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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圓之夜,關於月餅的一些瑣記

2022-06-11由 風味星球 發表于 美食

月圓之夜,關於月餅的一些瑣記

開啟電腦,同時跳出兩個彈窗。一條是資訊,阿波羅11號登月成功五十週年;另一條是廣告,各種禮券在提示又到月餅季了。這好像一個隱喻,同樣是月亮,不同的人能讀出不同的意思。

“我的一小步,亦是人類的一大步”。宇航員阿姆斯特朗的這句話,我是成年以後才聽到的。儘管他登月的瞬間,收看電視直播的人數創造了世界紀錄,然而我的整個童年並不知道這件事情。

但童年裡有月餅。

月圓之夜,關於月餅的一些瑣記

*痞客幫

五十年前,儘管大家都不富裕,但月餅尚能吃到。

老家的月餅,餡兒一般是紅糖、豬油以及乾果,瓜子、花生、核桃、芝麻什麼的,還有冰糖,中間穿插著一種叫青紅絲的果脯

。蘇東坡所謂“小餅如嚼月,中有酥與飴”,說的是不是這種傳統的中原月餅,我不知道。倒是老家的月餅皮兒確是酥皮,有很多層,底下墊一層油紙。吃的時候,用紙託著,以免遺灑。

儘管每年只能吃到一次,我對月餅卻沒那麼感興趣。兩個原因,一來,因為月餅過於油膩,同時吃的時候要特別小心,比如冰糖是硌牙的。二來,吃月餅,還意味著要寫作業,對於懶惰的我來說,這是個負擔。

每年八月十五,吃月餅前後,總要寫一篇關於月亮的作文,通常,結尾的句式是這樣:“手捧香甜的月餅,仰望圓月,不禁想起海峽對岸……那裡小朋友還過著水深火熱的生活,有一天解放臺灣,讓他們也吃到月餅,該有多好啊!”

月圓之夜,關於月餅的一些瑣記

*微博

三十多年後,有一次見到臺灣紀錄片導演丁雯靜,正好是八月十五,在地安門一棟建築的天台吃飯,到了主食階段自然會有月餅。我說起這段往事,本以為雯靜會笑岔氣,沒想到她驚恐地睜大了雙眼。歲數比我小的丁導沉吟了半晌,說:“我的小學時代,也要寫作文,內容和你的一模一樣,只是把解放臺灣改成了光復大陸”。很顯然,無論大陸還是臺灣,月餅的美食屬性總會遠遠小於文化屬性。

對月餅無感,還與一次童年經歷有關。有年中秋,我帶著月餅上學,家住在食品廠的一位同學,見我吃月餅,過來悄悄告訴我說:“你知道月餅裡的瓜子仁兒是怎麼來的嗎?”我忙問究竟,他說,“這是幾個老太太做的,她們面前擺了很多瓜子,抓一把,放嘴裡,一會兒的工夫,突突突突突突,吐出來的都是瓜子皮兒,最後一大口吐出來的全是瓜子仁兒……”說完他就跑沒影兒了。儘管我隱約感到這是謠言,但當時那塊月餅,我再也沒有吃下去。

這件事情甚至給我留下了陰影,讀大學離家,我母親給我準備了很多吃的,其中就有月餅,我毫不猶豫地把它們留在了家裡。到了北京沒多久,就是中秋,學校也發了月餅,五仁兒的,當時北方的月餅工藝相當粗放,加上新環境裡的種種不適應,我和所有初次離家的人一樣,開始懷念老家月餅的味道了。

很多東西都是這樣,只有當你遠離它,才會發現它的美好。就像月餅,就像故鄉的月亮。

月圓之夜,關於月餅的一些瑣記

但是五仁月餅無論離多遠都只能是五仁月餅

*鳳凰財經

有一天,同鄉好友劉春發微信問我:“作為一個美食工作者,能不能為我解惑,為什麼全世界的節日食品都這麼難吃?比如感恩節的火雞,比如中秋節的月餅…”

我想了想,從兩個方面回答了他:首先,中西禮制不同,西方感恩節吃火雞,是因為十七世紀印第安人給剛到美洲大陸的英國佬送了火雞,如果換成鐵蓋老酒,相信你不會那麼排斥。第二,

誰說月餅不好吃了?

我喜歡月餅也是有過程的,準確的說,是在我工作以後。我最早服務的機構中央電視臺總編室,當時那裡有個科組叫地方組,負責聯絡各地方臺製作紀錄片。每年中秋前後,到北京出差的不同省份的同行,偶爾會帶來完全不同的月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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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味人間》中展示過各式各樣的糕餅模具

*《風味人間》

記得有一年,昆明電視臺來了兩位導演,一位叫李玉森,一位叫羅亞,其中羅亞是低我兩級的師弟。來的時候,他們帶了幾塊月餅,表皮油酥,餡兒是雲腿的。那是我第一次吃到雲腿月餅,哇,月餅還能吃鹹的?火腿奇特的異香,統領著各種配料,簡直驚為天人,完全重新整理了我對月餅的認知。

見我喜歡,從那之後,每年中秋前,羅亞都要寄來我喜歡的“農校月餅”。這麼多年,我的收件地址數次變更,但每年羅亞的月餅總是準點到達,它成了我們維繫情誼的一個見證。前些天,在另一位校友的朋友圈,偶爾看到羅亞參加同學聚會的照片,鬢角居然有了霜花,想來,我和這位師弟已經有十幾年沒有見面了。

後來我開始給一些報刊寫美食專欄。有一年秋天,沈宏非老師來北京,他下了火車直接到餐廳接見我們這些粉絲。甫一坐下,沈爺從包裡寶貝似得掏出一個紙包,“蘇州早上做的鮮肉月餅。”他指著幾塊圓餅說。我兩眼放光,剛要去拿,被他阻止:“不急”。沈爺讓店小二領著,到後廚,拿了平底鍋,把餅兩面煎得焦酥,滾燙地拿回桌上。噫,月餅還能吃燙的?真是碳水化合物與動物油脂的完美結合。

月圓之夜,關於月餅的一些瑣記

鮮肉月餅

*下廚房

有意思的是,

關於月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口味和愛好。

曾經我們一個辦公室,五個人,關係挺好。每年中秋,大家都要因為月餅各抒己見。當時比較受歡迎的月餅品種就兩個,一個是澳門鉅記的廣式,一個就是蘇州鮮肉。但有人吃不慣,這位同事叫十四哥,包頭人。因為酷愛羊雜,十四哥經常被大家奚落“食趣低下”,他並不以為意。但月餅這件事兒,十四哥卻非常較真,不服。他認為這個世界上最好吃的月餅,是內蒙的的豐鎮月餅,並且有一回真的背了幾個過來。嚯,個頭老大,而且很喧騰,香。

現在,當年五個人都各自天涯了,我還能想起十四哥手捧月餅,逼問大家吃後感的情形。

人過半百,食慾早不及從前,加上各種健康的擔心,還偶爾戒一戒碳水。每年中秋,吃到月餅,量都很少,但多了歲月的感嘆,還會想起一些人,一些事。

月圓之夜,關於月餅的一些瑣記

拍攝美食時間久了,總以為像月餅這樣的大眾食物,觀眾已經很難產生興趣了。但傳統月餅的製作,真的有太多秘密是世人不曾知曉的。

一次去廣州出差,見到朋友老趙,他在被我戲稱為“銀河系最大月餅企業”的廣州酒家工作。有天空閒,由他帶著,我看了老師傅們傳統的月餅製作流程,十分讚歎。別的不說,只說鏟沙一道工序。湖湘所產圓潤的蓮子,煮至熟透,倒入鍋中,人工反覆鏟炒,片刻不停。半個多小時,

眼看著蓮子的澱粉物質慢慢遇熱糊化,雪白的蓉沙漸漸透明,那真是一種勞動產生的美,

我當時就想,一定要用鏡頭把這種手工之美記錄下來。

“月圓之夜,中國人的祖先把食物做得色形美好,裝點每個生命的悲喜和祈願。”

這是《風味人間》裡的一段旁白。

六、七年來,我的紀錄片鏡頭裡,一直有月餅的存在,香港的冰皮,佛山的雙黃……月餅是中國人飲食生活裡的大事,而且國土之大,總有超出我們認知範圍的月餅,還在等著我們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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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汕腐乳餅的餡料

*《風味人間》

比如前年拍攝《風味原產地》,在汕頭見識了既美味,又匪夷所思的腐乳月餅,腐乳、花生、芝麻、水晶肉……竟十幾種餡兒料相佐,甜鹹對峙,劍拔弩張,當地人超級熱愛。

中國太大,大到了在食物上千差萬別,異彩紛呈。這是祖先留給我們的珍貴生活樣本——就像月餅,餡料和工藝的細小差別,讓月餅從口味到口感南轅北轍,但無論差異多大,人們約定在中秋這一天享用。相比美味,這更是一種文化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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