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到了，晚稻成熟，按照潮汕老家的風俗，要摘立冬粟。

我的家鄉位於潮汕西部，村莊倚著一座小山丘而建，山丘下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在我很小的時候，平原地區是種水稻與麥子的，後來全部改種潮州柑。在我離開家鄉的時候，老家隨處可見潮州柑，但過不了幾年，聽說潮州柑都得了一種害蟲病，全部砍了，田地用來種菜，更多的是種綠化樹苗。

立冬粟存在我的記憶裡。立冬粟用潮汕話讀是叫做“入冬粟”。在立冬的這一天，要到地裡去採摘，挑選最飽滿的稻穗，將其摘回來。立冬粟帶有一種神聖又神奇的色彩，採摘的時候要洗淨雙手，不能採多，也不能少採，一年有12個月，因此要足足採夠12穗。不能在其它時間採摘，只能在立冬這一天，早一天不行，晚一天不算。你可以在自家的稻田裡採，也可以到別人田裡摘，就算是被人發現也沒有問題，沒有人會將採立冬粟的人當做賊，反而主人家會因為你來採摘而欣喜，因為這說明他家稻穀豐收。

年年歲歲，家鄉人都要在立冬這一天採摘立冬粟。故鄉的稻田改種潮州柑之後，沒有立冬粟可以採，村人有人到外村去採，也有人上墟市去買，12穗用紅色絲線捆成一紮，以扎為單位售賣。

買回來的始終沒有自己親身採摘有意義，因為缺少了一個採摘的儀式。生活中，很多事情，如果沒有儀式感，會感覺很乏味。就如廿四節氣，每個節氣皆有不同的物候，也有各種不同對應的儀式，生活因為這些儀式而多姿多彩。

立冬粟帶回家之後要高高懸掛在屋樑之上，此後的日常生活之中會經常應用到這些。

立冬這一天採摘的粟帶著一種神聖的色彩，晚稻剛好成熟，大地一片金黃，在收割之前，最飽滿的穀穗在立冬這天被選為立冬粟，集天地靈氣與人們虔誠的寄望於一身。村裡凡是有小孩驚啼或者有人得了病，大多會被認為是撞了邪，因此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在村道上撿12粒沙母，然後再摘12粒立冬粟一起煲水，象徵性地喝三口，剩餘的連同沙子與立冬粟直接潑在家門口，做過這樣的環節之後，一些小病就會自動好起來。這些舉措，現在用科學很難解說得通，但是舊時潮汕大地都在這樣做，我也見證過家裡人有了微恙而透過這樣的方式好起來。後來，聽說這種方式是中醫裡面的祝由術。這種民間祝由術在潮汕非常普遍，比如有人喉嚨被魚刺卡到，畫一張化骨符就可以解決，再比如裝修時候隔壁有孕婦，但是畫一張安胎符就可以避免響聲驚動胎兒等等，想起來無比神奇。

以前的潮汕鄉村，基本都是中醫為主，日常生活之中的一些雜病，先生（不是稱為醫生，看病叫做問先生）開出藥方，有時候藥方裡面會有要求放12粒立冬粟作為藥配或者要引。而立冬粟最廣泛的應用是在日常的驅邪方面，但凡參加了親友家的喪事回來，家裡人會在門口擺放一個臉盆，臉盆裡是立冬粟、紅花、仙草與大刺，要撈起臉盆裡的毛巾象徵性在臉上擦抹一下，方可進屋。潮汕話“粟”與“拭”同音，此舉就是將晦氣粟去（拭去）。

立冬，天地間的生氣開始閉蓄，萬物進入休養、收藏狀態，草木凋殘、蟄蟲休眠。這是冬季的第一個節氣。一年四季之中，立冬、立春、立夏、立秋分別對應著春種、夏耘、秋收、冬藏。世間的萬物在春天萌生，在夏天生長，在秋天收穫，在冬天進入休藏狀態。立冬粟，藏伏著天地生氣，具有神奇的效應。

時至今日，立冬粟的習俗依然在家鄉流傳，回到家鄉去，隨便問一下，大多家裡備有立冬粟，因為立冬粟在潮汕人一年四季的生活或者節俗中，很多都會應用到。

顧名思義，立冬粟是在立冬這一天採摘的稻穗。有時候我在想，如果在立冬這一天收割，那是不是所有的稻穀都是立冬粟呢？原則上也許可以這樣說，但是終究是缺乏一個儀式，要帶著虔誠的信念去挑選，不能多，不能少，最飽滿的12穗，經過你意念的認定，才是真正的立冬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