起”，它必須藉助一定的籬架才能長得更好，這才與傳說中的劉禪倒是有共性。

《南方草木狀》中記載，使君子原名留求子，雲：“形如梔子，稜瓣深而兩頭尖，似訶梨勒而輕，及半黃已熟，中有肉白色，甘如棗，核大。治嬰孺之疾。南海交趾俱有之。”使君子是書面語言，潮州方言名字叫起來類似“消疳積”或者“消疳子”，大概是使君子作為藥用，能夠驅除蛔蟲，消除腹中淤積的緣故。突然想起，80年代的時候，很多小孩子獨立會長蛔蟲，必須食用一種甜膩膩的“塔糖”，驅除蛔蟲。奇怪的是，現在從來沒有聽說有哪個小孩需要驅除蛔蟲的。如果沒有吃塔糖，原始的方法則是食用使君子的果實，同樣可以驅除蛔蟲。

讀書時期，很少注意力去關注花卉，出來工作之後，在廣州快節奏的生活中，也很少願意停下腳步來欣賞一朵花。有一年我回了故鄉，終究是忍不住思念之情，重新又去走了老巷。那條巷子已經很少人住，大多建了新房辦理老寨，巷子裡一片破落，偶爾住著幾戶銀髮皓首的老人。曾經種使君子的那戶人家也成了斷壁頹垣，雜草叢生的廢墟，曾經的滿架使君子也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們都到哪裡去了！？”站在老巷之中，想起舊時巷子裡雞犬相聞，花香襲人，想起少年時期穿來走去，不由讓人生起幾分滄海桑田變幻的複雜人生況味。

後來定居在廣州，在白雲山東邊的一個小區，我買了一套房，把家安了下來。記得看房的時候，剛好下過一陣春雨，走進小區滿眼綠意，空氣一片清新，樓下一叢使君子長勢甚好。沒有人知道，這一叢使君子讓我為這個新家增添了很高的印象分。劉阿斗是樂不思蜀，而這一叢使君子卻總讓我想起了故鄉，想起了老巷。心懷故鄉，不管走到那裡，都能心安。

“扶不起”終究不好，人貴自強、自立、自尊、自愛，因此不願意叫它的學名使君子，而一直願意用潮州話叫它“消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